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4號在昨天夜裏永遠消失在東五山。


    陸姩耿耿於懷。


    魏飛滔死了以後,她一度有想追隨男朋友而去的念頭,是彭安告訴她,她大仇未報,她要活著。


    她活著就是為了她的男朋友。


    有戰鬥就有犧牲。如果904號的信號沒有傳出去,他的死也就是死了,無法挽救更多的人。


    陸姩不是熱血,她隻是覺得,她要延續男朋友的意誌,替他完成他未完成的任務。而她的生命不值一提。


    隻是,她自己困在東五山,哪裏能送信?


    陸姩不會通知彭安或者金長明。904號把命傳到她的手上,她不能草率轉交出去。她要親自去送信。


    陸姩沒有吃藥,靠自己硬生生扛過了這一場風寒。從咳嗽得直不起腰,到完全康複。


    她以為病重了,也許有機會出去。哪知,東五山的冷風沒能把她摧垮。


    晚上,陸姩坐在鋪上,將東五山的地形在腦海中勾勒一遍,又推翻了逃跑的念頭。太冒險了。


    倏地,她想到了醫務室的中草藥。


    本草綱目記載:“肉豆蔻味辛,性溫,具有澀腸止瀉、溫中行氣的功效,主治久瀉不止、脘腹冷痛等病症,有助於收澀及溫暖腸道。”


    而且——


    這時,陸姩的思路被打斷。


    “陸姩,你還不睡?”李黛揉揉眼睛,“明天還要早起幹活呢。”


    “這就睡了。”陸姩躺下來。


    是該睡了,因為她有了出去的方法。


    第24章


    真能往自己臉上貼金啊。


    這天輪到李黛去廚房幹活。


    早上,陸姩交代說:“我今天不大舒服,要去醫務室。獄警把藥送到廚房時,你不要煎熬,把藥藏著帶回來。”


    李黛關心地問:“陸姩,你哪裏不舒服?”


    “我沒事,你照做就是。”


    李黛點點頭。她知道,陸姩說的不會錯。


    陸姩捂著肚子,又找上了管監婆子。


    管監婆子見她臉色蒼白,駝著背,虛汗連連的樣子:“你又怎麽了?”


    “婆婆,我可能昨天又受了風寒,半夜狂瀉不止,今天我……”話還沒有說完,陸姩皺起眉頭,半彎著腰,似乎是腹痛難忍。


    “現在才知道,你是矜貴的大小姐啊。”管監婆子說,“我再去給你申請醫務室。”


    “謝謝婆婆。”陸姩側著腰,望了一眼遠方的天。


    *


    醫務室。


    醫生把了脈:“脾胃受寒,沒什麽大問題。肉豆蔻為末,薑湯服一錢。給你開三日的藥量,我交於長官,再送到廚房煎藥。”


    陸姩點頭。


    到了晚上,李黛把藏起的藥交給陸姩:“我在裏麵衣服縫了一個口袋,偷偷裝回來的。”


    陸姩將三日的藥量兌到一起。她要權衡利弊,她是出去,不是把自己毒死。毒性,毒發時間,她得一一斟酌。計劃好了,到了實施的那天,陸姩有點擔心。


    她不怕死,可是萬一她死了,904號的信就石沉大海。


    他的犧牲應該更有意義。


    陸姩狠下心,吞服了肉豆蔻的粉末。


    *


    拔了柳枝這一根刺,彭安不再住診所。


    因為柳枝的意外,彭氏夫婦還沒啟程去蘇州。彭安不想被二人念叨,去了陳展星名下的一幢洋房。


    彭安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似的,還讓雲門一個名叫王嫂的傭人過來負責一日三餐。


    春天還沒有來,但彭安的愜意已經舒展,隻待春暖花開的日子。他正在露台上曬著冬日暖陽,突然的,聽見金長明急促的喊聲:“彭先生。”


    彭安回頭:“金律師,你緊張什麽?”


    金長明的確緊張,立即匯報:“收到東五山的消息,陸小姐中毒了。”金長明見到彭安的眼神從剛才的慵懶瞬間轉為銳利。


    “什麽?”


    “東五山的醫療環境很一般,他們沒有辦法醫治,要申請外出就醫。”


    “醫生有沒有說毒性如何?”


