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赫爾墨斯大人。”


    為首的褐色短發神明率先躬身行了一禮。


    他身上的神袍花紋比起赫爾墨斯更簡單,像是一種身份上與生俱來的仰視。


    赫爾墨斯單手端著酒杯,另一隻手風度翩翩地攤了一下:“請。”


    【看吧。】係統幸災樂禍地說。


    溫黎沒有說話。


    她定定地注視著赫爾墨斯的動作,直到他繞過她緩步邁向門口三三兩兩開始聚集的神明,才若有所思地挪開視線。


    可是……如果真的看不見她的話。


    他又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地繞過她呢?


    ——畢竟,在他的眼裏,這裏應該隻是一團空氣才對。


    溫黎視線忍不住再次飄向了赫爾墨斯的背影。


    寬闊的宴會廳鋪滿了暗紅色的地毯,兩側牆麵隨著走動在不同的角度反射出燙金的光澤,鮮明生動的壁畫在天花板上無聲地俯視著整個宴會廳。


    赫爾墨斯並沒有穿著那件象征著色穀欠之神的神袍。


    似乎自從露西婭死去之後,他就不再像曾經那樣神袍不離身。


    除了在魔淵宴會這樣重要的場合以外,他穿的永遠都是簡單隨性的。


    今天這一件也一樣。


    墨綠色的長袍,款式簡單幾乎沒有什麽點綴,但是質感極其考究,在水晶吊燈散發的光芒下顯出分明的層次感。


    赫爾墨斯的脊背挺拔,步伐很穩,眼角眉梢都流淌著恰到好處的笑意,看上去無懈可擊。


    但溫黎和他相處的時間太長,見過他太多的樣子,一眼就看出他深掩在遊刃有餘麵具之下難掩的疲憊。


    啊,明天就是月蝕之日。


    是神罰的日子。


    溫黎突然狠狠共情了,看著赫爾墨斯的目光有些同情。


    不敢想象,如果她每個月痛經痛到要死要活的時候,還要笑臉迎人地和別人逢場作戲、推杯換盞。


    也太痛苦了吧?


    如果是她,真的隻想躺平。


    少女的視線專注而熱烈,非常坦然地穿過空氣,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


    但無論時間如何流逝,色穀欠之聲在魔淵中總是一呼百應。


    幾乎隻是瞬間,原本空蕩的宴會廳裏便湧入無數道身影,將赫爾墨斯眾星捧月一般圍攏在中央。


    也隔絕了她的視線。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喧嘩聲。


    一串腳步聲略有些淩亂地靠近,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緊閉的殿門被一條修長的腿一腳踢開。


    轟——


    塵煙彌漫,四散的灰塵在水晶吊燈的照射下無處遁形。


    空氣中的溫度也似乎在這一瞬驟然降低到冰點。


    宴會廳中的歡聲笑語瞬間凝固了,就像是無形的冰霜無限蔓延,寸寸冰封。


    角落侍立的魔使無聲舉起腰間鋒利的巨鐮,緩步朝著門口逼近,形成一個扇形的弧度包圍而去。


    光線順著大開的殿門向寂靜的長廊中湧出,明暗交界處勾勒出一道頎長勁瘦的剪影。


    黑發黑眸的少年神明麵容冷若冰霜,一雙狹長幽寂的黑眸掃過層層疊疊的人群,直掃向正中心的赫爾墨斯。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但目光卻像是淬著寒冰的冷刃,蘊著毫不遮掩的森冷殺意。


    魔使們下意識攥緊了掌心的巨鐮,警惕地逼近。


    然而一隻手卻慵懶地抬起來隨意揮了下。


    霎時間,所有的阻攔都自發靜止了。


    宴會廳中的神明自發朝著四周散去,懸垂落下的水晶吊燈下方形成一片空地。


    赫爾墨斯姿態散漫地站在那裏,修長的手指端著一杯紅酒。


    他手腕輕晃,朝著澤維爾的方向輕輕傾斜。


    “夜安,澤維爾。”


    酒液在杯中輾轉著,漾起波瀾。


    赫爾墨斯漫不經心掀起眼皮,目光在被一腳踢碎的殿門上一掃而過。


    緊接著,他像是沒有察覺到澤維爾身上幾乎滿溢出來的敵意和殺氣,揚眉一笑。


    “這個時候來找我,是需要什麽幫助嗎?”


