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聽以家怡講側寫時,大家都覺得就算按照這個側寫篩,恐怕也還是會篩出一堆符合的吧。


    到現在用易家怡的側寫居然篩掉了幾乎所有人,才明白,那些側寫的厲害。


    跟嶽哥正調檔案的易家怡正努力尋找是否有其他毒死貓狗、流浪漢失蹤等的報案,對於幾乎沒有電話打來匯報和做連線審問的情況,是有一點預見性的。


    凶手身上許多特質其實是矛盾的,瘦又要有肌肉有力氣,有力氣的瘦子往往是清貧的重體力活工作中,積攢不下肥肉也練不出渾身誇張肌肉,這樣的人現代社會並不多。


    更何況這個人還將指甲剪得很好,顯示著他對自己的生活和形象等是有相當要求的,重體力活工作者哪有空把自己打理的處處工整啊。


    如果是生活優渥又健身的人,往往也不會真的讓自己那麽瘦,體脂率和肌肉率的狀況一般會比較均衡。


    更何況這樣的人多半都已婚,四十多歲基本上連孩子也有了,說不定還不止一個。


    這樣的人,哪有空忙於殺人?就算是離婚了,孩子歸母親,他也要付撫養費的,還能這麽清閑?


    要知道,了解三個公園的狀況,精準毒殺野貓、寵物狗,和一個不那麽穩定的流浪漢,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許多人就算在公園邊生活幾年,都未必能將流浪漢的時間表和習慣摸得清清楚楚。


    而凶手的從容和行為,顯示出他的熟稔程度是很高的。


    更何況是這樣一個殺人都要穿中山裝、抹油頭的人……


    大海撈針本就不易,家怡早就想到不會那麽容易找到那頭野獸,但沒有好消息還是讓她有些沮喪。


    隻是在篩查報案到手指都被紙張摩擦得發燙發麻,眼睛都快看瞎時,嶽哥忽然有了新發現,這極大地提振了易家怡的士氣。


    案件再次有了重大進展——


    在1個月前,苗利群本人居然曾向警方報案,稱有人在跟蹤自己。


    【穿米色吧,就那種顏色的風衣,身高跟我差不多,比我還瘦小一些,禿頂,發際線退後嚴重的。我發現他後追了他一段路,把人追丟了。】


    這是當時他報案時軍裝警做的口供記錄。


    家怡接過方鎮嶽遞過來的報案文件,讀過後抬頭與方鎮嶽對視一眼,“發型與照片中的凶手不一樣。”


    “有可能戴了假發。”方鎮嶽猜測。


    “……”家怡回想過,凶手的偏分頭發很服帖,倒不像假發,“卡其色和米色很像,又都是禿頂,這跟梁書樂從街坊口中得到的那個跟蹤者形象基本是一致的,應該是一個人。


    “可他是誰呢?我們又該去哪裏找這個人呢?”


    “……”方鎮嶽沉吟了幾秒,忽然抬頭,手在檔案上一壓,“我每個月養那麽多線人,不能讓他們吃飽飯。”


    “啊!”家怡恍然,對啊,香江是有大量的線人分布在各個區域,整天攝取著各種有用無用的八卦,遊竄著看到各式各樣的人啊。


    武俠人都知道,遇事不明問丐幫嘛!


    “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見見線人?”方鎮嶽灑然開口,講這種邀約倒是很輕易說出口,講話的樣子還帥帥的。


    “當然!”家怡當即站起身,展示出自己迫不及待的‘有興趣’。


    “坐我的飛車,還是你的飛車?”方鎮嶽也站起是,用一支筆隔住後,將檔案一合。


    “石頭剪刀布怎麽樣啊?”家怡揮舞了下右拳。


    “ok。”方鎮嶽欣然迎戰。


    幾分鍾後,方sir曲著自己的長腿,委屈巴巴坐在小車車快樂王子的副駕上。


    在‘飛行員’好徒兒易家怡的一腳油門後,他的後背被狠狠摔在座椅上。


    嗯,這個推背感對味了!不愧是他教出來的威猛司機!


