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許幻竹也不吃虧,她的心也是黑的。


    這一對黑心的師徒倆湊到一塊,可有好戲看嘍。


    柳山齋想到這裏,心情頗好,一路哼著小調回了屋子。


    第7章


    “許幻竹、許幻竹。”


    翠翠在屋簷下叫喚個不停。


    許幻竹從被子裏伸出頭來,陽光落滿了小屋,正是日曬三竿的時辰。


    空氣裏傳來一陣陣劍聲破空的凜冽清響。


    許幻竹推了窗子往外看,屋外日光如金,浮光躍塵,院子裏的玄衣少年腕隨風動,身如矯燕。


    前院花草多,這人昨日踩了她的花,今日還知道要去後院練劍,也算是省心。


    不過時霽這樣子倒是讓她想起以前在淩虛宗的日子,那時候的自己,也是天不亮就起來練劍,寒冬酷暑,從未有怠。


    如今想來,還是睡覺快活。


    許幻竹伸著懶腰開始出門喂鳥,這家夥不似以往那般熱情,她走近一看,原來翠翠籠子裏還剩了些穀子,再想起它剛剛喊自己時中氣十足的鳥音,想來是吃飽了。


    她又提了水壺去澆花,走到昨日和時霽交手的牆根下,隻見那一株被他踩塌了的月季如今竟好端端地挺立著,沐浴在晨光中,鮮豔嬌嫩。


    許幻竹伸手點了點花苞,纖細的花枝被撥弄得左右搖擺,她笑著擦了擦葉片上的水珠,對著月季開口:“倒是還挺懂事。不過——”,她挑了挑眉,拉長了聲調:“我也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你說是吧?”


    月季花搖搖擺擺,似是回應。


    “咚咚咚”,院門上傳來規規矩矩的幾道敲門聲。


    許幻竹回頭應道:“請進。”


    “榆林,是你呀。怎麽,青雲天宗又要舉辦什麽大會,又遣你來跑腿了?”


    許幻竹從花叢裏回過頭,東邊的日光正盛,她抬起袖子擋了擋,眯起一隻眼睛望著走進門的小弟子。


    榆林手上捧著一本書和一疊明黃色的符紙,一抬眼見了許幻竹,立刻又低下頭來,脖子後邊不知是不是日頭曬得,紅了一片。


    榆林是儲殷前兩年遊曆凡間時,撿來的孤兒,如今十四五歲的年紀,跟在宗門之中,日常幫著儲殷跑跑腿什麽的。


    這孩子有些靦腆慢熱,許幻竹這裏,他也前後來了好幾回了,這次來,還是十分拘謹。


    他慢吞吞地走到許幻竹跟前,紅著臉開口道:“許仙長,宗主說您這次收了新徒弟,按道理今年是要去青雲天宗給新弟子們上課的。他知道您沒什麽經驗,給您選了一門符術課,說是這個簡單些,讓您先準備起來。”


    什麽?讓她去青雲天宗給那群新弟子上課?


    “可以拒絕嗎?”許幻竹後退半步,滿臉抗拒。


    “宗主說,若是不完成教學任務,您今年在山鶴門的酬金隻能領一半。”


    許幻竹聞言眼珠子一轉,那還有帶時霽的費用呢,加起來也夠用了。


    “宗主說,要是不上課,帶徒弟的獎金也沒有。”榆林補充道。


    許幻竹聞言拿鏟子猛地一下鏟了一把雜草,咬牙切齒,“很好,很好。”


    “許仙長,我還有其他人要通知,就把東西先放這了。”


    許幻竹擺擺手,她此時沒什麽心情再招呼他。


    隻能在心中無聲哀歎:儲殷這個人啊,不愧是青雲天宗的宗主,麵上和顏悅色,溫柔可親,實際上心裏九曲十八彎,對手下每個人的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三言兩語地就能將人拿捏住。


    簡直是奸詐狡猾。


    榆林把書和符紙放在一邊,還十分貼心地拿了個石塊壓在符紙上,這才離開了山鶴門。


    風一吹,那一疊明黃的符紙嘩啦啦地被翻開,反射著太陽光,晃得許幻竹眼睛疼。


    在每一個能給許幻竹添堵的時刻,裴照雪從不缺席。


    “許幻竹,你改行販符了?早知道自己過得這麽潦倒,是不是後悔沒有聽我的?不過沒關係,我呢,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嗬嗬,謝謝你啊。”


    “你徒弟呢?”


    “後院練劍。”


    “不是吧,這麽刻苦?我跟你說,你知道他這種行為在我們那叫什麽嗎?‘內卷’!這可是要受人唾棄的。”


    裴照雪的世界很奇怪,奮鬥有罪,擺爛萬歲。


    聽起來還挺讓人向往的,也難怪她那麽想回去。


    不過過幾日就要開課了,這符術一道,還是從前剛來青雲天宗的時候學的,如今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許幻竹猶豫了片刻,還是拿起榆林送的符籙書,翻開了第一頁。


    耳邊又響起裴照雪的聲音:“我沒看錯吧,你在看書?你是不是瘋了?”


    大驚小怪,山裏關久了,沒見過世麵,說的就是裴照雪。


    許幻竹不想理她。


    翻開第二頁,許幻竹覺得,這個符的畫法還挺有意思。


    感覺像是倒著畫的,這樣畫功效是更強些麽?


