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望向窗外明朗的天光時,他莫名感到心慌,仿佛台風從未離開,又將卷土重來。


    ……


    將王偉亞從絕望中拉出來後,b組的探員開始朝著兩個方向努力:


    1、尋找王偉亞無辜的證據,核心點在於那位在口供中信誓旦旦稱看見了王偉亞解繩索的女性證人;


    2、收集齊所有關於充氣屋黑心商家無視客人安全,擅自更換綁繩的證據,其中甚至包括充氣屋進貨廠商針對這產品危險性和責任分析的報告;


    要做就做到萬無一失,這是方鎮嶽在家怡進團隊初期時,就告訴過她的。


    香江法律規定,如果庭審公訴方敗訴,下次即便可以再次提告,也不能以同樣的罪名提告了。


    所以,或許不那麽充分的證據也足以治被告的罪,但警方必須做好完全準備!


    又一整天的證據收集,在夜晚降臨,大家忽然意識到可以收工,有些饑餓時,抬起頭發現b組辦公室裏人坐得滿滿當當的,每個人都在整理口供、資料和報告單,捋邏輯、順思路,生怕在這些證據中還有漏洞。


    互望過幾眼,家怡笑起來,“我們先去吃飯吧。”


    方鎮嶽也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後,招呼大家道:“去吃頓肉,把王偉亞也帶上,給他提提勁。”


    一眾人於是浩浩蕩蕩出發,一邊考慮著晚上吃什麽,一邊考慮著飯後回來還要整理哪些東西。


    這一晚的夜空很美很美,天際被風吹得很清朗,所有贓空氣都被台風暴雨洗刷,一切都很幹淨,遠眺仿佛能看透整片宇宙星辰。


    大家忙忙碌碌,一夜安眠,卻不想第一天的輿論場,居然再次轉了向。


    陪審團製度使輿論擁有一定力量,那些掌握話語權的通道便也可化身商場,販賣廣告位的同時,甚至可以販賣輿論,販賣真相。


    在一些人眼中,金錢勝過一切。


    那些別有用心之人用他們使肮髒手段賺來的錢,收買肮髒的心,向民眾傳遞虛假的真相,徹徹底底地扭曲事實。


    那些口舌,比利劍更利,比炮火更具殺傷性。


    它們挖掘了王偉亞的父親,一個遊蕩在許多女人之間,靠鑽有錢婦人裙底活到現在的男人,長了一張好皮囊,裏子卻散發著惡臭。


    這樣的男人的種能是什麽好東西?兩代王先生,一個是臭鴨子,一個是殺人犯。也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前者隻是對自己的妻兒不管不顧而已,後者可是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還有報業挖掘了王偉亞中2時偷東西被學校對麵的小鋪子老板抓住,那肚子滾圓的老板信誓旦旦地稱王偉亞就是個從根子裏就壞掉的王八蛋兔崽子,少時偷竊,長大殺人,這都是必然的事嘛。


    還有自稱是王偉亞女同學的人,說這位殺害親生兒子的王先生上學時曾經偷偷藏在女廁所做壞事。


    甚至有一個小報事無巨細地報道了王太太張某玉跟多名男性保持不正當關係,孩子長相與王偉亞大相徑庭,孩子絕對是那些張某玉出軌的男性中某一位的,不是王偉亞的親生骨肉!這也正是王偉亞要殺死孩子的原因——沒有男人辛辛苦苦當烏龜,還能心平氣和。


    他們不了解王偉亞,也不在意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人。為了鈔票,這些攥稿人們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將他人最深沉的痛苦當做玩笑,隨意編排成文,刊登給那些同樣不了解王偉亞的人看。


    一日之計,好似全香江的人都開始對王偉亞心生惡意。


    那個鴨子生的小烏龜,應該判他死刑!這樣的人還有什麽可能無辜的?


    那個小偷!可惡!我的錢包就被這樣的人偷走了!他們都該下地獄。


    同樣是清晨,同樣麵前辦公桌上擺滿報紙,這一回,郭永耀臉色就不止是遲疑了,他簡直臉色鐵青。


    抱著這些報紙,他親自蹬蹬蹬下樓,走進b組辦公室後,直奔家怡麵前,將報紙一股腦丟在桌上。


    “這怎麽辦?別人出動輿論了,你看看這些信息,各個都證據確鑿,人證物證皆全地指證王偉亞是個垃圾啊。”郭永耀口渴地要命,轉頭從b組公桌上撈了杯咖啡,灌上一口才覺得有些力氣,揉了把頭發,他有些無助地看向易家怡。


    隻見易警官臉色同樣不好看,眉宇間起慍色,雙目中升騰了火焰。


    幾分鍾後,易家怡終於在郭sir的咖啡喝掉半杯時,抬起頭。她唇角掛起一絲冷意,涼颼颼地說:


    “郭sir,你之前不是說好多大報紙想給我做專訪,天天給你打電話求你找我說情嗎?”


