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恐怕是他們沒有見過真正誘人的美麗。


    那種美,不需要任何暴露勾人的衣裝來裝點。


    哪怕是穿戴整齊嚴實,神情清麗無辜,也足夠勾動每個人心底最深藏的穀欠念。


    赫爾墨斯轉動手腕,高腳杯的紅酒隨著他的動作搖曳,在杯壁上拖拽出一片淡淡的緋色瀾痕。


    他下意識朝著金發少女的方向投去一眼。


    少女臉型流暢,每一個五官都像是神賜一般完美無缺,額頭光潔而飽滿,鼻梁挺翹小巧,唇形飽滿色澤紅潤,就像是盛放的玫瑰那樣嬌豔動人。


    與那些身披薄紗,恨不得將身體上最誘惑的部位毫無保留展露在他麵前的女仆相比,她身上的衣裙雖然質感上佳,但實在被襯托得寡淡許多。


    可她身上那種莫名的魅力,卻依舊讓人挪不開視線。


    像是無數爭奇鬥豔、五彩斑斕鮮花之中,看似最樸素,實則最精致迷人的那一朵。


    隻有真正懂得賞花的人,才能夠發現這朵與眾不同的稀世珍寶。


    “您真的沒有對任何一名女仆心動嗎?”


    金發少女這時候也湊到他麵前來,學著尼爾森的語氣煞有介事地問。


    “她們的容貌可都是萬裏挑一的——”她陰陽怪氣地一句一句重複,“而且還不需要任何名分。”


    赫爾墨斯:“……”


    “沒有。”他按了下因為少女而條件反射開始跳動的太陽穴。


    他可不想被整日整夜在耳邊念叨這些話。


    “……赫爾墨斯大人?”尼爾森有點不可置信。


    這和赫爾墨斯大人平時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


    確切地說,是自從露西婭大人死亡後平時的樣子。


    露西婭大人死去的那一天,魔淵之主擁有了他的神後。


    而赫爾墨斯大人則在神宮中閉門不出三天三夜。


    在那之後,他便一改早先態度,以一場盛大的晚宴向整個魔淵宣告,色穀欠之神的神宮將會向所有人敞開。


    魔淵中的女性神明早已蠢蠢欲動,趁著這個機會源源不斷地湧向赫爾墨斯身邊。


    而他也向來來者不拒。


    ——今天怎麽反而說出這種話?


    尼爾森有點狐疑。


    迎著尼爾森莫名的眼神,赫爾墨斯唇角笑意未變。


    “美人當然沒有人會拒絕,我也不能免俗。”


    他屈指點了點高腳杯,發出“叮當”的清脆響聲。


    “但很遺憾,她們在我眼中,還沒有美麗到足夠令我動心。”


    尼爾森眼底的懷疑減輕了點,但還是緩緩皺眉。


    那些女仆的美貌,就算是放在整個魔淵與最負盛名的女神相比,都能夠稱得上出類拔萃。


    這都不滿意?


    那麽赫爾墨斯大人想要什麽樣的床伴?


    尼爾森靜默片刻,還是沒有將這些疑問問出口。


    他嚴肅道:“可是這樣下去,您不僅要在每日聆聽信徒禱告的時候遭受反噬,還要在每月月蝕之日承受神罰。”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低下去,語氣有些壓抑。


    “即便是您……也很快就會消亡、死去。”


    沒有神明向往消亡。


    自他們誕生起,便站在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位置,令尋常人類無法企及。


    尤其是誕生於深淵的初代神明。


    ——那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最神秘的存在。


    有些神明甚至忌諱“消亡”這類詞語,隻要聽見就會大發雷霆,甚至大開殺戒。


    譬如魔淵之主勞倫斯。


    赫爾墨斯卻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他悠然笑了一下:“死亡有什麽不好嗎?”


    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尼爾森愣了一下,有點不可思議地問:“您說什麽?”


    赫爾墨斯回視著他。


    他眉眼間漾著很淡的笑意,卻又像是深掩著什麽更加深刻濃鬱的情緒。


    半晌,他忽地笑出聲來。


    “開玩笑的。”


    赫爾墨斯晃了晃酒杯,“你不會當真了吧?”