    “暫時未知。不知中了什麽毒,不清楚毒發時間,隻是陸小姐說眼花,看不清東西了。”


    “接她出來。金律師,你去疏通關係,從典獄長到獄警,凡是與東五山有關係的人,都要一一打點。該花的錢不要省。在法租界,陳家的名號還是說得上話的。”


    話雖如此。


    但在金長明離開以後,彭安還是撥通了一個電話:“秘書長,好久不見,我是彭安。


    對,昏迷了很久,終於醒了。


    秘書長,我有一朋友因為不小心犯了事,正在東五山,她今天需要外出就醫,來不及辦手續,麻煩各方通融一下。


    秘書長,你放心,我的朋友怎麽會是革命黨。


    謝謝秘書長,改日我一定登門道謝。”


    彭安放下電話,又立即聯係診所,簡單說明情況:“藍醫生,你隨時準備,生死搶救分秒必爭。”


    藍醫生想了下,不對呀,上次柳枝出事的時候,彭先生不是這套說辭啊……


    *


    接下來的時間確實分秒必爭。


    東五山的車子一到,醫生護士第一時間就位。


    金長明一個人到了診所。


    其實在前一刻,彭安是要到診所來的,但他突然想起柳枝的話,魏家掌櫃居然覺得他青睞東五山那一個女人?


    彭安坐定,不去診所。


    金長明守了半個多小時,藍醫生出來了。


    金長明:“我詢問過東五山的醫生,陸小姐之前狂瀉不止,醫生開了肉豆蔻,加薑湯服用。”


    藍醫生點頭:“肉豆蔻含有一種叫做myristicin的化學物質。過量攝入有神經毒性,病人可能感官混亂,出現幻覺,視覺障礙等等。”


    金長明:“她的情況如何?”


    藍醫生:“沒有特定的解毒劑。一般來說,三四天就可自行緩解,期間進行緩解性治療就行。”


    金長明:“辛苦了。”


    藍醫生笑著拍拍金長明的肩:“放心吧。”


    金長明鬆了一口氣。自從接到消息,他的心七上八下。不是他胡說,他覺得彭安和陳展星兩個人對陸姩抱有不可猜測的意圖,如果陸姩出了簍子,不知道那兩個男人要做出什麽事。


    外麵世道已經夠亂了,金長明盼著風平浪靜。但他一出診所,就有幾輛車停下,裏麵下來一群警衛,一個個表情嚴肅,把這家診所團團圍住。


    東五山的獄警隻能靠邊站。


    金長明也是邊上的人:“長官,這是怎麽回事?”


    獄警壓低聲音:“犯人就醫,須重兵把守,無關人員暫且回避。”


    “幾個犯人?”


    “就一個。”


    不就是陸姩嗎?“這麽大陣仗。”


    “法國軍官巡查,我們例行公事。因為犯人外出就醫這件事,我已經挨訓了,你就別問了。”獄警說,“一會兒要把犯人接到警備醫院,不能留在私人診所。”


    *


    聽完金長明的匯報,彭安若有所思。


    金長明:“彭先生,事發突然,會不會有人陷害?”畢竟,連陳展星都遭到偷襲。


    彭安:“她是一個深謀遠慮的人。憑她的聰明才智,要拉攏誰,要敵對誰,都在心裏計算過,怎麽會被陷害?”陸姩中毒,非常緊迫,但沒有錯過最佳的救治時間,這一連串的順利,是巧合又或者……


    金長明:“你是不是把陸小姐想的太過了?”陸姩充其量就是一個弱女子。比她凶的,比她狠的,比比皆是,她為什麽就不能被陷害?


    似乎彭安非得認定,陸姩是東五山上最聰明絕頂的一個。


    金長明又說:“對了,警衛處來了一個法國軍官,不讓犯人與外界接觸,這幾天恐怕不能去探望陸小姐,而且,她要被轉運去警備醫院。”


    “什麽時候轉運?”


    “我離開的時候,診所已經被包圍了。”


    “藍醫生是否確定毒性可以自行緩解?”


    “可以緩解,但期間也要對症治療。”


    “你有見到她嗎?”


    金長明搖搖頭:“陸小姐仍在昏迷之中。聽藍醫生的說法,陸小姐應該沒有大礙。”


    彭安低頭沉思。


    金長明想起一件事,之前忙著救人,他事事向著彭安匯報,倒是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還在東五山。他是派來給彭安當顧問的,這顧問當得跟管家一樣,他把正主給忘了。


    金長明給陳展星講述這裏的兵荒馬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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