    賣充氣屋的黑心商家想搞輿論戰,那他恐怕是打錯了算盤。


    這群有點臭錢就不當人的王八蛋。也不看看站在敵方陣營裏的那個人姓甚名誰!


    “我答應了,盡現今天,能安排幾家報業,你看吧。”家怡站直身體,手壓著桌上的一遝報紙,點了點道:“但這些垃圾報業就算了。”


    “真的嗎?”郭永耀轉了轉眼睛,隨即道:“你要在采訪中表態嗎?這個案子還沒開庭,可不能做確定的判斷。”


    作為公共關係科的督察,郭永耀當然很希望大紅人女沙展能站出來做警隊形象擔當,好好幫他做一下警隊宣傳,但這種違反規定的事,他可不會讓易家怡任性妄為。


    警察可以有自己的立場,但不能在正規媒體采訪時做這方麵的表達。


    她一旦出現在輿論中,代表的就不是她個人,而是整個香江警隊了。


    “你放心吧,郭sir,我隻實事求是講現在可以對外宣布的信息。違規的話,我一句都不會說的。”她現在可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不敢開口的小女警啦,如今跟著郭sir出入過好多場合,連發布會都參與過兩次了,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她已然清楚了。


    “但我有一個要求。”家怡又補充。


    “你說。”郭永耀點頭,掏出本子,做好了認真記錄的準備。


    隻要易家怡願意,什麽要求他都能幫她協調。開年以來,易家怡的故事熱了這麽長時間,仍未平息,她在大眾麵前仍太具有神秘感。太多人想更深入地了解這個過於年輕的女警察的故事,她為什麽做警察,個性如何,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麽,最愛吃的食物又是什麽……以及,怎樣做才能像她一樣呢?


    “我希望每一個采訪我的媒體方,也都能一起采訪一下認識王偉亞的人,然後如實地記錄那些人描繪中的王偉亞。倒不是要曝光這位凶嫌,隻是讓那些罵他的人知道他真實的模樣。”家怡並不想打輿論戰,那就像打嘴仗一樣,沒有意義。


    但對方既然出了這樣的髒招,她也不怕與之鬥上一鬥。


    很多人心懷正義,理直氣壯,以為自己沒有錯,就不會有事。


    偏偏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掌握權利的人,並不具備事事明辨是非的能力。


    有些申辯總要自己去爭去喊,有些道理必須要講,不得有一絲一毫的懶惰。


    就像嶽飛,他一點造反的心都沒有,身正不怕影子斜,因而格外坦蕩。卻未想到人性之惡之蠢。


    如果是麵對自己的事,家怡也許會想想就算了,懶得耗費時間去與人辨是非。但這是工作上的事,是案子上的事,她就像變了一個人,較真又強悍,絲毫不讓。


    說定之後,郭sir去安排專訪的事,家怡則給王偉亞打了個電話,請他在家裏等待,不要過多看那些報紙,也絲毫不要覺得害怕。


    有警方在,要相信正義是跟無辜者站一邊的,他們不會輸。


    b組的其他探員也被家怡安排了任務,大家開始有序地做案件的最後梳理,決心今晚要將所有資料整理好,明天就拉著商業罪案調查科一起遞交律政署,起訴黑心商家。


    家怡這一整天都坐在郭sir給她安排的采訪室裏,見一個又一個媒體人,耐心地受訪,時不時還要配合著拍一些照。


    而這些媒體人在采訪罷易家怡後,又會被方鎮嶽帶到那些王偉亞相關的人麵前,或被載去王偉亞住處附近,采訪那些熱心街坊,或被拉去王偉亞工作的地方,采訪熱心的工友……


    這一整天下來,記者們錄下了許多采訪,記錄了許多靈感字句,拍攝了好多采訪影像和照片。


    他們擁有了兩個任務,一個是關於【充氣屋殺人案】的稿子,一個是關於易沙展專訪的稿子。


    為了這個稿子夠特別,這些記者還會針對王偉亞去做更多新奇角度的追根問底,有人跑到王偉亞母親居住的臭屋,拿到了王偉亞兒時照片,拍攝了已經褪色的書本筆記。


    也有的為了將易家怡的傳奇上填入更接地氣的細節,頓頓吃易記,觀察易家人的狀態,體會易家怡沙展生活中的氛圍,接觸易家怡的親人和朋友,側麵去勾勒易家怡這個有血有肉的人。


    隔日,【充氣屋殺人案】被遞交律政署,成功立案,開始推進法律程序。


    各大報紙也開啟了各顯神通的大戰——他們有的靠獨家,有的靠文筆犀利、文風有趣,有的靠照片夠多,有的角度獨特……


    詆毀凶嫌的文章也還在層出不窮,傳遞真相的報業同樣不甘人下。


    前麵幾天,市民隻覺得如置身在羅生門,針對同一個人同一件事,每份報紙都有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描述,好像每一個故事都是真的,又好像都不是真的。