    澤維爾原本便幽邃沉鬱的黑眸此刻更是黑得深不見底。


    他一點點抬起頭,嗓音壓著慍意,甚至有些嘶啞。


    “昨晚,是你做的。”


    在赫爾墨斯還沒有回應的時候,溫黎便主動飄到澤維爾身邊。


    再次見到少年時的嫉妒之神,她心裏也感覺到一點親切感。


    反正現在澤維爾也看不到她——


    溫黎伸出手指,掠過黑發神明眉間淩亂的碎發,屈指彈了一下他眉心。


    “不是赫爾墨斯大人做的哦。”她用一種語重心長地語氣說,“做事情得講究證據。”


    原先她在水鏡中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她就已經感覺到怪異了。


    ——在她心目中,赫爾墨斯雖然涼薄冷漠,但絕對不是這樣殘忍嗜殺的性格。


    現在不一樣了。


    雖然並沒有真實經曆阿比蓋爾神宮陷落的那一天,但在夢境中跟著赫爾墨斯這麽久,溫黎心裏已經有了篤定的猜測。


    ——阿比蓋爾,是魔淵之主親手殺死的。


    然後不知道出於一種怎樣的目的和心態,他選擇將這一切禍水東引,挑起澤維爾和赫爾墨斯之間的爭端。


    而魔淵之主卻在這件事中美美隱身。


    沒有人會懷疑是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神後。


    溫黎彎著腰背對著赫爾墨斯,沒有察覺到他肉眼可見冷淡下來的眸光。


    水晶吊燈的光暈映入他淡金色的眼眸,像是深深淺淺的琥珀,漾著迷人而深情的漣漪。


    赫爾墨斯垂眸,沒有再看向那個方向。


    濃密的睫羽掃下來,掩住眸底的情緒。


    他低頭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


    鮮紅的酒液染在唇角上,將他因為衰弱而略顯蒼白的唇瓣染上一種血腥的色澤。


    有些時候,在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了一件事時,他是否真的做過就顯得沒有那麽重要。


    重要的是,滿足所有人的猜想。


    他們總是不願意為違背自己想法的事實買單。


    赫爾墨斯看著杯中的倒映,再次抬起頭來時已經染上雲淡風輕的笑意。


    “是啊。”


    溫黎一愣。


    她轉過頭,從澤維爾身邊重新飄回赫爾墨斯麵前。


    金發少女伸出一隻手,虛虛搭上他的額頭。


    金色的吊墜閃爍了一下。


    她半透明的手掌穿過了空氣,沒有在他額間留下任何痕跡。


    也沒有任何觸感。


    “哎,果然還是碰不到。”


    金發少女有點懊惱地甩了甩手,重新把手收回來背在身後。


    半晌又像是想到什麽,她重新伸出來在赫爾墨斯眼前晃了晃。


    “真的看不見嗎?”少女語氣有點懊惱,遺憾不加掩飾。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傾身靠得很近。


    金色的碎發蕩漾在空氣裏,被鼻尖的氣流吹拂,微微浮動。


    “就算碰不到,您也應該沒有生病吧?”


    她扁著嘴重新直起身,不滿道,“既然是這樣,沒有做過的事情,為什麽要承認?”


    “這不是你應該承擔的責任,赫爾墨斯大人。”


    赫爾墨斯懶散垂落的睫羽輕輕顫抖了一下。


    他抬起眼,骨節分明的手指按上眉心,辨不清意味的視線落在澤維爾身上。


    迎著幾乎將他活剝的眼神,他微笑道:“所以呢,要殺了我嗎?”


    澤維爾赫然抬眸,眸底湧起狠戾,俊臉上像是覆上一層冰霜。


    “哎,別這樣啊赫爾墨斯大人,說得還真挺像是那麽一回事的。”


    金發少女無奈地飄過來,若有似無地擋在赫爾墨斯和澤維爾之間。


    赫爾墨斯金眸微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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