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歌結束了很久,我都恍若未覺,眸子空無一物。依然沉浸在當年看電影《笑傲江湖》時為和之間超越世俗,超脫生命的琴簫交相輝映的情緒裏。記得那時青澀的自己感動得潸然淚下,泣不成聲。現在的呢,冷漠不堪,在這世間存活隻有冷暖自知,再也沒有一個對我好,關心我的親人了。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好想回到你身邊和你們在一起。我怕我的消失會讓他們奔波尋找,會讓他們白了頭,會讓他們在思念中迅速老去。老天,你為什麽要和我開這樣殘忍的玩笑。


    蘇軾的《赤壁賦》中“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便是這首歌的精髓吧。我安錦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放縱心中的脆弱,最後一次……允許我在心裏流淚……往後的日子,我安錦要好好地活著,要活得比這裏的任何一個男人還要強,還要精彩。可是現在讓我最後一次把心裏的孤單,無措,難過,甚至憋在眼眶裏淚水統統在這首歌裏發泄出來。


    最後一次。此後你便是新的安錦。淡定自若。冷漠如冰。


    什麽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來到這個世界,我全都體味到了。沒有一個親人。沒有愛的人。隻有你自己。隻能依靠的也隻有自己。一直孤單,這種煎熬會一直持續下去。


    一切恍如昨世。


    嗬嗬,我苦澀一笑,想哭淚水卻突然消失了。我定了定神,這時才發現所有人愣愣地看著我回不過神來。司馬琅邪望著我的目光更是深不可測。雖然依然冰冷如昔,可是裏麵充滿異樣的情愫,灼灼發熱,幾乎把我整個人溶化。


    我甩甩頭,再看他,眼裏波瀾不驚,淺淡如水。一定是我看錯了。


    頎長淡漠的身影,糾纏飛揚的黑發,薄薄微抿的薄唇,還有如死寂的潭水一般幽靜的雙眸。我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一個人,竟有些怔忪。


    這時,從裏麵傳來一個聲音:“此曲隻應天上有。”其實很多人說過這句話,我卻覺得這句才是知音慨歎。


    我下意識答道:“可是高處不勝寒。”


    一聲幽幽的歎息,聲音的主人再次道:“兩位公子,請進吧。”


    我依然有些呆愣,回憶讓我腦海一片空白。這時司馬大哥突然走過來,拽了我的衣袖進去。這一拉就像把我失落的魂魄拉了回來,我不由對他感激一笑。這時才想起剛才記憶中那陣若有若無的琴聲,想必是那個鬼才——非名的和音。


    迎麵一個全身一襲白衣的中年男子席地而坐,一個人獨酌手中的酒,臉容白皙儒雅,卻滿眼寂寥,發間竟摻雜著不和年紀的白發。我暗想他可是心已老顏也衰,連累了應該健朗的軀體。不知道為什麽,他的那些白發讓我有些動容,有些感慨。仿佛那就是未來的我,仿佛看到了另一個我。我不由幽幽歎息。


    他淡淡瞥了我們一眼,旁若無人,良久,笑道:“古今隻有酒才是世間絕物,沒有任何東西比它好。”


    我冷笑一聲:“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他聽了愣住。對著手中的溢滿酒的雕花的青銅杯慘笑,怔怔地重複。


    “不錯。可是連酒都舍了,我該怎樣活下去。”


    我看他的樣子,像是為情所困,不由心中一柔。突然想起以前在網上看到的一段話,最後說,對於舊愛,收藏是最好的態度。


    “收藏。”


    “什麽?!”他轉過頭來一瞬不瞬地望著我。


    我無限憐惜地勸他,“把過去所有的痛所有的悲傷所有的愛所有的回憶都收藏在心裏。這也是件很美很美的事。”其實我也是在說自己。


    他慘淡一笑,身子微微顫抖,最後強作鎮定地冷聲道:“這是最後一關了。既然我們對酒的看法不同,不如就以‘酒’為題吧。”


    他仰頭喝了口手中的美酒,氣勢恢弘地吟道:


    錦樣年華水樣流,


    簾影碧桃人已去。


    櫻桃半是鳥銜殘,


    此時相對一忘言。


    沉吟半會兒,把手中的酒又一飲而盡,繼續道:


    青雀幾時裁錦字,


    誰念西風獨自涼。


    夢裏飄離酒一杯,


    萬言不值殘杯水。


    人生在世不稱意,


    何時重拾金樽開。


    到最後,聲音帶著半分哽咽,原來是個離人。捏著的酒杯的手微微顫抖:


    江月絕代無窮盡,


    惟留昔人離人淚。


    司馬大哥看著我的臉色幾乎接近慘白,以為我被難住了,正想勸我放棄也沒關係。我卻倔強地對他搖搖頭,灑脫笑道:“我來,大哥。我們約定好要一起喝酒的,不醉不歸。”然後對非名淡淡地笑了,“為了我兄弟倆可以和旦囈姑娘一起喝酒,對不住前輩了,你隻能輸了。”


    不顧他鄙夷的視線,我平複一下跌蕩起伏的情緒,如一道破空之聲朗朗道: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曾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心如撕裂了一般無法遏製疼痛的蔓延,一緊一抽、一震一躍,那些如同前塵往事一樣久遠的記憶又洶湧上來,為何,為何無法忘記,也舍不得舍去……


    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我果然無法……


    來不及看眾人的表情,自嘲地笑道:“還說什麽酒不能解千愁,自己還不是沉迷於酒中,沉迷於過去。”


    非名“霍”地站起來,表情奇異,身形有些站立不穩,一個趔趄,搖晃著後退了幾步。


    司馬琅邪看著我如白布一般慘淡的臉色,微微皺眉,冷聲道:“可夠了?”說著就來扶住我單薄欲倒的身子。


    非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歎道:“你贏了。”


    聲音一出,人群裏沸反盈天,眾人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怪物。我心中慚愧,其實我是借他人之手,勝之不武。不過光從詩看,他的詩太過沉迷,太過失意,太過惆悵,少了氣勢磅礴,少了男子的氣慨和豁達,立足點太低,必定會輸給詩仙李白。


    他接著說:“我在西郊外有一處別苑,安公子若有空閑,可時來一敘。”


    我心中對他的才學敬佩,恭敬地對他鞠躬,“前輩若不嫌棄,晚生自當擇日拜訪。”


    他又轉頭對僵硬在原地的大嬸道:“媽媽,你替我轉告旦囈,為兄愧對她的期望。我就此告辭。”大嬸似乎沒想到當世還有人能闖過這些關,對她的賺錢計劃失敗有些懊惱,可是當她轉向我們時。臉上又完美地堆滿了笑容,說:“旦囈等候已久,兩位公子請這邊走。今晚旦囈就歸兩位公子了。”


    說到最後她的笑容變得很難看,幾乎要泫然淚下了。


    我在心裏默默地說,對不起了,大嬸。


    眾人聽到大嬸的話,眼神有些曖昧。麽麽,你們這群色狼以為來這的人這有幹那種事這一個目的嗎?不過雖然我沒有,但不確定大哥有沒有啊!


    心中懊惱,可是我表麵卻裝得沒有任何尷尬,很自然地對他說:“大哥,等了這麽久,今日為慶祝我倆的結拜,終於可以聽著旦囈姑娘的曲子暢飲幾杯了。”


    眾人一聽,果然不少人羞愧得紅了臉,那些正人君子不屑地看著那些思想齷齪的人,那鄙夷的眼神仿佛他們冒犯了不該冒犯的神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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