“三十年前那個晚上,我因為生病沒有吃東西,結果半夜我醒過來,發現府上居然走水了,可是所有人都昏昏沉沉,沒有一人是清醒的……”


    他咬牙切齒地道:“有一夥蒙麵的賊人闖進了秋家,燒殺搶掠,搶走了所有的錢財,把秋家上下幾十口人都鎖在屋裏,活活燒死!”


    “我在逃跑的時候,被一根掉落的柱子砸到腿,又被濃煙熏暈了過去,可能是天無絕人之路,後半夜一場大雨澆息了火,我藏在屍體堆裏,沒有讓賊人發現。”


    田老漢長長歎息道:“從那以後,我無處可去,日日擔心受怕,隻好躲在這亂葬崗附近的山上,守著秋家的墳,打獵為生。”


    秋朗竭力壓抑著怒火,沉聲問:“可還有其他人幸存?”


    田老漢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猛地抬起頭:“我不確定,但很有可能——夫人也許還尚在人世!”


    “什麽?我娘還活著?”秋朗渾身一震,極罕見地露出了驚容,又覺得不對,“不可能,我當年回鄉開過棺木,確有父親和我娘的屍身。”


    田老漢仔細思索許久,因時間久遠,有些記不清,勉強道:“我記得大火前一日,夫人的娘家派人來過,說是要與夫人商議什麽,後來好像起了爭執,夫人叫我去送他們離開。”


    “可是他們卻不肯離開,說是非要讓夫人回一趟娘家。”


    秋朗一點點擰起眉頭,他的母親姓林,林家幾十年前在月城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耕讀之家。


    本來看不上武夫,但秋家的聘禮實在豐厚,兩家就結了姻親,但後來就斷了聯係,並不如何往來,尤其是秋家出事以後,恨不得馬上與秋家割席,逢人就說秋家連累了他們。


    “後來呢?”


    田老漢搖搖頭:“林家早就搬離了月城,我也不知道夫人去是沒去,唉,要是她去了,說不定就能逃過一劫了。”


    秋朗在原地沉思良久,當年一把火把眾人都燒得麵目全非,難以辨認,等他回來,早就埋入了亂葬崗,誰又會理會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


    難道當初的棺木裏其實壓根就放錯了屍身?秋朗心中陡然提起一股巨大的希望,也是,誰會為一家畏罪而亡的武夫仔細收斂屍骸呢。


    作別田老漢,他立刻派人去查訪母親林家這些年搬去了哪裏。


    秋朗如今不再是當年的小孩子,他手握著巨大的力量,不出三天,關於林家的消息就擺上了他的案頭。


    原來當年林家怕被秋家牽連,出事以後立刻搬離月城,搬去了淮州首府淮寧府,在城外花了大價錢購置了上千畝良田,成了當地一戶大地主。


    秋朗緊緊捏著這封情報,攢成拳頭,林家昔年不過一個普通耕讀家庭,哪裏來的這麽多錢?更何況淮寧府盤踞著淮州世家,一個暴發戶如何輕易立足?


    秋朗二話不說,立刻動身趕到淮寧府城外。


    ※※※


    林家鎮。


    自林家舉家搬來此地,到如今早已發展成一個富裕的鎮子,秋朗沒有聲張自己的身份,隻帶了兩隊親衛進入林家鎮,鎮民們依然被這股整肅的氣勢震撼,四下裏議論開來。


    林家的宅院就在鎮中心,門前立著一座氣派的牌坊。


    小廝聽到拍門聲,懶洋洋打著哈欠打開大門,卻見外麵站著一個眉宇冷厲的年輕武人,他嚇了一跳,正要關門,秋朗一把將門推開,徑自走進林家大宅。


    “你、你是什麽人啊?知道這兒是什麽地方嗎?”


    秋朗瞥他一眼,冷冷道:“故人來訪,叫你們家老爺過來。”


    小廝有些驚慌地跑走了,秋朗吩咐親衛在外等候,自己獨自踏入林宅正廳,大堂裏掛著“香火鼎盛”的牌匾,他眯了眯眼,一掃而過。


    不多時,一個穿著深藍綢衫的中年男子遠遠而來,身後跟著十來個家丁。


    中年男子模樣倒還周正,皮膚白皙,身材臃腫,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慣了,他上下打量一陣秋朗,見他一副武人打扮,揣測著又是哪個兜裏沒錢的武夫上門打秋風來了。


    秋朗麵無表情道:“你是林家家主?”


    林風點點頭:“正是,不知閣下姓甚名誰?何故闖入我林家?”


    秋朗嘲弄般牽了牽嘴角,道:“我姓秋,我來尋親。”


    林風一愣,聽見秋這個字眼時下意識皺了皺眉,繼而臉色一變,沉下臉道:“我家沒有什麽姓秋的親戚,閣下找錯地方了,來人,送客!”


