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雲霧仍舊瞪她?。


    薑肆垂著眼,心裏倒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二十年都過去了,彼此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她?從?生下來到成完親再到死去,認識的人不知凡幾,幾百上千個人,她?也未必能記得住每個人的麵孔和性子。


    如今又是二十年過去,許雲霧認不出她?,屬實?很正常。


    她?能記得薑肆長什麽模樣,薑肆都覺得有些意外,畢竟這祖宗時常說的,她?長那麽大,從?來不記不重要的人。


    ——可見她?在許雲霧心裏,還是有幾分?重要的。


    方清詞也說他們是來給小郡主看病。


    到底還是女兒的身體重要,許雲霧讓開了位置。


    方清詞不適合進屋內,就在外麵等著,出門之前?,他已經和薑肆講了一些疹子的辨別方法,是過敏還是別的原因,隻要薑肆進去看一眼就能分?明。


    隻是他看一眼不情?不願的許雲霧,心裏總是有些擔憂。


    薑肆回頭?朝他笑笑,小聲說:“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許雲霧脾氣差些,但不是不知輕重,不明事理的人,她?對她?很熟悉,也能輕鬆拿捏。


    方清詞看著她?,沒有錯過她?唇邊狡黠的笑。


    “那好,我就在門外等你。”


    他依舊將?薑肆和許雲霧隔在兩邊,直到送到門口才停住腳。


    薑肆進了門。


    薛青青窩在床上,帳子遮得嚴嚴實?實?,直到薑肆問她?話?,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薑肆之前?沒碰見這樣的病例,唯一知道的還是出門時方清詞臨時教給她?的紙上功夫,這會兒看著薛青青,她?十分?慎重:“有發熱麽?”


    薛青青啞著聲音說有。


    “身上是不是瘙癢,夜裏睡不著覺?”


    “對,總也睡不著。”


    “喉嚨不舒服?感覺有異物?”


    “嗯,總想?著咳嗽,又覺得有什麽東西堵著。”她?說話?都顯得很費勁。


    一個問一個答,嚴肅認真,確實?是大夫對著病人的態度,誰也挑不出錯,連帶著剛剛對她?橫眉瞪眼的許雲霧也不說話?了。


    薑肆又叫薛青青將?發疹子的地方露給她?看。


    薛青青撩起衣裳,胳膊、脖子和大腿上都是紅腫的浮塊。


    等瞧得差不多了,薑肆才轉身出門,和方清詞複述了一遍病情?。


    方清詞思考了一下,問:“你覺得是什麽病症?”


    薑肆知道他在考校自己,幸而?她?剛剛也認真思量過:“像是風疹塊。”而?且是感染引發的風疹,不然也不會出現?發燒的症狀。


    方清詞笑起來,讚道:“我就說你很有天賦。”


    他隻粗略給她?講了一遍一些疹子的辨別方法,臨時教授,時間?又短,她?能記住並且運用?,已經很好。


    薑肆嘻嘻一笑:“都是師父教得好。”


    方清詞一怔。


    他雖然有教授薑肆之實?,卻並未以師自居,倆人年紀隻不過差上幾歲,若較真論起輩分?,倒顯得他太過托大。


    薑肆之前?也沒叫過師父。實?在是她?之前?算得上是方宏的半個徒弟,雖然方宏嘴硬不承認,但她?在他門下學過,有師徒之實?,她?以前?也經常厚著臉皮叫他師父,方宏不應,卻也沒組織。


    而?方清詞是方宏的孫子,她?要是叫師父,他們這輩分?就亂了。


    可剛剛也不知怎麽的,她?忽然意識到,方宏和她?有師徒之實?,方清詞亦有,倒也沒法因為輩分?而?厚此薄彼。


    索性幹脆叫了師父。


    讀書人最重師父的名頭?。


    方清詞的表情?肉眼可見的柔和下來。


    許雲霧眼巴巴地盯著薑肆,既生氣她?這張和好友相像的臉,又實?在擔憂孩子,半天吭不出一聲。


    好在方清詞很快說:“令愛的病無大礙,隻需開幾服藥就好,隻是平常要多注意,不能讓她?接觸那些易感染的東西……”


    他迅速寫了一張藥方,先遞給薑肆看一遍。


    薑肆每每看到他的字都會感慨,人和人的手怎麽就能長得這麽不一樣呢?她?的字也是找了名師教的,方宏還指正過,她?苦練了十多年,也隻是能寫一手簪花小楷,有形,但無神。


    方宏曾經說,她?這是選錯了字貼,若是寫柳體,合她?的性子,說不定字還能好看些。


    但薑肆懶得改了。


    方清詞的字就有神,溫潤知禮的人,連字也寫得很軟,不是筆鋒軟,而?是撲麵而?來的舒心。


    薛準的字和他們倆都不一樣,他的字更板正,透著謹慎,畢竟身處在深宮之中,一舉一動都要謹慎,連帶著字也拘束。


    她?和薛準兩個,就是“臭筆簍子”。


    薑肆忍不住低頭?笑了一下。


    方清詞靜靜看她?,隻覺得她?這個笑,含蓄矜持,偏偏又有幾分?跳脫靈動,顯然是想?起了讓她?極開心的事。


    他忍不住歎,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一個笑,一個看,唯有等在旁邊的許雲霧驚疑不定地看了他們倆一眼。


    她?有些懷疑,如果眼前?這人真是薛準找的那什麽替代?品,他能把人放出來?還能讓她?來自己府上?不怕自己扒她?的皮?


