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萬籟俱寂,街道上也再無行人。


    可與此同時,偏一個人影提著酒壺,不疾不徐地走來,片刻後大大方方地進了同濟堂正門。


    “屬下參見……”門口的侍衛一見來人,立刻俯身行禮,可話還沒說全,便被他陡然一抬手攔住了。


    “不必多禮,就當沒見過朕。”皇帝擺了擺手,他雖是一身常服,可神色裏的銳利卻是絲毫不減。


    隻輕輕地說了一句,便依舊提著酒壺朝裏走去。


    輕車熟路地到了孫老房前,即便是夜已深了,他那裏還是亮著油燈。


    聽著裏頭的動靜,想是在製藥。


    他這夜以繼日的性子,這麽多年,倒是不曾變過。


    皇帝像是想起了什麽往事,眼底陡然間多了幾分笑意,指尖在門上輕扣了三下,聲音短而急促。


    聞聲,孫老拿著藥杵的手一頓,神色一凝,“既然來了,就進來。”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這壇桂花釀,封了有二十年。”皇帝推門而入的同時,順手揚了揚手裏的酒壇,開口時語氣極為熟稔,剛走了幾步,才又加了一句。


    “當年一同埋下的那些,如今隻剩了這壇。”


    皇帝神色如常,可開口時卻帶了幾分意味深長。


    “你今日不來,就讓這壇酒一直封在桂花樹下,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孫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卻依舊揣著明白裝糊塗。


    當年的知情者,除了皇帝之外,如今也隻剩他了。


    “可朕今日來了。”聞言,皇帝的臉色陡然一沉,看他的目光裏也多了幾分探究,“朕既是想起了這壇酒,若讓它一直埋著,總多了個牽掛。”


    他這意思,是要殺人滅口了?


    孫老花白的眉微微上挑,輕哼了一聲,滿臉傲嬌,視線相對時,毫不畏懼,“那便喝了,再將壇子一摔,一了百了。”


    “哈哈哈!”皇帝愣了片刻,突然便撫掌大笑,徑直在桌前坐了下來,一把扯開了酒壇上的荷葉封,仰頭滿飲,而後朝著孫老遞了過去,“好酒!”


    孫老也不和他客氣,接過酒壇,也喝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嗆得他一陣咳嗽。


    隻一口,他的臉上就浮起了一抹酒暈,不是醉了,隻是上頭。


    “還是一杯倒?”皇帝笑著調侃,恍然間竟像是找到了少年時,在屋頂飲酒的感覺。


    “你可少喝點,當心醉的不省人事,惹朝臣彈劾!”孫老的一句話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熟悉到了骨子裏。


    話一出口,兩人皆是一愣。


    皇帝的神色陡然複雜了一瞬,一把奪過了他手裏的酒壇,仰頭又猛地灌了一口。


    當年,他們三人也曾有過快意恩情。


    無數次午夜夢回,他都恨不得自己不曾帶他們去過般若寺,也不曾推開後禪房後的暗門。


    若是不曾知曉那些,自然也就不必有之後的一切。


    隻是一切都隻是如果,夢醒了,一切如常……


    孫老也不甘示弱,吹了吹花白的胡子,也跟了一口。


    如若今日這酒,是來為他送行,那自然要好好享受才是。


    一來二去間,兩人都有了幾分醉意,可偏生沒有一個人說話。


    不一會兒,那壇桂花釀便見了底,皇帝盯著酒壇口他當初親手刻下的一句五言,心緒陡然亂了,“當年的事,情非得已。”


    當年若非顧清執拗,他也未必會走到最後一步。


    “當年?何事?”孫老卻笑著搖了搖頭,輕歎出聲,卻也足夠表明了態度,“年歲大了,許多事都記不得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沒有移開視線。


    孫以寧這話,他自然不信,隻是他私心也不願意拆穿。


    他的目光一轉,突然掃到了桌上的藥材,別的藥他不認識,但這玉清膏卻是極為眼熟。


    當年他母後傷了臉,差點自盡,還是顧清在一本古書上找到了這方子。


    隻是製作工藝極為複雜,孫以寧苦心鑽研了七日,熬廢了幾百鍋,才終於找到了訣竅,而他們兩人,就在邊上與這些藥材一起磨了七日。


    一些塵封已久的記憶被陡然掀開,皇帝又看了眼孫老,突然就狠不下心了。


    他離宮二十年,不曾有隻言片語傳出,或許真能帶著那件事入土,也未可知?


    “你走之後,這玉清膏,太醫院一年隻能製得十幾罐。”他心緒微變,突然話鋒一轉,看似說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孫老卻明白他的台階,笑著接了一句,“以後若是需要,差人來我這裏拿。”


    “如此,甚好。”皇帝笑著鬆了一口氣,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聲線裏卻染上了幾分蒼涼,“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以寧,別讓朕失望。”


    當年,他第一時間覆滅了整個般若寺,可到底沒舍得要了他們兩人的命。


    隻是顧清,又是怎麽對他的呢?


    他為了口中的正統,不惜動搖國本,可自己又何其無辜?天下蒼生又何其無辜?


    皇帝的眼神陡然淩厲,再出門時,周身的氣勢陡然一變。


    孫老滿臉複雜地看著酒壇口那一句五言,情緒翻湧,良久,終是化成了一聲輕歎……


    另一邊,薑卿羽依舊還在昏睡中,隻是迷迷糊糊間,鼻尖一陣熟悉的清冽香氣傳來,她下意識地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夫君……”輕聲呢喃,纏綿繾綣。


    景庭替她擦臉的動作陡然一頓,神色也柔和了幾分,抬手替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我在。”


    “別走。”薑卿羽側身在他掌心蹭了蹭,熟悉的溫度傳來,她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抱著他的手臂,竟是絲毫不肯鬆了。


    “不走。”景庭整個身子都被她牽的向左前方傾斜,分明是極不舒服的姿勢,可他眉眼間卻染了笑。


    片刻後,索性在她身邊找了個位置躺了下來。


    一拂袖,便熄了油燈。


    隻是燈一暗,景庭劍眉微蹙,神色淩厲地看向了某處,語調滿是嘲諷,“閣下這不請自來的毛病,何時能改改?”


    “你把阿羽給我,在下便永不來了。”林初墨冷笑了一聲,雖是笑著,可這笑意卻不曾深達眼底。


    他不過隻是一下沒盯著,阿羽便又受了這般重的傷!


    背上的傷還未好全,肩上又添了新傷。


    這便是他當初說的,會護著她?


    林初墨的神色一凜,一步步朝他走近,字字錐心,“若是你護不住她,自該退位讓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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