    他身後幾個家丁立刻抄著棍棒上前,然而這些人哪裏是秋朗的對手,他隨意一拍桌角,桌上一隻白瓷茶杯瞬間被震飛出去,筆直撞在一個家丁胸口,粉碎了一地。


    眾人嚇了一跳,林風眼角抽搐了一下:“你、你竟敢如此蠻橫,不怕我報官嗎?我們林家雖然不是高門大院,但也是書香世家,容不得一個武夫在此放肆!”


    秋朗絲毫不為所動,隻冷冷盯著他道:“我來尋親,她本家姓林,閨名弱惜,三十年前是你們林家長女。”


    林風擰起眉頭,對秋朗的身份有些驚疑不定,這個來者不善的武夫,果然是三十年前秋家的漏網之魚。


    就在他尋思著是否要派人報官捉拿時,身後的管家暗暗道:“老爺,下人方才來報,此人似乎是朝廷的武官,府外還帶了兩隊士兵呢,不能輕易得罪。”


    “朝廷的武官?”林風越發吃驚,為何一個畏罪而死的罪臣之後還能在朝廷當官?


    如今真是世風日下,武人當道了,若是換做幾年前,哪裏有區區一介武夫跑到文人家裏傷人的事?早就被趕出去了。


    林風在心裏罵了一聲晦氣,沒有經過太久思考,就換上了一副和緩的態度:“閣下稍待,來人,奉茶。”


    秋朗原本沒有抱有太大希望,但對方竟然沒有一口斷定母親已死,他心中立刻燃起幾分不可思議的期待:“她在哪裏?我自己去找。”


    管家又跟下人耳語幾句,才支支吾吾道:“這位夫人,好像在浣衣房。”


    一陣悲喜交集之感瞬間湧上心頭,秋朗麵上不顯,厲聲道:“立刻帶我過去!”


    林宅的浣衣房在遠離大堂的後院角落,眾人趕到時,浣衣房裏除了一排排竹竿式曬衣架,隻有三兩個老婆子。


    其中一人頭發花白,年近六旬,雙眼渾濁,似乎不太能聚焦,隻是不斷把雙手浸在涼水裏,反複搓洗衣物。


    那雙原本柔嫩秀美的手,早已在日複一日的磋磨裏布滿老繭和凍瘡,變得又紅又腫。


    老夫人目光無神,不知望向何方,神色卻依然溫柔,即便過去了三十年,秋朗依舊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母親。


    他快步走到母親跟前,在三丈遠的地方停下腳步,目光一寸寸在她身上劃過,每一條皺紋,每一片斑痕,每一塊補丁都沒有放過。


    老夫人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慢吞吞把臉轉過來,用渾濁的眼光看向秋朗,疑惑地開口:“你是……?”


    秋朗緩步上前,慢慢在母親麵前跪下,牽著她那雙粗糙的手撫摸上自己的麵頰。


    老夫人有些驚訝地摸到一張青年的臉,不知為何,麵前的人明明一身冷厲卻並不叫她害怕,她什麽也沒說,隻細細地撫過對方額頭,眉骨,鼻梁,棱角分明的顴骨和下頷。


    慢慢的,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雙手因常年浣衣有些發僵,她不敢太用力,又忍不住反複仔細確認,最後,不知過了多久,她輕輕地問:“是我兒,回家了嗎?”


    秋朗覆上她輕顫的手,重重點了點頭,喉嚨有一瞬間的哽咽,被強行按捺下去:“是,孩兒回來遲了。”


    老夫人麵上悲喜交加,緩緩搖頭,渾濁的眼中露出一線明亮的光:“不遲,不遲,什麽時候都不遲……”


    那廂,林家派出去打聽情況的下人終於回來了,雖然還不清楚秋朗究竟是什麽官職,為何年紀還如此年輕,但外麵的人馬和洶洶的氣勢,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管家湊到林風耳邊道:“老爺,聽說此人是從京城來的大官,恐怕來頭不小,會不會因這位夫人在這裏洗衣的事,遷怒到咱們頭上?”


    林風皺起眉頭,心裏同樣七上八下,麵上卻不悅道:“話不能這麽說,當年秋家出了那麽大的事,若非我們及時將姑母接回家裏,這會肯定人早就沒了。”


    “此人若當真是姑母的兒孫,我們林家就是他的長輩親族,這麽多年不見他來姑母麵前盡孝贍養,都是我們林家在替他贍養,他焉能不感恩?”


    管家恍然大悟,豎起拇指:“老爺說的是。”


    林風又問:“族裏幾位族老都通知了嗎?”


    管家點點頭:“都派人去說了,大族老來人傳話,叫他帶著這位夫人去宗祠裏拜見呢。”


    林風這才放下心來,輕哼一聲:“這樣也好,冤家宜解不宜結嘛,還是族老英明,隻要能接納此人,咱們林家說不定將來在朝中還能多一個靠山呢……”


    兩人竊竊私語之際,秋朗已經扶著母親起身,正要往外走。


    林風趕緊上前攔住他,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笑臉道:“姑母,恭喜二位失散多年親人團聚,幾位族老聽說了此事,已經在祠堂等著你們了。我帶二位過去拜見吧。”


    叫他去拜見族老?