    還有,為什麽要讓她?和方清詞呆在一起?


    她?有些茫然,忍不住回頭?掐了一把薛絎:“哎,你看著她?,眼熟不?”


    薛絎哪裏還記得二十年前?的人?他搖頭?。


    許雲霧咂了咂嘴,罵了一句薛絎豬腦子記不住東西。


    等到開完藥方叫人去抓完藥,許雲霧就把薑肆請進了內室。


    方清詞本?來要攔,薑肆擺擺手,自己進去了。


    兩人一坐下,許雲霧就細細地把她?打量了一遍,她?覺得是自己剛剛看得並不分?明。


    她?打量薑肆,薑肆也在打量她?。


    確實?圓潤了一些,長出來的那一點肉,都把她?臉上的皺紋都撐平了,一點都看不出來老態,倒是和薛絎越長越像了。


    和從?前?不同的是,許雲霧對現?在的她?頗有敵意。


    薑肆一邊回答她?的問話?,一邊想?,她?果然認不出她?了。


    如果換做從?前?,許雲霧早就已經拉著她?開始批判薛絎了,而?不是像此刻一般。她?坐在主位,頭?上金釵搖搖晃晃、丁零當啷,臉上盛著的是不近人情?的冷漠,腹裏裝著滿滿的懷疑。


    薑肆高興,她?能猜得出許雲霧為什麽對她?這樣防備,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


    她?疑心薛準變了心,找了一個和薑肆很像的人,她?在為死去的好友不忿。


    可她?也有點不大高興。


    嘴上說隔了二十年了,認不出她?很正常,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心裏,總是會失落的。


    和遇見薛準不一樣。


    她?那時候害怕薛準認出她?,所以極力?隱藏了自己,可她?並不害怕許雲霧認出她?。


    或許是因為已經過了那個最害怕的階段,也或許是薛準的態度給了她?很多的信心,她?沒有先前?那麽害怕了,甚至隱隱有些期待,萬一許雲霧能認出自己?她?會不會抱住自己,大哭著說“好你個四娘,答應了來赴我的約,怎麽遲到了二十年!”


    可她?真的不能怪她?,許雲霧沒有任何的錯。


    她?變了模樣,任誰也想?不到,一個死去二十年的人,能夠重新活過來。


    她?心想?,當年她?死的時候,許雲霧肯定已經為她?嚎啕大哭過一場。


    薑肆關愛地看著許雲霧,想?著她?或許曾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連曾經最在乎的美?貌都丟開不顧,而?按她?的性子,連薛準也扯不住她?。


    想?到這裏,她?又隱約有些抱歉。


    畢竟,她?是真的遲到了二十年,沒能赴她?的約。


    第29章 第 29 章


    薑肆和許雲霧麵對麵坐著, 許雲霧本來在問她的話,末了突然就啞巴了。


    她不知道該問點什麽。


    因為她忽然想起?來,這事兒?怪不到眼前這個?女孩頭上, 她也不過十幾歲, 二?十年前都沒出生呢,從哪裏能知道薑肆的消息。


    她咬緊了牙,心裏那一點不忿立刻轉移了:“是我想岔了, 這事兒?絕不能怪你,要怪就得怪薛準那個?狗男人?!”


    薑肆啊一聲。


    許雲霧雙眼含淚:“我原來還以為他是個?好的,前頭裝得那樣深情, 誰知道都二?十年過去了,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他竟然開始賊心不死了!”


    “那倒也不是……”薑肆下意識地反駁, 這黑鍋可不能讓薛準背,“你是不是誤會了?我們?沒有那個?關係。”


    嗯,按照現在來講,確實?沒有。


    許雲霧的嚶嚶聲戛然而止:“沒有?”


    她瞪著薑肆的臉,久違地感受到了尷尬, 兩個?人?麵麵相覷。


    不過片刻, 她便逃也似地站起?來,火速竄到了門?口,眼看著想跑,臨到門?口, 她忽然又停下來了,緊跟著, 她扭頭,露出一張紅透的臉龐:“誒!那什麽, 對不住,我不該那麽想你……”


    下一刻,她又回來,把自己?頭上一支簪子拔下來插在薑肆頭上:“這個?算作?道歉禮,可以麽?”


    薑肆看著她,眼底有些恍惚。


    從前她和許雲霧也不是一直關係要好的。


    年輕的時候誰也不肯服氣誰,大多數的時候都愛為了屁大點事攀比,她們?倆也不例外,直到成?了妯娌關係才慢慢好起?來。


    關係一親近,從前的那些嫌隙就成?了看起?來都容易發笑的東西?。


    她們?倆為了讓彼此高興,“重歸於好”,挑了一個?下午,抱著自己?的首飾匣子找到對方,開始爭相認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死了二十年的太子妃回來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邊水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邊水色並收藏死了二十年的太子妃回來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