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幸福,也在於這些驚喜的、特殊的日子。


    又走了兩步,她終於下定決心,拐去旺仔仙山酒家訂了個四人位的靠窗座,幸運的是今天不是周末,她又來的比較早,居然真的被訂到。


    隨即便到前台借電話打給哥哥,報上地址後,請他們速來赴約。


    家怡又跑到門口找到個遊街賣花的阿嬤,買了一束鮮花,帶回店裏,擺在桌上。


    她看著菜單上的價格數字,一邊手發涼,一邊又頭發燙——那是放縱的恐懼與快樂。


    等了十幾分鍾後,易家棟便帶著弟妹趕至酒家。


    透過窗戶,家怡看到三兄妹都換上了自己最好看的新衣裳,易家俊甚至像模像樣的抹了哥哥的發蠟,將小短發梳得光亮,活像個跌落窮苦人家的小少爺。


    易家棟一就座,就被家怡獻上鮮花。


    “感謝大哥照顧我們三姐弟。”她明明是笑著說這話,卻哄的易家棟好大一個大男人紅了眼眶。


    家如家俊立即不留情麵的嘲笑,搞的易家棟感動也不是,不感動也不是,扭扭捏捏失了大哥的威嚴。


    大家點菜時一道菜一道菜的算價錢,生怕這店進得來,出不去。


    四個臭皮匠小心翼翼算賬,點到性價比最高的四盤熱菜,一個涼菜,一份點心。又商量著點了四杯不一樣的飲料,等上桌後換著喝,便嚐到最多的鮮甜味。


    雖然點菜慢吞吞又慘兮兮,但大家吃得卻竊喜連連,嘿嘿偷笑,每一口都好滿足。


    小家俊吃一口便看一眼哥哥姐姐,跟他人做眼神交流的意願格外強,每一分每一秒的幸福都要通過眼神和表情與哥哥姐姐分享,吃得五官亂飛,好忙碌。


    錢不能白花,他們還要盡情享受這店麵的好環境。於是一邊吃一邊打量四周,又一邊隔窗觀景,見有人往裏望,更要挺腰歪頭,眯眼陶醉咀嚼,做出格外浮誇的享受美味姿態。


    於是暢快光盤,結賬時,各個從精神到肉體都酣暢淋漓。


    易家怡交錢時盡管肉痛,卻仍覺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之一。


    至少是四分之一。


    因為兄妹三個看起來,幸福程度似乎完全不低於她。


    摸著小肚子,伴著月色回程時,家怡想,賺錢就是要這樣花才不負那些辛苦汗水嘛。


    值!


    ……


    第三天假期家怡改為在家看書,光案件偵破中不同足跡帶來的信息這一篇,她就看了好幾遍,覺得受益匪淺。


    如一塊海綿般,小女警吸啊吸,努力讓自己幹癟的知識庫變得充實。


    另一邊,警署中卻遭遇坎坷。


    從捉捕日開始,無數次審訊,張大福都沒開一次口。


    飯照吃,也不吵鬧,但就是低著頭不講話,不知是在籌謀什麽,還是打定主意要當啞巴,探員們挨個熬鷹,盡管熬到張大福麵色灰白、眼底發黑、眼中布滿紅血絲,但探員們狀況也沒好到哪裏去,且因為一無所獲,劉嘉明幾人反而顯得更憔悴。


    “他果然如他老娘說的一樣,是個很聰明的人。”gary撓著頭發,從審訊室走出來時表情是暴躁的,整個人仿佛正處在某個臨界點,即將崩潰。


    “去洗個澡睡一覺吧。”方鎮嶽抱著膀拍拍gary肩膀,透過小窗看著裏麵依舊垂頭坐著的張大福,抿了抿唇。


    劉嘉明剛吃了飯回來,猛灌一口水,走到方鎮嶽身邊,“嶽哥,我們進去繼續熬他吧?”


    “嗯。”方鎮嶽點點頭。


    “這家夥真是難搞啊,威逼誘惑都試過了,什麽招都不好使。要不是現在不允許,我真想揍他。”劉嘉明歎口氣,推開門朝九叔點點頭。


    雙方交班,煙癮早就犯了的九叔如蒙大赦,轉身便出了審訊室。


    警員們輪班上陣尚且如此,張大福居然還坐得住,真是能忍。


    方鎮嶽坐在桌邊,翹著二郎腿仔細打量起張大福。


    3天時間裏,他們把許多事都做了。張大福的家作為凶案現場,法證部的勘察都做了三輪。老屋外麵的地都翻了個底朝天,各種化驗也出了結果,報告都打好了,偏偏就缺一個凶手的招認口供和筆錄。