    第317章 .借宿大別野“靠山山倒,靠水水幹,我……


    濤記的靚粥很費力氣,老師傅要提前兩個小時持杖熬粥,明火大鍋,杖停得久了就擔心糊底,要想熬煮一人不可環抱的大鍋粥,非得時刻不停地攪動才行。


    雖練就兩隻麒麟臂,精瘦的赤膊肌肉賁張,黑亮黑亮得像少林寺塗抹了美黑油的銅人羅漢,但當客人嚐到放了皮蛋、豬肝、豬骨、魚湯、海蜇絲、瑤柱、剩菜等風味各異的靚粥、大歎好味道、好正點時,一切辛苦都成了值得。


    家怡坐在粥攤人群之中,與大排檔的熱鬧氛圍融為一體。


    她看著濤記的師傅精赤上身穿著圍裙,端了還在咕嚕咕嚕的瓦罐滾粥穿梭在桌縫之間,因生意好而累得滿頭大汗,卻滿臉帶笑。


    老師傅時而端粥上桌,時而幫著攪粥,時而招呼著客人埋單找零,時而擦桌撤盤,忙到腳不沾地。


    這樣的人才能擁有那麽精瘦身材,想來也是穿上衣服後看起來是普普通通的瘦老頭,卻蘊藏著可以搬起超重大缸的力量。


    凶手或許還不如老師傅這樣精幹有力和瘦小,但也該時常有體力活做。


    家怡在觀察身邊的一切,方鎮嶽則按著一道喝粥的線人聊天挖消息。


    這世上有淳樸真誠的人,也有狡詐貪利、滿嘴謊話的人,家怡跟嶽哥出門一趟,見了形形色色的線人,才發現,要想掌控這些家夥,光有錢是不行的。


    麵對這些悠蕩在社會底層穿街走巷的爛仔們,如果隻給錢而不思駕馭,就會成為人傻錢多的冤大頭,被這些人騙了錢又耍得團團轉。


    嶽哥很懂得與這些人相處,他在警署內與同事們合作時雖然放肆而為,麵對這些線人時卻十分謹慎。


    家怡不斷見到新的線人,不斷看到嶽哥變幻態度與這些人相處。


    遇到蠻橫的想要通過壞脾氣來駕馭他人的爛仔,嶽哥就比他更橫更凶;


    遇到慣性撒謊的老油子,嶽哥就警惕與之周旋,從謊話中榨取真相;


    遇到講義氣但捧高踩低的,就擺起架子的同時拿出真誠態度;


    遇到膽子小特別瞻前顧後的,就做出最沉穩靠譜的表情,少言低語,謹慎相對……


    在這個過程中,家怡一邊記錄嶽哥處事待人的態度,一邊體會到了一個人為了得到些真正有用的證據和線索,到底可以付出多大的努力。


    嶽哥是個隻要警署同意,可以踩著夾腳拖鞋,穿著大短褲和跨欄背心上班的那種人。常常在外工作被蚊子咬到渾身包,忙完了才發現又忘記塗防蚊液,想著回頭一定塗,轉身又忘掉,搞到身上一個一個紅腫圈圈,撓得血淋淋,嘴上雖會狠狠抱怨,但骨子裏還是不怎麽將這些當回事。


    半麵是灑脫邋遢又對一切都混不在乎的人,一轉身卻成為事無巨細皆無遺漏的探員。


    他那樣一個跟長官講話都不耐煩的難纏幹警,卻能在麵對線人時,變幻百般麵孔,如此仔細謹慎地應對,隻為了完全掌控線人們,以便不被欺騙、拿到真正對案情有用的信息。


    家怡跟著嶽哥在幾個小時裏不斷走街串巷,換不一樣的大排檔、酒吧和食肆,與不一樣的人碰頭。


    她不斷觀察被問詢的線人,記錄他們的對話,更記錄嶽哥的談判技巧、社交手段。


    同時比對嶽哥的態度,分析這些線人的特質,猜測他們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根據他們的生存環境,比對他們的習慣,去想象他們的個性和心理,既是練習側寫、積累人物畫像,也是在學習與複雜人類的相處之道。


