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說到未做到, 黎凝也帶上幾分心虛與些微的愧疚。


    低頭間,看見自己懷裏抱著的紅色酒封,黎凝靈機一動。


    她走到裴濯麵前, 盡量不讓自己露出一點破綻, 費勁地捧著酒壇遞到裴濯麵前。


    “怎會忘記, 這便是我帶給你的禮。”


    裴濯眉梢一揚, 並不立刻接過。


    他一早就發現黎凝懷裏抱著的這壇酒, 可這酒若是早打算好要送給他,何至於他問了之後她又支支吾吾。


    酒壇子頗重, 裴濯又遲遲不接, 等到黎凝舉著的雙手都開始顫, 他才肯接過去。


    不知裴濯信了她話沒有, 總歸是沒有拆穿她, 而是彎起眼笑望她:“如此, 那便多謝郡主。”


    用晚膳時候,裴濯就把酒壇開封了。


    開啟的那刻酒香瞬間彌漫整張餐桌,醇香濃鬱,梅子的果香也夾雜其中。


    才發現這是梅子酒,裴濯抬眼,意味不明地看了對麵的黎凝一眼。


    黎凝原本還盯著酒壇瞧得正入神,甫一對上裴濯的視線,立刻垂下眼撥了撥碗裏的米飯。


    一壇子裏麵的酒水算不得多,裴濯隻給自己倒了半碗,隻是喝了一口便皺起眉頭。


    裴濯鮮少在黎凝麵前飲酒,但從前他無論是在軍營還是官場上,都少不得與旁人喝酒應酬,因此酒量也不算太差。


    隻一口,他便察覺出這酒的酒性過烈。


    他放下碗,問道:“郡主這酒是哪裏來的?”


    黎凝這才重新抬起頭去看他:“攤位老者所贈,可有什麽問題?”


    見她眼巴巴地望碗裏的酒瞧,連方才酒壇子都是自己抱著,想必是饞緊了這酒。


    裴濯略一沉吟,將原本想說的話咽回去,再開口便含了笑意。


    “無事。”裴濯似在回味,“這酒酒香濃鬱,好喝得緊。何況這還是郡主送我的,隻此一壇,更要好好留著品嚐才是。”


    說罷,他讓人把酒重新封好拿下去,待什麽喜慶的日子再拿出來品嚐。


    他還著重叮囑:“可得放好了,免得讓哪隻饞嘴的狸兒去偷喝。”


    末了,他還看向黎凝,想得她認可一般,彎唇問道:“你說是罷,郡主?”


    黎凝原本還想叫他給自己嚐一嚐,然裴濯都讓人把酒拿下去,她也隻好歇了這個心思,又被他如此一問,隻懵懵懂懂地點頭,算是認下他的話。


    可是,她記得府裏沒有狸奴啊……


    之後裴濯每嚐一口就要看她一眼,再誇讚那酒有多好喝,黎凝欲言又止,眼前的佳肴都變得食之無味。


    老者說過那是他精心釀製的,想必比酒肆賣的還要好喝,總是要嚐嚐看才能甘心。


    用完膳,黎凝暫且將梅子酒的事擱置,讓人找來一本棋譜,倚在內間的軟榻上仔細翻看。


    裴濯原以為她看的是詩詞,但黎凝模樣比平時還要認真,眉心一會兒蹙起,一會兒又舒展開來,反反複複,直到去沐浴時才肯將書放下。


    裴濯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一本棋譜。


    她何時對博弈也這般感興趣了?


    待黎凝沐浴好出來,裴濯便就這般問她。


    黎凝拿過裴濯手中的棋譜,再次躺回榻上,指腹來回摩挲書脊,猶豫著該不該說。


    她若是說了,裴濯知道她技不如人,會不會恥笑她?


    不管裴濯會不會恥笑,黎凝都不大願意他知道她竟會輸給旁人。


    “今日遊會上有人棋藝甚是高超,還未有人能勝他。”黎凝將書掩住臉,隻露出雙眼來看他,“便生出些興趣,找來本書隨便看看。”


    裴濯若有所思,良久後才掀起眼,問她:“郡主也想與他比試?”


    黎凝目光閃躲不敢看他,視線落在窗邊的梅花玉石上,悶聲道:“那麽多人都贏不了他,我…我也未必能贏……”


    “博弈非你所長,贏不了也正常。”裴濯並未如黎凝所想的一般譏諷她,倒是看得開,“不過試一試也無妨,就當玩樂。”


    “你……”黎凝試探著問道,“我若是真輸了,你不會取笑我?”


    “我為何要取笑你。”裴濯感到好笑,驀地又想到什麽,表情頓時變得古怪。“我在郡主眼裏就是這種人?”


