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姩站在窗台,擺弄兩盆繡球枝芽:“回來了?”


    他腳下一頓:“陸小姐。”


    陸姩巧笑倩兮,過來給他解西裝。脫下來之後,拂了兩下,又掛到衣架上去。


    “彭安。”


    “嗯?”


    “你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你人沒了,我就什麽都沒了。”她輕輕撫著他的襯衫。


    “怎麽?”她站在那裏有點久,他走了過來。


    突然間,陸姩的動作非常迅速,拔槍,冰涼漆黑的槍口直抵彭安的腦門:“彭安,你教我用槍的那天,我告訴過你,我可能會殺了你。”


    彭安的回答是:“我更記得陸小姐在我身下說不出話時,美麗極了。”


    “畢竟,你我曾共度患難,結束你的小童男生涯,算是我給你的補償。彭安,我對你仁至義盡了。”


    “陸小姐還是沒等到繡球開花的時候。”


    她用槍狠狠頂一頂:“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想到了?”


    “不,我沒想到。”彭安稍稍仰頭,卻避不開槍口,“我沒想到,陸小姐是個提上褲子就翻臉的人。”


    第67章


    你萬萬不該招惹了我。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陸姩警告說,“我真的會開槍的。”


    “否則陸小姐也不會去東五山。”彭安不懷疑她的執行力。鏡片反光,他的眼睛呈現出淩厲的冷靜,“但是,你是不是要給我一個理由?”


    “我的理由很充分。軍火在哪裏?”


    “原來你的目的是這個。”


    “不要再說廢話,回答我的問題。”她望他的眼睛。


    他不慌不忙:“早上我出門,陸小姐還是一個溫柔的人。”


    “彭安。”陸姩的聲線宛若寒冰,“刀槍無眼,時間拖延太久,這把槍如果走火,你血濺當場,可不關我的事。”


    陳展星有話說對了,她的柔情似水全是騙人的。


    她命令:“說話。”


    槍口擋了彭安的視線,他覺得看不見她了:“鷹記的東西,陸小姐不知道在哪裏嗎?”


    到了這個時候,二人沒必要再藏著掖著,陸姩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在日本商社。”


    他的一隻手插進口袋裏:“你既然知道,為何還問我?”


    她拉住他的那隻手:“拿出來。”


    他的手從口袋裏拉出一條帕子。


    陸姩掐緊自己的心,不讓自己軟下去,她把槍口越頂越狠:“雲門和日本人做生意?”


    說實話,彭安被磕得有點疼:“陸小姐,不如我們坐下來談一談?”


    她不聽:“我什麽都可以原諒你,唯獨賣國一事。留你一天,我都覺得對不起受苦受難的同胞。”


    “陸小姐現在用槍非常熟練。”身為老師的他,也許該欣慰。


    “所以,你做好死的準備了嗎?”


    “臨死之前,我能留下遺言嗎?”


    “你還有什麽話說?”


    “陸小姐未必殺得了我。”


    “你不妨試試。”陸姩的手指扣在扳機上。


    彭安的聲音沒有情緒起伏:“你不想知道這一件事的真相?鷹記的東西最終會去哪裏?”


    她點頭:“我一連串的遭遇都是因此而起,我允許你說出真相。”


    “我們坐下來,慢慢聊?”


    “彭安,不要和我耍花招。”


    “既然陸小姐不想動,那就這麽著站吧。我接下來要說的,部分內容有證據支持,部分內容是我個人推測。”彭安的手上握著那條帕子,“陸小姐,蔣婉柔是八風堂一個堂口幫主的情人,她為了倉庫地圖,接近熊建,殺死熊建。她把地圖交給八風堂,之後登船離境。我和陳展星都猜測,八風堂在拿到地圖的那個晚上,連夜轉移了軍火。”


    彭安曾說八風堂和軍火有關,陸姩以為是騙著她玩的,沒想到,故事起頭真有八風堂參與?她無法肯定,彭安此刻說的是實話。“既然是八風堂搶奪軍火,又為什麽到了日本商社?”


    “八風堂是親日派,他把軍火賣給了日本人。”彭安說,“你來到香港,恰巧遇到蔣婉柔。她把事情推給你,所有證據都指向你。如果沒有金律師去保釋,你就成了替罪羔羊。但金律師是雲門的人,於是鷹記以為你是雲門派出去的,和雲門鬥個你死我活。八風堂隔岸觀火,徹底隱身。”


    陸姩諷刺:“你說八風堂是親日派,雲門又何嚐不是?”


    “陸小姐,其實,軍火一事,至今順利。”


    她聽出什麽:“你說要把東西還給鷹記,要如何還?”


    “雲門給日本商社安排了英國海運公司的船,通知鷹記從中攔截。”


    這話和馬騮說的對上了:“鷹記的人去了嗎?”