    曾經的紙殼箱藏屍案,因為凶手一直不招供,至今幾十年,仍有爭議,許多人始終覺得這是冤案。


    可以看出,凶手的供詞對於一個案子的偵破,和庭審判決的影響有多大。


    尤其,現在碎屍案有一個不小的問題,方鎮嶽昨天拿到被救出的受害者吳珊榮的傷病診斷報告。


    虐打事實存在,但侵犯事實不存在。


    小姑娘一身的傷,但仍是童身。


    而碎屍案的所有女屍,都有被侵犯的痕跡,這一點與吳珊榮這個受害者是不符的。


    現在凶手的dna和張大福的dna比對還沒出結果,他們仍需要等待。


    今天早上法醫許君豪跟方鎮嶽談這個案子時,提到他們的確在屍塊上檢測到精斑,但因為屍體**狀況嚴重,他們的報告上隻能寫【屍塊上有某人的精斑】,而無法確定這些精斑到底是在死者生前留下的,還是死後留下的。


    要證明侵犯死者的人、留下精斑的人,和掐死死者的人,是同一人,還需要化驗死者性器官,但所有帶關鍵信息的部位,凶手都處理的很謹慎,要麽已經腐爛嚴重,要麽就已經化骨了,根本無法提取任何信息。


    想要通過死者脖子處的致命掐痕尋找凶手指紋的工作,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至今未能完成。


    也就是說,現在警方的確‘人贓並獲’,但並沒有‘捉奸在床’,想要將人和贓連上等號,還需要更明確的證據。


    現在他們有了凶手母親的證詞,但還沒拿到受害者和凶手的證詞,整個案子仍存在不穩定的因素。


    要知道,香江法律規定,上庭後一旦審判結束,哪怕因為證據不足而使凶手輕判,或被判無罪,之後再想起訴凶手,也不能使用同一罪名理由了。


    是以,重案組要向律政司提告,證據比較確鑿,絕對經得住推敲,不能有任何漏洞,才能使凶手得到他應有的懲罰。


    對於所有重案組探員來說,捉凶後的環節都最煩,也最容不得馬虎大意。


    “我有個朋友,”方鎮嶽雙臂搭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望著張大福忽然開口,隨性的閑聊起來:


    “小時候特別聰明,成績很好,學什麽都快,那時候連班級裏的有錢人也比不了他。老師喜歡他,同學們也因為他成績好而敬他幾分,這就是校園的規則,隻要你腦子好使,就能成為人群中的佼佼者,處處受優待。


    “但他也有不如意的地方,無論他多努力,多優秀,他的父親都會動不動打他。隻要他有一點不順父親的心意,就會遭到劈頭蓋臉的一通毒打,甚至當著街坊的麵、當著同學的麵,父親也會揍他,常使他顏麵掃地,恨不得將父親殺死。”


    一直低著頭的張大福終於緩慢抬起頭,眼神中含著絲惡意,死死盯住方鎮嶽。


    “在父親毆打他的時候,一直溫柔的、宣稱愛他的母親,從沒有保護過他。那個女人對他很好,唯獨在父親打他的時候,母親像無事發生一樣,隻是冷漠的旁觀。在這種時候,他會將母親一起恨,甚至恨意超過父親。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心裏殘存的那點餘溫,也漸漸涼了,不知不覺間,他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哪怕是在他尚算風光的學生時代,這恨也在生長。


    “憑什麽那些不如自己聰明的人,可以過衣食無憂的生活,無論提出什麽要求,父母都會滿足。憑什麽那些蠢貨從來沒有被打過,甚至還敢在自己遭到父親毒打時,在邊上看熱鬧?


    “這樣成長起來的人,個性古怪,為人處世偏激,沒有人喜歡他。


    “走入社會後,身周的規則忽然變了。聰明不再是唯一標準,還需要會與人交際,需要大方慷慨,需要開朗健談惹人喜歡,需要有團隊協作精神,這個朋友無法適應,在求職的過程中,一次又一次遭遇挫折。


    “曾經的優勢一次次被打磨,也變得微不足道,而缺點愈發不容忽視,他開始覺得所有人都在針對自己,甚至會因為別人一句平常話而暴怒。於是,他看到身邊人嫌惡的眼神、察覺到旁人不太尊重的竊竊私語……他決定再也不走出房間,以躲開所有可惡的一切。”


    張大福的呼吸開始急促,望著方鎮嶽的眼神逐漸憤怒起來。


    這會兒劉嘉明已聽出方sir說的‘朋友’,就是張大福本人。


    他聽著方鎮嶽的敘述,開始懷疑嶽哥是不是拿到了什麽他們其他人沒見過的材料,不然怎麽會這麽詳細,總不會都是推演吧?


    方鎮嶽仿佛並沒看到張大福的情緒變化,仍不疾不徐的繼續:


    “可是蹲在昏暗肮髒的家裏,並不會讓他好受,父親沒日沒夜的辱罵仍使他怒火狂燒。


    “直到有一天,這位朋友逼迫母親,聯合起來殺死父親。看到那個冷漠的女人因為做幫凶而嚇的渾身發抖,看到那個從小毆打他的父親斷氣,這個朋友忽然感覺變好了。


    “他在這個過程中,感覺到曾經那個一直壓著自己的強大的父親,忽然變得渺小。而那個一直被打、被支配、被辱罵的弱小的自己,則變成了主宰,變得強大。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仍是個被社會拋棄的失敗者,仍是個隻敢對醉的不省人事的酒鬼下手的懦夫,反而覺得自己是個勇——”


    “你以為自己知道很多?以為自己什麽都了解?”張大福忽然打斷了方鎮嶽,說了這三天來的第一句話。


    方鎮嶽輕輕笑了笑,“我說的不對嗎?不然你告訴我真相是什麽?”