    可一日又一日,報業的廝殺逐漸有了高低。


    那些編造的假話,哪怕再吸引人眼球、再極端爆炸,到底缺乏真實內容支撐,變得越來越懸浮,越來越匱乏。逐漸顯出無故事可寫,無內容可編。


    而那些真實的報道卻越來越豐滿,構建在真相中的文字,即便很簡單,也顯得質樸,不會令人覺得乏味。那些【殺子狂魔】兒時的故事,青春期的故事,念書時的故事,工作後的故事,甚至戀愛的故事,都那麽多細節,有的甚至很細碎,卻顯得真實。


    其中最動人的是一篇寫王先生和王太太相識戀愛的故事,一直哭著訴說‘他怎麽會做這樣的事?’‘他為什麽要殺死坤仔’的女人漸漸回過神來,她擦掉眼淚,收拾好頭發,穿上幹淨整潔的衣服,堅強地見了一個又一個警官和記者,打起精神,認真回憶過往,努力敘述事實。


    漸漸的,她開始相信王偉亞,她意識到自己的男人不是那樣的殺人惡魔。


    她已經失去了兒子,決心勇敢地挺起胸膛,保護自己的男人。


    也許在今後的日子裏,因為這次的苦難,因為這些無法磨滅的記憶,她已沒辦法再跟他走下去,但至少,她不想看著他落入愧疚和惡意的深淵。她已經沒有辦法再救回兒子了,還可以積蓄力量,拉男人一把。


    一周過去,兩周過去,易家怡的報道被淹沒在越來越多的關於王偉亞的報道中。


    清晨,家怡捏著報紙,站在郭永耀辦公室門口,倚著門框和陽光,微笑讀報。


    郭sir遞過來一杯茶,調侃這個拉著他並肩作戰了好多天的易沙展:“怎麽自己不如王先生紅,還能這麽高興?”


    “真實動人的故事,當然比虛假的仙女更有魅力啦。”家怡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她隻是個工作努力一點點普通人而已,不可能比身負悲劇色彩的王先生迷人。


    這是家怡早就預料到的,既然輿論非要打壓那個可憐人,非要將那個已經在泥潭裏掙紮的青少年按到泥潭底部,那她就偏要試一試,將他捧高。


    他仍然是個小人物,卻是努力想要抓住希望的、最最牽動人心的小人物。


    他點亮了香江市民的同情心,激發了大家的慈悲,使每個與他不相幹的人,都擁有了共同的渴望——還他清白吧,不要讓那個可憐的孩子再遭受更多磨難了。


    從來沒有哪一個人,如王偉亞一般,使那麽多人在同一段時間裏,擁有如此統一的願望。


    大家對黃金檔電視劇中女主角命運的關心,都遠不如對王偉亞命運的關心。


    ‘真實’一字,原來就足以支撐起一個好故事了。


    全香江市民,都沉浸在這個故事裏,日日追更,無法自拔。


    開庭的這一天早上,連同與刑偵毫不相幹的公共關係科也出動去往法院。


    而留在郭sir辦公室桌上的今日最新報紙,頭條文章標題又大又粗,好醒目——


    《在悲慘的火焰中,點燃希望的火種》!


    ……


    在法院裏,家怡看到了黑心商家抵死不認的法人,積極配合警方的前台租借服務人員,還有一直很含糊、心存僥幸心理的決策更換綁繩的經理。


    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怯怯的表情,灰敗的臉色彰顯著他們心裏其實知道大勢已去。


    證據俱全,證人多到使本案庭審時間前所未有的漫長。輿論層麵被告同樣毫無勝算,陪審團看多了不同角度、不同論點的報道和故事,決定摒棄掉所有影響,隻看庭審過程中合法的證據證詞,進行純粹的理性判斷。


    庭審時,王偉亞坐在小板凳上,拘謹地蜷縮著。


    他本就自然卷的短發被理得很清爽,遺傳了父親和母親的俊秀長相,在悲傷和焦慮的折磨下,更顯出種惹人歎息的可憐相。


    當法槌敲響桌麵,被告黑心商家徹底敗北,全場響起一陣聲音一致的喧嘩。


    正義終將戰勝邪惡。


    青橙日報的主筆聶威言在身邊人喧嘩起身、又被警衛製止時,始終穩坐。


    他正埋頭在本子上記錄:


    【這場官司,好像是集合了全香江市民的力量,那些正義、熱心腸和悲憫良善的情感匯聚成大浪,打得惡人潰不成軍。


    在案件落錘的時刻,我反思了輿論的力量,作為可操縱輿論的筆者,感受到更大的責任和壓力。


    也警醒每一個閱讀和傾聽的人,要小心那些操縱人心的句子,要保留絕對獨立和清醒的判斷力。要成為鼓動風帆的東風,而非戳破風帆的刀。


    這場輿論戰的勝利,是正義的勝利,是強大的輿論保護弱小的勝利,是富貴不能淫的一定要堅持真理和真相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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