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傷後遺症。以前參加戰爭的人,看了太多死人。昨天還跟自己一起聊天的戰友,眨眼就被炸彈炸成碎片。自己也時時刻刻處在對死亡的恐懼中,難以安睡,有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這樣參加戰爭的人,即便和平後回到城市,仍會有睡不好覺,夜夜做噩夢,無法正常生活,甚至開始酗酒,精神崩潰……”


    “可是我睡得著覺。”


    “你不是戰爭後遺症,但也是一種創傷後遺症,隻不過這個創傷是來自於童年的災難。”家怡忽然想起【充氣屋殺人案】中的凶嫌王偉亞。


    其實王偉亞也是受害者,他失去了兒子,是位可憐的年輕父親。


    再回顧王偉亞的那些信息,他父親對他的影響,引發的他堅持要好好照顧坤仔的執念,乃至疲憊到坐著都能睡著……


    明明才十幾歲,還是做孩子的年紀,卻忽然要當父親。承擔那些艱難的責任,明明難以勝任,也咬牙挺住。


    當自己竭盡全力去做的事失敗,他那麽努力擺脫父親對自己的影響,想要成為跟父親截然不同的人,最終的結果卻比父親更糟糕一萬倍……


    王偉亞也是ptsd的受害者,童年的創傷和失去兒子的痛苦,以及雜糅著各種負麵情緒的可怕負疚感,摧毀了他的求生**。


    “大姐是說爸媽車禍嗎?”家俊抿了抿唇,轉頭輕聲問。


    “嗯。”家怡點了點頭。


    “那大哥和你,還有二姐,也有ptsd嗎?”家俊問。


    “……”家怡看向前麵扶著圍欄說說笑笑的家棟哥和家如,又想到不知去了哪裏的原本的易家怡……沒有回答。


    “流鼻血這件事誘發了你心裏的不安,因為記憶中最幸福的時刻會被突然降臨的災難打斷。你現在也很幸福,所以潛意識裏大概一直在憂慮失去這一切,這種不安爆發起來,因此即便【流鼻血等症狀是絕症】這件事在他人看來也許很好笑,但處在童年創傷中的你,無法戰勝這念頭,甚至覺得這樣幸福的時刻被死亡打斷,才與你記憶中發生的事重合……顯得合理。”


    快樂之後就要來大災難了……有這樣想法的家俊,內心其實是脆弱的。哪怕他平時看起來像個大人一樣懂事,哪怕他很獨立,從不叫哥哥姐姐擔心。


    家怡挪了挪,緊挨著家俊坐好,展開右臂,將弟弟卷進自己懷裏。


    “不會有災難的,家俊,否極泰來,隻要我們努力,生活會越來越好的。不要擔心,我們都在。”她的聲音很柔,卻擁有最強烈的說服力。


    家俊感到自己的心被安撫,頭埋在大姐頸窩,忽然就有點想哭。


    原來他鬧的笑話並不可笑,大姐完完全全理解他遇到的所有困難,甚至在他不懂得這是怎麽回事時,她已經幫他解答,安撫了還在萌芽期的創傷。


    …


    易家棟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家如肩上,轉頭看到家怡摟著家俊、低頭為家俊擦眼淚。


    月色很柔,他的表情也柔和起來。


    夜風卷著趕在夏季之前來到香江的熱浪,吹拂過他短發。


    輕攏了下亂發,他目光又掃過弟弟妹妹的頭發,心想:大家都該理發了,下次抽出空來呢,要一起去好好修剪一下……


    ……


    一家四口回到家時,已經十一點半了,洗漱時家俊困得東倒西歪。


    家如在衛生間門口排隊,家俊洗好澡推門出來,憨憨地朝二姐笑笑。


    家如抱著自己的睡衣,拉開浴室門,又忽然轉頭,小聲問:


    “哎,家俊。”


    小少年轉過頭,用力地挑眉,卻仍沒能將困倦的雙眼大睜開,隻得半睜著眼睛迷迷瞪瞪地看二姐:


    “?”