    秋朗眯起雙眼,冷笑道:“憑你們也配?”


    林風的臉色一僵,勉強笑道:“秋小將軍,就算你心裏有怨氣,你也別忘了,你們秋家本就是戴罪之臣,按咱們林家家法,姑母已出嫁,本不應該重回林家的。”


    “但是我們林家族老仁慈,看在姑母寡女無所依靠的份上,這才接回家中贍養,這麽多年來,護著姑母平安無事,否則何來今日相聚?”


    “就算你如今貴為朝廷武將,顯赫發達了,難道就可以拋棄血緣,不認祖宗,不敬長輩了嗎?”


    秋朗冷笑不語,難怪臨行前,那幾位尚書大人都說淮州宗族遍地,冥頑不靈,朝廷難以管束,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區區一個林家,竟也敢擺出宗族的譜來壓他堂堂一個禁衛軍統領,簡直可笑。


    隻一個林家鎮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秋朗正要發作,不料,母親卻明顯有些害怕,猶豫著道:“朗兒,既然族老有命,我們不如還是去拜見一下吧。”


    林風立刻鬆了口氣,笑道:“還是姑母通情達理,秋小將軍,其實這也是一樁好事。秋家既然已經沒了,難道你打算讓自己和姑母一直背負汙名?”


    “族老也是希望你能重回林氏,認祖歸宗,這樣一來,姑母也能名正言順上林家宗牒,將來百年以後入祖墳,享受後人香火供奉。”


    秋朗不怒反笑:“什麽認祖歸宗?我和母親都是秋家的人,林家不配寫我母親的名字,更輪不到你指手畫腳,給自己臉上貼金。”


    林風臉色漲紅:“你——”


    “都住口!”一陣龐雜的腳步聲匆匆而至,幾個年近七旬的老者,在眾多林家人和家丁的擁簇下,來到眾人麵前。


    為首的族老上下打量秋朗幾眼,麵露疑惑之色,片刻,轉頭肅容對秋母道:“弱惜,這是你兒孫?竟然如此不懂規矩!”


    他拄著拐杖上前兩步,麵上的皮膚褶皺縱橫成溝壑,怫然不悅:“不管你在外麵是多大的官,既然身上流著林家的血,就始終是我林家的子孫後輩。”


    “這世上,豈可容得下不敬先祖,數典忘祖之輩?便是告上官府,也是你不孝不悌之過。”


    族老輕咳兩聲,又露出一副寬容的神態道:“看在你年輕氣盛的份上,我們長輩也不與你計較,隻要你老老實實在宗祠裏磕個頭認個錯就算了。”


    秋朗理都懶得理會他,扶著母親的手臂準備離開。


    族老沒想到對方竟然不給麵子,一張老臉登時抽搐一下,抬起拐杖指著秋朗,怒道:“難道你寧可眼睜睜看著你的母親,將來無祖墳可安,無宗譜可入,百年以後變成孤魂野鬼嗎?”


    秋母果然被嚇住,拉了拉秋朗的手,六神無主道:“朗兒,秋家早已沒了,為娘除了林家,能去哪裏?”


    “聽說入不了祖墳宗祠的野鬼無法到陰曹地府投胎,為娘怎麽到地下去見你父親呢……”


    秋朗搖了搖頭,道:“娘,您放心,一切有我。”


    秋朗轉頭,麵無表情看向幾個林家族老,淡淡道:“朝廷早已三令五申,不得以宗法幹涉人身自由,更不得以所謂‘孝義’之名,行私刑之事。”


    “我乃當今陛下親封的禁衛軍統領,官居正二品,而你等不過一介白丁,按理,該你等過來拜見我,跪下向我行禮才是。”


    林家人頓時大驚失色,幾個族老麵皮差點漲成紫色。


    最後顫巍巍指著他,結結巴巴道:“你、就算是一品又怎樣?你是林家的子孫,在朝廷如何我們管不著,現在是在林家,就得按照我們林家家法來!”


    “就算是皇帝在此,也管不了宗族的事!你若敢亂來,我們就上京城狀告你大不孝!”


    秋朗竟罕見露出一線笑容,笑意極冷:“本將軍此來,正是奉陛下之命,整治你們這些腐朽的宗族的!”


    “砰”的一聲,一群禁衛軍猛地推開林家大門,氣勢洶洶包圍了院子,身上清一色的玄色軍裝,肅殺之氣撲麵而來,直叫人心底發寒。


    林家幾個族老徹底大變了臉色,臉皮都在發顫:“你們這是做什麽?你們想幹什麽?”


    秋朗從懷中取出一份聖旨,漠然道:“朝廷有令,在淮州試點田畝和宗法改革,作為試點的宗族,族田不得超過一百畝,多餘者要麽分家,要麽沒收。”


    “將來的村鎮將委任村長管理,取代族老宗法,同一個村鎮,相同姓氏不得超過一半,必須將支脈遷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朕靠抽卡君臨天下[基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舞玥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舞玥鳶並收藏朕靠抽卡君臨天下[基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