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動作突然一停。


    耳畔是少女輕輕的呼吸聲,赫爾墨斯意識到這漫無目的的單方麵毆打終於走向盡頭,半闔著的眼眸緩慢睜開。


    四目相對。


    夜風拂過,微涼的溫度帶走胸口處綿延的隱痛。


    但卻有什麽更加熱烈的情緒無聲地蔓延。


    這樣近的距離,近到彼此的睫毛都清晰分明。


    赫爾墨斯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這個口口聲聲說是他未婚妻的少女。


    她的皮膚很白,在月色下顯得更通透,五官精致得每一處線條都恰到好處,像是畫中最具有藝術性和完美比例的神女。


    金色的發絲飛揚著,或許是剛才一番運動太劇烈,臉上還泛著尚未消退的紅暈。


    “抱歉。”


    在漫長的沉默,和悄然氤氳開來的曖昧之中,赫爾墨斯冷不丁開口。


    “啊?”像是沒有預料到他突然會說這個,金發少女臉上浮現起一種茫然。


    赫爾墨斯注視著她。


    他微挑起眉梢:“騙了你。”


    “哦……這沒什麽的,不用這麽正式的道歉。”


    反正,不過是個玩笑而已啦。


    耳根突然有點熱,可能是距離太近了。


    金發少女向後飄了飄,伸出一隻手在臉頰處扇風,一邊稍微有點生硬地轉移話題。


    “最近……露西婭還好嗎?”


    “怎麽突然提到她。”


    赫爾墨斯的聲線天生帶著一點略微的低啞,這樣不經意吐出的字眼更顯得勾人。


    “她不是您的妹妹嗎?”金發少女在這樣的聲線裏沉溺了一瞬。


    又像是被戳穿了轉移話題的心思,語調提高了點,“我關心她也是應該的吧。”


    “距離咱們上次見到她,過去多久了?”


    赫爾墨斯隨意道:“一百年。”


    “這麽久?!”金發少女睜大眼睛,像是有點不敢相信。


    “您怎麽不去看看她?”


    赫爾墨斯撩起眼睫:“她不想見到我。”


    “唔……也許她想,隻是有苦衷呢?”


    金發少女想了想,補充道,“不管怎麽樣,您都是她的兄長呀。”


    赫爾墨斯沒說話。


    露西婭的態度已經不需要更清晰。


    他出現在她麵前,對她來說不過是負擔。


    那他又何必去打擾。


    但金發少女卻依舊在他耳邊說話。


    “聽說她最近狀態不太好。”


    “她現在這麽孤獨,心裏一定最想要得到您的安慰了吧?”


    “真的不去看看她嗎?”


    “……”


    赫爾墨斯揉著額角忍無可忍地開口:“真的這麽關心的話,你可以自己去。”


    被拆穿了小心思,金發少女卻一點都不心虛,反而一口應了下來。


    她理直氣壯道:“可是我不認路呀。”


    “您陪我一起去吧?”


    ……


    溫黎已經掌握住了赫爾墨斯的命門。


    雖然現在的他不複未來那樣體貼周到,但是不變的是,他似乎依舊很難拒絕她的要求。


    但溫黎沒有想到,再次見到露西婭的時候,那個鮮活漂亮的神明竟然會變成這副樣子。


    神宮天花板上垂落無數飄逸的紗幔,如雲如煙,如夢似幻。


    赫爾墨斯走在前麵,溫黎不遠不近地飄在他身後。


    透過紗幔朦朧的縫隙,她看見一張桌麵。


    桌子上正對著她的方向擺著一麵鏡子,鏡子旁是許多被開啟正在使用的化妝品。


    鏡子裏倒映出一隻純白色的毛絨玩偶,還有露西婭熟悉又陌生的臉。


    溫黎盯著鏡子裏露西婭的側臉,愕然一怔。


    露西婭從前分明是素淨的。


    雖然性情開朗活潑,但她的五官卻極其清麗明豔。


    是壓根不需要裝扮,就能夠一眼吸引所有人注意的美人。


    可是現在,溫黎甚至不敢將鏡子裏這張濃妝豔抹的臉和從前那個少女聯係在一起。


    “赫爾墨斯,是你啊。”