    “那個……你是不是因為最愛二姐,所以才把錢都留給我啊?”家如笑嘻嘻地問,臉蛋紅撲撲的。


    “啊……因為二姐在家裏最窮啊。”


    “……”家如。


    想要家暴了。


    ……


    夜裏,家如又悄悄爬出被窩,從自己的小盒子裏掏出家俊留給她的鈔票,一張張拉平整,隨即偷偷塞進了家俊放在客廳的書包內兜。


    第277章 .b,是一整個團隊!一層朦……


    安眠一夜, 第二天清晨家俊又流鼻血了,但他沒有再躲起來,而是仰著臉,像展示戰利品般隻給家人。


    家棟自動認定他是在撒嬌,於是拉著家俊幫他洗臉,按照醫生的囑咐為他止血。


    家如立即遞上一大杯溫水,跑步歸來的家怡則從冰箱裏取出冰塊,幾顆交給家俊,另幾顆歸自己。


    易家俊再也不是那個全世界最憂鬱的少年了,在關愛中成長,他連叛逆期都不知道該叛逆什麽。


    生活又恢複如常,易家人回歸到自己的位置。


    但對於另一些人來說,生活卻是再也回不到原位了。


    出門路上,家怡透過車窗買了兩份報紙,才發現鋪天蓋地都是【充氣屋殺人案】凶嫌王偉亞的報道——


    《倫理悲劇,親父殺子》


    《弑子人魔,獨家專訪》…


    …


    因為重案組的偵緝工作還在進行中,所以雖然有了凶嫌口供,仍並未提告律政司。


    合規拘留的48小時已過,王偉亞暫被釋放,不能離境,但可以回家可以見人了。


    他沒有回那個和阿玉及坤仔的家,而是回了出生和成長的屋邨。


    在那個狹小髒亂,甚至有些酸臭難聞的昏暗空間?裏,他沒有拒絕聞風而來的記者的采訪。


    鏡頭拍下他麻木的樣子,記者的錄音筆記錄下他毫無感情的敘述。


    他的聲音雖然顫抖,用詞卻極端而邪惡。


    在他的描述裏,他毫無人性地規劃並實施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


    在這些新聞覆蓋整座城市時,他為自己的死亡鋪好了路。


    隻要開庭,任何一個陪審團成員都會傾向於給他最嚴厲的懲罰。


    在這個還沒有取消死刑的年份,他將如願將生命停在19歲的初夏。


    如果努力追趕,或許在奈何橋上,還能牽到坤仔的手。


    …


    早晨上班路上,九叔專門繞路穿過王偉亞和太太住的社區外。


    在靠近王偉亞住處的樓下方,有幾位老人坐在那裏曬太陽。


    九叔便將車停在巷子邊,走過來蹲在一群老人中間?,跟著大家閑聊起來。


    老警察自有一套打進市民內部的方法,九叔很快就跟這些街坊混熟了,從麻將到美食,從當今時政到蔬菜漲價…聊了好半晌,終於被九叔拉到最近這社區裏的八卦,也是現在報紙頭條的新聞。


    表明了身份,九叔也透露了自己對這個案子的懷疑,稱總覺得阿偉認罪有古怪之處,但自己又想不明白。


    老人家們退出這個社會最有話語權的位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退休不工作,又沒有了對子女的支配權,漸漸成為失語社群。如今忽聽警察對這案子充滿困擾,又如此虛心求教,瞬間?來了表現一下自己的興致,一改昨天的拘謹戒備,侃侃而談:


    “…阿偉那個人嗎?他殺沒殺坤仔我是不知道的啦,但他人很好的,一直很努力跟街坊相處,誰遇到什麽困難如果找到他,他都不懂得拒絕的,有時候我也覺得這個孩子很可憐啦,就是想求別人一句‘你真好啊’‘多謝你啊’,搞得自己很辛苦。”