    可他從前就是這般……她暗戳戳想與他比試什麽,裴濯都會不餘遺力地完成,鮮少有讓她贏他的機會。


    黎凝聲音低下去。


    “畢竟我很多事都不如你厲害,如今又輸給旁人……輸給旁人的話,你難道不會笑話我?”


    微風從開著的窗牖吹進來,夜色靜謐,隻有輕微的草木被風吹動的聲響。


    裴濯靜默望著她,那雙眸子幽黑深邃,好半晌他才無奈地歎了口氣。


    “郡主輸給旁人我如何高興得起來。”他神色是難得的認真,義正辭嚴道,“夫妻一體,郡主要輸也隻能輸給我。”


    黎凝:“……”


    虧她還以為裴濯要說什麽好聽的話來哄她。


    黎凝擺擺手,讓他不要再打擾她看書。


    裴濯顯然沒有這個自知之明,甚至湊上前討嫌。


    他正色道:“術業有專攻,郡主最善之事又非博弈,贏不了也屬正常。若是比丹青,那天底下又有幾人能贏得過你。”


    他這番話是帶了恭維的。


    陸芷瑜今日也說了差不多的話寬慰她,但好友的認可與對手的認可,顯然是後者更能讓人舒心。


    如此看來,她贏不了老者似乎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了。


    黎凝別別扭扭地拿書擋住臉,壓下快翹起的嘴角,小聲嘀咕一句:“算你有眼光。”


    *


    當躺在床上,黎凝又想起那梅子酒。


    她不是個嗜酒的人,但對那酒實在好奇,是如何好喝才能叫裴濯讚不絕口。


    她躺在床上佯裝睡熟,待聽到身側平穩勻長的呼吸聲,黎凝睜開眼看去,裴濯已經睡著。


    她小心翼翼地從床尾下床,穿好靴子後躡手躡腳地出門去,關門前看了一眼裴濯,見他還在熟睡便鬆了口氣。


    借著清輝的月光,黎凝攏著外袍隻身一人來到廚房,火折子使了幾次才將燭火點亮。她對此不甚熟悉,找了兩圈才找到被放在櫥櫃上方的酒壇。


    小廝聽從裴濯吩咐,防止狸奴偷喝故而將酒壇放置在極高的地方。


    黎凝找來一把小凳子,試了幾次確認放穩了,才小心地踩上去。


    黎凝伸高了手,碰到酒壇時忍不住內心一喜,待要抱下來就冷不防聽得一個聲音道:“郡主小心些,可別摔下來。”


    黎凝脫口而出:“好,多謝……”


    待反應過來聲音的主人是誰,黎凝剩下的話都卡在嗓子眼,猛的倒吸一口氣後呼吸又止住,極緩地回過頭。


    裴濯抱臂懶懶地依著門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清冷的月光就在他身後,襯得他好似一個白玉無瑕的君子。


    可是君子不會在她快要得手的時候搗亂。


    黎凝動作僵住,還舉高著手,酒壇也不拿了。


    裴濯走過來,幾步就走到她麵前,抬起雙手架在她腋窩下,將她提下來。


    裴濯明知故問:“郡主這麽晚了,鬼鬼祟祟在廚房做什麽?”


    黎凝愣愣看著他。


    他方才不是還在房中睡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一瞬間,黎凝全都反應過來了。


    什麽防止狸奴偷喝,防的明明是她!


    他還假裝睡著,就是為了看她來廚房裏找酒,再伺機出現破壞她的計劃。


    恐怕就連今晚餐桌上他三番五次感歎酒好喝,都是為了讓她惦記上,好有所行動。


    黎凝近乎咬牙切齒道:“你耍我。”


    裴濯雙手還抱著她肩,坦然承認。


    “不過我也沒想到郡主居然能做到這般地步。”


    竟也知道要等他睡熟了,再偷摸摸來到廚房。


    想起她的反應,裴濯實在沒忍住笑出聲,樂得直不起腰。


    “郡主怎這般可愛,我真是越來越喜愛你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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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第六十章


    ◎贏酒◎


    明明還不到夏日, 天氣尚且涼爽,黎凝卻感覺自己臉紅耳熱,就好像被燜在鍋裏煮的大蝦, 一下子就紅了個透。


    隻是不知是被裴濯的行為氣的,還是因他的話而羞。


    “好你個裴濯……”黎凝一手握成拳, 恨不得狠狠地揍他一頓,但理智告訴自己打不過他, 便也隻好作罷,隻能用言語來發泄自己的怒氣, 恨恨道, “竟敢戲耍我!”


    裴濯笑夠, 暫且收起逗弄她的心思,將她攥緊的手包在手心, 耐心地掰開她的指,牽著她往外走。


    “那酒郡主喝不得,烈性太強, 你受不了。”


    黎凝隻在心底冷哼。


    裴濯說這話肯定是因為酒好喝他想獨自品嚐, 不肯分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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