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傳來榆林的一聲叫喊。


    許幻竹額角一跳,捏著眉心應了一聲,拉開了門。


    “榆林啊,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榆林站在門口,笑著道:“時霽師兄他們在秘境裏拿了第一,宗主特意讓我來恭喜您。”


    “嗯,真好。”許幻竹興致不高,十分敷衍:“還有事嗎?”


    榆林還笑著,隻是同一個表情維持久了,這會的笑意有些僵硬,“是這樣的,過幾日清虛仙長要在淩虛宗講一堂公開的劍術課,宗主說您此次教導有方,特邀您一同去清虛宗。等清虛仙長上完課,您再講一講您是如何教導培養徒弟的。”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不耽誤您多長時間,稿子提前準備一下,一千字就好。”


    “好、好、好。”翠翠吃完了穀子,這會正扯著嗓子高喊。


    榆林恭維道:“仙長的鳥養的真好,通人性。”


    許幻竹瞪了翠翠一眼,也沒立馬拒絕,隻是低著頭盤算。


    鑒魔鏡那檔子事還沒個著落。時霽這個家夥,一天到晚就知道給她惹事。她得快些攢夠靈石,早日離開山鶴門才好。


    許幻竹很快就想好了,她抬起頭看向榆林,神情認真,“這次給多少?”


    榆林也是個敞亮人,朝她伸了三個手指。


    許幻竹爽快道:“行,沒問題。”


    有她這話,榆林終於鬆快下來。


    “對了,時霽怎麽還沒回來?”


    “楊文楠師兄家裏聽說他們一隊在此次的秘境中得了第一,高興得不得了,準備了接風宴為他們接風。時霽師兄也被拉過去了。”


    還有人能拉得動他?許幻竹道了聲知道了,心下卻想著,他跟著去楊家,是不是有別的目的。


    榆林見沒什麽事了,便與許幻竹道了別準備離開。


    等他走出去幾步,許幻竹又喊住他:“榆林,你還吃桃子嗎?”


    榆林看了眼院中的桃樹,腳下不停,加快了速度往外走,連連擺手道:“不了不了,仙長早點休息。”


    說完便一溜煙似的跑了。


    許幻竹抬眼看了看樹上壓得沉甸甸的桃子,心下疑惑。


    奇怪,上一回給他的時候,他明明還很開心來著。


    第19章


    榆林走後,許幻竹關了門坐下,從妝台抽屜裏摸出一串碧色的吊墜。


    吊墜放在手心,瑩瑩潤潤,有種曆經了年歲的溫潤質感。


    她輕輕摩挲著玉墜,眼神忽地蒙上一層陰翳,心想著去淩虛宗也行,正好有東西要還給他。


    “咚咚咚”,門外傳來輕緩又節律的敲門聲。


    許幻竹緩緩歎出一口氣,隨手將手中的墜子拍在桌麵上,一邊往門口走,嘴裏一邊不甚耐煩地念著:“又怎麽了?”


    門扇拉開,高她半個頭的影子兜頭照了下來。


    背著光影的方向上,時霽一整張臉隱在陰影中,這陰影還帶上些霧氣,顯得他過盛的五官都柔和下來。


    許幻竹一抬頭,便撞進他一雙氤著水汽的眸子裏。


    晶晶亮,像月光落進深泉,水麵泛起微光。


    空氣裏漂浮著淡淡的酒香,眼前人搖了搖手中的酒瓶,望著她輕輕開口:“師尊,要一起喝酒嗎?”


    許幻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答應他。


    按理說,從溫家、青雲秘境裏走了一遭,她現今看時霽,隻覺得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坑貨。


    但大概是他從楊家拿來的酒太香醇,又或許是他今夜這樣,染上幾分酒氣的模樣與以往不同尋常,帶著些可憐勁兒。


    無端地讓她想起,想起她在時霽那個遲遲醒不過來的夢境之中所窺見的一切。


    隻因這一時的惻隱,她同時霽坐在了院子裏的竹床上,喝起酒來。


    時霽望向她,許幻竹心裏分明對他還有意見,卻也應了他出來喝酒。


    還真是,斤斤計較,又嘴硬心軟。


    許幻竹舉杯呷了一口。


    這酒既香又醇,絲絲縷縷的桃花香氣漫散在唇齒間,久久不散。


    她滿足歎道:“早就聽說楊家好藏美酒,今日沾你的光了。”


    她很快喝下去一杯,又斟了一杯,就要往唇邊送。


    “這酒後勁頗大,師尊莫要喝急了。”


    時霽拉住許幻竹的手腕,出聲提醒。


    許幻竹忍不住蹙眉。


    她以為現如今的自己心境已然十分平和,能叫她生氣的大概隻有三件事。


    一是打擾她睡覺,二是毀壞她的花兒,三是阻她喝酒。


    她本仰靠在竹床後的桃樹樹幹上,此時借著時霽抓著她腕子的力道坐起來。


    一隻手輕輕敲著酒盞,發出清靈的脆響,“時霽,你向來不喜歡人多熱鬧的場合,今日同他們去接風宴,是想借楊家的好酒來討好我?”