    阿伯搖搖頭,又抽一口煙,吐出的煙氣很大,味道很衝。


    他砸吧一下嘴,習慣性地抽了抽鼻子,繼續道:


    “大家都說阿偉回家再累呢,第一件事也總是抱坤仔,看到別人家的細路(小孩)有什麽啊,他就也很想給坤仔買。各種節日呢,總是會帶著坤仔出去玩啦,常常為了陪坤仔和太太要請別人替工,之後又要連軸轉地補還給別人,他倒是好像也很開心,但街坊都替他辛苦哦。


    “其實一直以來大家對他評價都很高的,他太太也總是誇他啦…”


    “他打過坤仔嗎?”九叔見阿伯煙盡,利落地從兜裏掏出一支遞過去。


    “打肯定是打過的嘛,棍棒底下出孝子啊,你看看現在誰家不打孩子。不過我隻見他打過一次坤仔屁股了,因為坤仔不聽媽媽的話,在公園裏蕩秋千,怎樣都不肯回家,那次不僅挨打啊,還被罰站呢,哈哈…不過那次坤仔好像也把王太太氣哭了,後來就是母子倆一起哭…說起來,王太太好像也才20歲,都還是孩子啦。”


    九叔一邊聽一邊記口供,最後又請阿伯簽字,又請其他市民做口供見證也簽了字,這才離開。


    路上,他回想今天早上看到的報紙,又去考量家怡的觀點,和方才聽到的內容……隻覺做警察真的難免有左右搖擺的時候,輿論常常影響人的判斷,要想摒棄掉所有雜音,尋找真相,實屬不易。


    得到一個結論後,堅持自己的判斷,就更難嘍。


    ……


    而在警署門口,走出車庫轉過來的家怡,便麵臨了是明確堅持自己想法,亦或者含混過關的選擇。


    記者一大早便堵在警署門口,瞧見家怡這個負責【充氣屋殺人案】的''老熟人''瞬間?蜂蛹而來。


    易警官沒有熱點曝光,他們都想找點事采訪采訪女神探呢,更何況現在正熱的倫理慘案正是她所在的組負責。


    被一群記者堵了路,家怡有些煩惱地踟躕。


    “請問為什麽放弑子殺手回家?”


    “警方有一直監視他嗎?”


    “萬一他把自己的太太也殺了怎麽辦?”


    “madam,證據確鑿為什麽放人?”


    “易警官是否做了錯誤的決定?會不神探榮譽掃地?”


    “放滅絕人性的凶手自由,請問市民的安全問題怎麽辦?”


    “madam……”


    家怡推開一個懟到自己下巴的麥克風,朗聲道:


    “案件還在查探中,請大家不要稱呼凶嫌王偉亞為弑子殺手。另外,案件偵緝有新進度後,公共關係科會向大家公布案件真實評價,請大家聯係公共關係科就好。”


    說罷,她又報出公共關係科的熱線電話,隨即推開兩位記者,努力穿出人群。


    “可是madam易,你口中的凶嫌自己都認了罪。他接受采訪的錄像可是實實在在的證據啊——”又一位記者不死心地擠到家怡麵前,是一位年輕但很有拚勁兒的女記者。


    家怡按著對方的肩膀推開她,抿唇道:


    “之前每個被抓住的真凶在沒有確切證據前,也都稱自己絕對無辜。


    “如果凶嫌說什麽就是什麽,那警方之前是不是也應該放走那些凶手呢?


    “警方辦案講究證據確鑿,我們要排除所有不確定的幹擾項,尋找最確切的真相。所以請大家相信警方。”


    “即便凶手已經認罪嗎?”女記者仰起頭,隻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心火熱,對方看過來的眼睛也像燒著火。


    “。”家怡與女記者對視幾秒,雖然未再接話,卻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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