    “師尊,你書拿倒了。”


    時霽負手站在桃樹下,樹影交錯斑駁,落到他俊秀的臉上,少年眉眼含著清淺的笑意,像春風一樣怡人。


    隻是頂著這樣一張清俊疏朗的麵容,怎麽能說出如此冰冷的話?


    “我知道。”許幻竹把書合上,清了清嗓子,“時霽啊,你剛來,不必如此刻苦,要注意勞逸結合。”


    許幻竹試圖扯開話題。


    時霽的視線還停在許幻竹手中合上的書頁上,眼中笑意更甚,“師尊說得是,那我進屋休息一會。”


    “去吧去吧。”許幻竹擺擺手,等人走後,才又把書翻過來打開。


    這麽看,這正著倒著好像也差不多嘛。


    “你書拿倒了,你書拿倒了。”


    屋簷下的綠鳥沒眼色的叫起來,許幻竹撿起一塊石子丟了過去,喝道:“閉嘴!”


    翠翠撲了撲翅膀,從鐵絲線的一頭踱到另一頭,低頭吃起穀子來。


    *


    近些年,修真界重劍道,刀術這樣有立竿見影效果的道術,所以符術、丹術之流就落了下乘,成了十分冷門的小科。


    但再怎麽冷門,也不至於一個人都沒有吧。


    三日後,許幻竹站在青雲山空無一人的學堂裏,房門大開,左右的屋子裏熱熱鬧鬧的,時不時還傳來些歡聲笑語,隻她這一間,鴉雀無聲。


    她偏頭往門口看了一眼,這一間屋子尤其新,門窗上的漆好似都未幹透,但屋子裏又沒有新漆的味道。


    許幻竹覺得怪異,於是從裏頭退出來,門扇抵在牆上,她伸手撥開,便見門縫裏露出一小塊明黃色。


    兩隻捏著那明黃色的一角,果然抽出一張符紙,紙上用朱砂歪七扭八地畫著一道符跡。


    隨著整張符紙被抽出,許幻竹足下的土地突然四下翻轉,須臾之間,翻出另一塊一模一樣的學堂空間。


    屋子裏嘰嘰喳喳的人聲在許幻竹出現之後瞬間停住,空氣裏漫布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許幻竹捏著符紙,若無其事的走到正中的長方桌上。


    她抬頭往下掃了一眼,屋子裏坐著七個人,四男三女。


    時霽坐在後排靠窗的角落,旁邊坐著個眉目端正的少年,前頭坐著兩個女修,那兩人時不時地回頭望一眼,然後又紅著臉緊張兮兮地轉回來。


    再就是另一邊角落裏坐著個斯斯文文的女修,低著腦袋,目光閃躲。


    女修前邊大大剌剌地坐著兩個吊兒郎當的青年,衣著華麗,一個閉著眼假寐,一個裝模作樣地將書翻得嘩嘩作響,儼然就是兩個刺頭。


    許幻竹收回視線,往下走了兩步,停在那兩個刺頭麵前,麵上帶上微笑:“大家把書拿起來,我看看。”


    雖與許幻竹相識不過幾日,但時霽看向許幻竹那個稱得上詭異的笑容,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人要遭殃。


    眾人依言照做,那兩個少年也不情不願地半抬著手。


    這手一抬,兩人手掌右側上印上的紅色朱砂便一覽無餘。


    許幻竹從袖中抽出一張名單,又慢條斯理地掏出兩張符紙,隨手貼在兩人後背上。


    “楊文楠,翟永,下課前你們如果找不過來,這門課的考核就不通過。”


    許幻竹話音剛落,兩人背後散出一道亮光,伴著一聲“什麽鬼東西!”,那兩人被瞬間吸入另一塊空間,消失在課堂上。


    許幻竹抬著手指,輕輕扣在桌麵上,聲音沉靜:“不要試圖在我的課上搞小動作。我雖然會的不多,但拿住你們,綽綽有餘。”


    她雖帶著笑,但語氣裏威脅的意味清晰可聞。


    宋辰用手肘戳了戳時霽,壓低了聲音:“你師尊好凶。”


    時霽唇角勾了勾,眼中晦暗不明,“所以你們不要惹她,她很記仇的。”


    沒了那兩個刺頭,按裴照雪的話來說,這一屋子就剩兩個花癡:童錦芝和薑頌、一個社恐:範玉珍、兩個學霸:時霽和宋辰,所以這第一堂課上得還頗為安穩。


    臨著要下課的當口,那兩人終於氣喘籲籲地回來了,還假模假式兒地同她道歉,拜托許幻竹不要找到他們家裏去。


    像他們這樣的世家紈絝,在青雲山本就是混日子來的。但混歸混,若是課程掛了,倒時傳出去,名聲難聽得很。他們這種世家又極重名望,這以後回去了少不得幾頓打。


    且這種刺頭兒,你越軟,他就越硬,你硬起來,他反倒慫了。所以對付這樣的人,第一次就得讓他們知道,你不好惹。


    許幻竹這威嚴形象樹立得差不多了,終於抬手放人走了。


    等人都走了,許幻竹開始收起桌上的符紙和書本,這時時霽也從下麵走了上來,“師尊,我來收拾吧。”


    “那你幫我把那張符紙收一下,寫廢了。”


    許幻竹頭也未抬,指了指長桌角落裏躺著的一張符紙,上頭的朱砂好似都還未幹。


    時霽從許幻竹後麵側身而過,依言拿起那張符紙。


    在他手指落到符紙上的瞬間,符身破開一道金光,須臾又聚成一個帶著吸力的旋渦,時霽被拖著拉到了符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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