    “嗯。”


    “可報上說被捕的人是?”


    “那是另一方人馬。我猜,這就是陸小姐的立場?”彭安頓一下,“陸小姐,幾人雖被扣上革命分子的帽子,但按照香港法律,可以保釋。”


    陸姩問:“你是什麽立場?”


    彭安淡淡地說:“我一直是陸小姐這條船上的人。”


    她扯起嘴角:“陳力皓倒賣物資給日本人,證據確鑿。他是一個狗漢奸。”


    “雲門是龐大的組織,人多,心異,未必萬眾齊心。”彭安說,“陳力皓代表不了雲門。”


    陸姩琢磨他的話:“他們真的能被保釋出來?”


    “金律師能安排。”


    陸姩開門見山了:“彭安,你和仇博裕說,你與日本人做生意,我當時就恨不得殺了你。”


    “我不知道陸小姐聽到了那句話,難怪對我又冷又熱的。”有的時候福禍相依,至少彭安不覺得,他和陸姩的這些日子是壞事。


    陸姩冷笑:“念在你我相識一場,我想著在你臨死前,給你一個還算美好的回憶。”


    “陸小姐有心了,那是有生以來最美好的回憶。”


    她話鋒一轉:“可是,東西絕對不能給鷹記。”


    “說起鷹記,我有一個懷疑。”彭安也挑明的了話,“仇博裕可能是抗日分子。”


    “他?”陸姩眉心一蹙,“他是□□老大,無惡不作。”


    “陸小姐,還是那句話,□□組織並非上下一心。而且,鷹記肯定得不到這批軍火。”


    “說來聽聽。”


    “日本商社要求走英國海運公司的船,我們反而不願意。於是,我們放消息出去,讓鷹記去打草驚蛇。沒想到,來的人不止鷹記,還有日本人忌諱的地下黨。說起來,陸小姐有為我們出一份力。如今,日本商社放棄了海運。”彭安眸光銳利,“相比之下,陸運可埋伏的機會更多。”


    陸姩又問:“你為什麽轉移大量資產到香港?”


    “上海淪陷了,日軍到處搜刮財務。我的錢留在上海,免不了被日寇打擾,不如轉移到香港,從這裏準備物資,以更隱秘的方式運往前線。”


    他購買的大量衣食用品是物資?“你為什麽瞞著我?”


    “陸小姐又何嚐不是瞞著我?在茶樓的那一天,我發現八風堂的人正在搜尋什麽人,回去的時候,我的西裝外套就不見了。我問了陸小姐,你沒有回答。既然陸小姐有意隱瞞,我追問也問不到結果。我不知陸小姐接觸的是什麽人,是否可信。關於軍火的計劃,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


    陸姩似乎信了他:“你還有沒有其他瞞著我的事?”


    “還有。”


    陸姩挑起眉。


    “我們半夜跳窗的那一天,夜襲鷹記的人不是八風堂。是雲門的人打著八風堂的口號,放了火。否則為什麽他們給我留下一輛下山的車?”


    所以陳展星能預料得出,彭安和陸姩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到。


    “詭計多端。”陸姩收起了槍。


    彭安這才正了脖子,揉了揉被磕疼的額頭:“你們那邊的人暴露了,已經轉移。但是他們做事不大謹慎,誤以為柳枝是你,把新的聯絡點傳給了柳枝。”


    陸姩警覺:“柳枝有沒有說出去?”


    “沒有。”


    “你確定她信得過?”如今這樣的局勢,陸姩不得不懷疑每一個人。


    “除非她不要命。”


    “你會殺了她?”


    “我隻是恐嚇,柳枝這個人膽子不大。”當初柳枝喝下的“毒藥”,隻是一杯普通的茶。她自以為了解他殘忍冷血的性子,把他的話當真了。


    哪有什麽一月一給的解藥。


    陸姩:“被抓了幾個人?”


    “三個。陸小姐別擔心,他們沒有生命危險。”


    “你們接下來有什麽計劃?”


    “日本人會安排日軍護送軍火到廣州。陳展星已經在部署了。這一批軍火絕對到不了日軍軍營。”


    “陳展星是抗日的立場?”這讓她驚訝了。


    “陳大當家向來是肅清日寇的信念者。”


    “沒聽說過。”


    “陳大當家已經有多重身份,許多人等著抓他的把柄,他自然不能暴露。如今形勢不利,陳大當家顧不得了。日軍一旦大規模侵略,勢必乘勝追擊進攻香港,英國表麵中立,其實是想拖延日軍的時間。”彭安說,“香港是避難所,同時也是堅強後盾。”


    如此一來,陸姩不能再殺陳展星。強悍的雲門是抗日的一大勢力。她和陳展星的恩怨,似乎隻能到此了結。


    她輕輕地說:“我想的不及你們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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