    張大福冷哼一聲,“你們這些人,除了在這裏自以為是的編故事,還會做什麽?我們的市民已經死了那麽多,還沒有捉到凶手,你們才是廢物吧?”


    “你說什麽?”劉嘉明猛地一拍桌子。


    方鎮嶽朝劉嘉明壓了下手掌,劉嘉明氣的磨牙,恨不能上去錘扁張大福的臉,卻隻能在方sir的示意下憋回情緒。


    負氣的靠回椅子,劉嘉明惡狠狠瞪著張大福,以眼刀狠狠戳對方。


    方鎮嶽朝劉嘉明笑了笑,似乎一點沒受張大福的影響,又將話題拉回自己的故事,仍是平緩敘述:


    “殺死父親後,這個朋友便開始心安理得的在家裏住下來。


    “逼那個冷漠的身為母親,卻不懂得保護自己兒子的女人出去工作,養活自己,也是一種報複。不出去工作,啃老,也是一種報複。他給自己所有逃避的行為,都找到了理由,他對自己說:你不是懦弱,也不是失敗者,你隻是在報複母親,報複這個家庭而已。


    “起初,母親身強力壯,可以做許多工作,賺到的錢夠給這個廢物兒子吃、喝,甚至招妓。但幾十年後,隨著母親年紀增長,能做的事越來越少,賺的錢也越來越少,開始難以支撐兩個人的花銷。


    “終於有一天,一個上門的賣淫女,因為嫌棄錢少,跟這個朋友發生爭執。她一定是看透了這個朋友的無能,罵他是個陽痿早泄的老廢物——”


    “阿sir,你們不去找證據,在這裏給我講故事,是太閑了嗎?納稅人的錢難道就給你們做這種無聊事?編這種無聊的爛故事……怎麽?寂寞啊?”


    張大福再次打斷方鎮嶽,他將一直垂在桌下的雙手用力壓在桌案上,眯眼盯著方鎮嶽,聲音涼涼道:


    “還是案子進入瓶頸,抓不到凶手了?與其在這裏跟我耗,不如去抓凶手啊。不然讓真凶逍遙法外,小心你們的母親、老婆被人——”


    “喂!小心點講話!”劉嘉明再次坐不住,他伸長手臂指著張大福的鼻子,喝道:


    “你囂張什麽?警方人贓並獲,馬上送你去吃槍子啊。”


    “什麽人贓並獲啊,阿sir?告人要證據的。那個女孩子是我媽捉來的啊,還天天打他,我能怎麽辦呢?為人子女啊,總不能當兒子的去警署揭發親媽吧?就算我有罪,你告我包庇好了,我認呢。


    “你說那個碎屍案啊,阿sir,是我媽變態嘛,她年輕時被我老豆打的好慘啊,我老豆還拿她賺的錢出去睡別的女人,她心理變態要對其他女人發泄很正常的嘛。


    “你說屍體上有精液啊?那死老太婆偷我的套子抹在屍塊上,想汙蔑我啊。沒辦法,我身上也有她死老頭的血啊。


    “但我真的很無辜啊,阿sir,那個你們救出去的女孩兒,我沒碰她啊,送她去醫院啊,去查啊,證據如山啊。


    “警官也不能空口白牙誣陷人的。


    “我有那樣的父母,已經很慘了,一輩子毀在死老太婆和那個酒鬼手中啊。我這輩子不要了,每天躲在家裏沒日沒夜,我害怕見其他人啊。我求那老太婆放了那些女人的,她威脅我啊,說要連我也一起殺。


    “連兒子也不放過,你們說她有沒有人性啊?”


    劉嘉明氣得胸膛起伏,一雙因為熬夜連班而累的發紅的眼睛裏簡直要射出毒來。


    若不是一身‘警察’的皮限製著他,他真的不保證自己不會暴起打死張大福。


    方鎮嶽抿著唇,臉色也逐漸下沉。


    “阿sir,你們可以送我上庭,沒關係啊,到時候我是不是也有發言權呐?我可以從我出生起開始講,一定比你講的真情實感,比你講的更賺足人眼淚,你信不信啊?合適的時候,我也可以的哭的啊。大家都是人,評審團也是人嘛,也有父母兒女,也有感情的。你猜,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憐啊?”


    張大福說到這裏,忽然哈哈笑起來。


    劉嘉明霍地站起身,在張大福的注視下,他僵立了好半晌,終於還是攥著拳複又坐下。


    張大福表情更為得意,轉眸看向方鎮嶽,那雙渾濁的眸子裏透著如毒蟾蜍般惡心又陰險的神色:


    “阿sir,你那個故事裏,後麵是不是還有很多細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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