    露西婭隻隨意抬起眼從鏡中和赫爾墨斯對視一眼,便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她右手裏拿著一枚粉撲,正在將慘白得像是麵粉一樣的東西一層一層往臉上抹。


    她的臉上已經被不知道塗抹了多少層,原本通透白皙的膚色被遮了個徹底,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屍體一樣青白詭異。


    赫爾墨斯站在露西婭身後。


    他原本真的不打算見露西婭,但無奈被溫黎纏得太緊,隻能半推半就地陪著她來。


    可看見這樣的露西婭之後,他心髒還是不受控製地驟然一縮。


    那張深邃立體的臉上,臉色也一點點冷下來。


    赫爾墨斯看著鏡子裏倒映出的身影。


    露西婭飽滿的臉頰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稍微有些凹陷下去,原本並不算高的顴骨在消瘦的襯托下顯得稍微有點突兀。


    從前的甜美靚麗蕩然無存,甚至平白多了點刻薄的氣質。


    她原本圓潤的眼型也被眼影刻意修飾地嫵媚上挑,可眼神卻死氣沉沉的。


    看上去不僅不動人,反倒有些不倫不類。


    赫爾墨斯沉默地凝視著露西婭,可她卻隻是在開始隨口與他打了一聲招呼,隨後就像是根本察覺不到他的存在一般我行我素。


    在眼看著她周而複始地把這種慘白的顏色一遍遍在臉上塗抹的時候,赫爾墨斯忍不住皺眉攔住她的動作。


    “你想被它悶死嗎?”


    他劈手奪過露西婭手中的粉撲。


    赫爾墨斯的動作幅度太大,細膩的從粉撲上抖落下來,四散在空氣裏無處遁形。


    露西婭一直很安靜。


    她當作赫爾墨斯不存在,沒有理會他卻也沒有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


    但就在這一刻,她猛然抬眸。


    “還給我!”


    露西婭“騰”地一聲站起來,將赫爾墨斯手中的粉撲一把搶了回來。


    然後她重新坐回鏡子前,狠狠地、用力地將粉撲按回盒子裏。


    指尖捏緊了粉撲的背部,手腕左右翻轉著,恨不得將一盒粉都沾在上麵。


    “最後一次和勞倫斯見麵時,他冷淡了不少,說我沒有從前那麽漂亮了。”


    “這些年,他不願意多來看我,一定是因為我不夠美麗吧。”


    一邊這麽做,她一邊專注地凝視著那個盒子。


    就像是在看什麽能夠解救她於水火之中的救命稻草。


    “這是我聽魔淵中最擅長保養的女神說好用的東西。”


    露西婭把粉撲從盒子裏拿出來。


    麵粉一樣的在粉撲上結了厚厚一層,幾乎把絨毛全都覆蓋了。


    簌簌往下掉,滑落在她的手腕上,神袍上,桌麵上。


    露西婭卻像是沒有任何感覺。


    她再一次平靜下來,對著鏡子專心地把粉撲壓上臉頰。


    一個格外突兀的白色圓形痕跡登時印在她凹陷的臉頰上,看起來格外古怪。


    “隻要使用了它,勞倫斯一定會回心轉意的……”


    赫爾墨斯感覺頭痛。


    他的確預料到放縱露西婭繼續像之前那樣下去,可能會讓她變得和從前的自己越來越不同。


    但無論他如何去想,也想不到她竟然能變成現在這判若兩人的模樣。


    赫爾墨斯不再繼續做任何會刺激到露西婭的舉動。


    他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克製,才忍耐著沒有再次製止露西婭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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