    絲絲縷縷的桃花酒香從許幻竹的唇齒間溢出。


    時霽望向許幻竹,隻見她身後的月季開得如火如荼,她置身花叢之中,一張嘴上下開合,唇瓣柔軟妍麗,就如同她身後開得正盛的月季。


    他一時忘了鬆手,然後看著許幻竹一點一點欺近。


    她另一隻手忽地點到他肩頭,隨著那對唇瓣開合的頻率,那一根纖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在他肩上輕輕戳著。


    她說:“你討好我也沒用,你幹的那些事兒,我都知道。我警告你,日後給我安安分分地呆著,若是惹出什麽禍事,我可保不了你。”


    時霽盯著她,耳尖上泛起些異樣的紅色。


    許幻竹搖了搖被他緊握著的那隻手腕,語氣不悅:“鬆手。”


    他好像聽不懂人話,非但沒有鬆,反而還暗暗加了幾分力氣。


    這動作簡直像是在挑釁,許幻竹可不慣著他,一隻手抓著後頭竹床的邊緣,兀自往後使著力。


    就這麽你拉我扯的,酒盞裏的酒水灑了大半。


    許幻竹心疼地看了一眼,就是這一下的恍神,時霽微微一使勁兒,她整個人便被拉著跌到時霽懷裏,而時霽那一邊顯然也沒坐穩,兩人雙雙向後撲倒,滾落在花叢裏。


    許幻竹養的月季,一株株開得極好。


    開得越是好的月季,莖稈上的刺兒也就越是堅硬、密集。


    畢竟,好看的東西都是危險的。


    滾下去的那一瞬,許幻竹心想著,完了,要被這刺紮成仙人掌了。


    沒有預料中的花刺上身的刺痛感,許幻竹被時霽安安穩穩地抱在懷裏。


    “怎麽辦,師尊你這花大概沒救了。”


    他此時倒還有功夫玩笑,壓著笑意的聲音順著胸腔發出來,傳到許幻竹耳邊。


    夜色中的兩人氣息溫熱,酒香與花香交錯,唇瓣和耳尖,好似下一瞬便會碰上似的。


    許幻竹想起在秘境中,那個偶然擦上耳畔的吻,耳尖不受控製地發著燙,陡然從心底裏生出一股十分怪異的感覺。


    她連忙從時霽懷裏抽身準備起來,動作間,聽見他從喉間發出的幾道輕弱的抽氣聲。


    於是又抬頭去看時霽,借著院子裏微弱的月光,她瞧見他頸後掛著的幾道血痕,大喇著交錯到前邊,上頭還零零落落地插著幾根棕綠色的花刺。


    許幻竹顫顫地開口:“你沒事吧?”


    “可能……有事。”


    許幻竹連忙起身,將他扶起。


    腳下的花叢倒了一大片,花葉交錯著落到土裏,還有些粘在他們身上。


    這一片月季她養了許久,如今被糟蹋成這個樣子,許幻竹很是心疼。


    她蹲在花叢邊,一隻手顫抖著將伏倒在地的花枝攏起,卻無濟於事。


    都怪這逆徒!


    許幻竹回身一把拉過他,指著地下的花叢,“時霽!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許幻竹動作粗魯,那人被她拉著轉過身來,輕輕嘶了一聲。


    “師尊,好痛。”


    她看向他裸露在外的肌膚上紮著的花刺,強迫著自己挪開視線,接著錯身往後走去。


    “跟進來。”她咬牙切齒道。


    時霽很快應下,臉上那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被收起。


    他踩著許幻竹的影子同她進了屋子。


    許幻竹的屋子不大,室內陳設與他那間差不對,裏頭的東西也簡單。


    一張梨花木雕花的方桌,桌子上放著吃飽喝足了正閉著眼休息的翠翠。靠牆處是一張拔步床,上頭罩著煙青色的帳幔,隱隱約約可見床上的枕頭被撇在角落裏,四仰八叉地橫著。


    床邊臨窗處放著一張小小的妝台,台麵上是一麵菱花青銅鏡。


    鏡子裏的許幻竹指尖翻轉,正施著燃火術點燈。


    時霽就在這妝台邊安安靜靜坐下。


    許幻竹一手舉著燈燭,一手拿著把銅鑷子走了過來。


    “伸手。”


    許幻竹將燈燭放在妝台上,拉了一把凳子坐在他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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