    尼爾森動了動唇,沒有說話。


    他沒有忽略那一瞬間赫爾墨斯的眼神。


    或許,赫爾墨斯並沒有在開玩笑。


    而是借著玩笑作為最完美的偽裝和借口,不經意間流露出他心底最真實的那個聲音。


    但是,這怎麽可能?


    這世上怎麽會有神明期盼消亡?


    “您真的是這麽想的?”


    尼爾森不知道的是,虛空中他看不見的金發少女問出了和他一樣的問題。


    金發少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軟椅上跳了下來。


    她的身體很輕盈,輕飄飄地像是一陣風一樣飄到了赫爾墨斯身下的神座後。


    她高高地懸浮在神座後方,兩條白皙纖細的手臂搭在椅背上,興味盎然地從後麵探頭湊到赫爾墨斯身側,對上他的眼睛。


    “您不會真的想去死吧?”她睜著一雙明亮的鳶尾色眼眸,好奇地問。


    赫爾墨斯掀起眼皮睨她一眼,不置可否地揚眉。


    “就算是死,也不會是現在。”他抿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說。


    金發少女若有所思地歪了歪頭,順水推舟接著問:“那會是什麽時候?”


    說到這裏,還沒等赫爾墨斯回答,她便自己率先笑出來。


    “怎麽會有神明整天想著這些不吉利的事情呢?”


    她的笑聲很輕,從鼻腔裏逸出些抑製不住的氣聲,聽上去聲線比平時更軟。


    或許笑意真的會傳染。


    赫爾墨斯分明覺得這不是什麽值得好笑的事情,但唇角還是忍不住跟著少女一起微微上揚了些很微小的弧度。


    他深邃的金眸看向少女的方向,卻映不出她的影子。


    昏黃的光暈在赫爾墨斯眸底搖曳。


    他語氣不疾不徐,用一種像是在談論一杯酒好不好喝的語氣說:“就算是神明,也總有一天會死去的。”


    金發少女扁了扁嘴,好像並不是很滿意這個答案,又朝著軟椅的方向飄過去了。


    “說話總是打啞謎。”她輕輕哼了一聲,倒是聽不出多少不快。


    “您越來越像未來那個我熟悉的樣子了。”


    赫爾墨斯眸光稍微淡了一點,沒有說話。


    尼爾森看不見半空中的金發少女,以為赫爾墨斯剛才那句話是對著他說的。


    ……雖然神明同樣會消亡是事實,他無法反駁。


    但哪有神明會用這樣的語氣談論起這種事?


    聽說魔淵之主勞倫斯大人甚至在廣泛地收集能夠延緩神力潰散的方法,想方設法地延長他原本就已經十分漫長的生命。


    “總之,屬下剛才的提議,您還是再多考慮一下吧。”


    否則,色穀欠之神很有可能會成為神國和魔淵中第一位消亡的初代神明了。


    “會的。”赫爾墨斯懶散舉起酒杯。


    他語氣敷衍不加掩飾,尼爾森無奈,沉吟片刻後突然想到什麽。


    “如果您並不需要床伴的話,或許有另一個辦法。”


    夜明珠的光暈穿透高腳杯玻璃透明的杯壁,朦朧地映入赫爾墨斯眼底。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眼。


    尼爾森微微一笑:“或許,您身邊還缺一位未婚妻?”


    ……


    “未婚妻?”


    勞倫斯意味不明地重複一遍這三個字,蒼白手指拿起桌麵上的餐巾按了按唇角。


    “稱呼倒是風雅。”他撩起淡白色的眼睫,遙遙看向赫爾墨斯。


    空闊的房間裏光線昏暗,雕刻著燙金浮雕的牆麵上五步一盞壁燈。


    上麵點著隻有魔淵之主才有資格享用的人魚膏,幽幽燃燒著火光。


    落地彩繪玻璃窗中映入血月的光輝,被玻璃窗渲染成繽紛的色彩,瘦長彩色的剪影拖拽在地麵上。


    宴會廳中長桌兩頭隔著遙遠的距離,兩個神明無聲地對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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