    幾個小時裏,嶽哥應對自如,家怡卻像是參加了一天一夜的頭腦風暴一樣疲憊又酣暢淋漓。


    待見過今晚最後一個嶽哥覺得額可能會得到信息的線人,家怡翻看自己記錄了好多頁的筆記,心裏承載了滿滿當當的成就感、充實感。


    她想,自己大概真的很熱愛這份工作,不然怎麽會在深入了解和學習的過程中,感到如此強烈的快樂?


    嶽哥綜合前麵幾個線人提供的線索,對最後一個線人提問時,給與了更多前置信息,這位線人終於給出了一個非常細節的信息:


    “那應該是個偵探,我在通菜街上見過他,好像他的店就開在那附近的小巷……嗯,應該在奶路臣街那邊,你們可以去看看啊,之前砵蘭街的阿霞捉奸自己老公啊,好像就是去奶路臣街上找的偵探,也說是把自己打扮得像福爾摩斯似的嘛。”


    家怡記下街巷名稱,又跟嶽哥一起同這些線人吃了今晚不知道第幾頓夜宵。


    看著嶽哥與線人湊頭聊天,仿佛是那線人兄弟好友一般,家怡悄悄起身去結賬,順便跟老板要了瓶鮮奶,又請老板幫忙用熱水溫一下。


    香江已入冬許久,這座城的夜市文化雖無畏寒冬,但相較其他季節時大排檔熱鬧到人擠人的狀況,此時已算冷清。


    嶽哥因為酒後體熱,呢子大衣早隨意掛在了身後,襯衫也扯開了三四顆紐扣,露出被酒意染紅的脖頸、鎖骨和一抹平坦胸膛,他低頭傾身聽線人講話時,襯衫領口垂墜得更低,令人目光偶爾掃過時,忍不住浮想聯翩。


    線人不知道講了什麽,逗得他哈哈大笑,酒後人總會顯得更灑脫一些,笑時更填不羈放肆。他將短發向後一攏,短發又不聽話地垂下幾縷,半遮了左邊眉眼,獨露出笑時上挑的眼尾和唇角,像風吹竹林,搖曳交錯,綠影迷幻,清新又性感。


    十分鍾後,線人與方鎮嶽和易家怡道別,留下句‘靚仔靚妹拜拜~’,便搖搖晃晃走入夜色人群中。


    方鎮嶽這才收起方才的笑意和興致盎然模樣,雙肘撐膝,用力揉了揉頭臉,隨即掏出大哥大,撥通了一個號碼。


    對麵很快便傳來遊兆華的聲音,方鎮嶽開門見山道:


    “今天見線人,得到個線索,你們組跟進的案子裏不是有個重要目擊證人一直沒找到嗎?去砵蘭街小麗坊轉轉,如果不在那裏,就跟蹤小麗坊裏的麻姐,可能在他家。”


    “!”遊兆華在對麵驚喜地低叫,同時傳來刷刷書寫記錄的聲音,之後又熱情道:“方sir你簡直是我的再生父——”


    方鎮嶽捏了捏眉心,一晚上應付了不知多少人,他實在沒力氣再麵對任何一場社交了,那麽對麵有大量彩虹屁舒出,見到道了聲ok,他不等遊兆華誇完,便掛了電話。


    握著大哥大的手就著重力下垂,他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


    忽然一隻溫熱的手從他掌中接過大哥大,他仍在深吸氣,沒有睜眼,卻也知道是十一。


    將大哥大放在桌上,小小的咚聲,之後一個溫熱的杯子被塞過來。她又用手指撥弄他手指,示意他握住。


    睜開眼,方鎮嶽垂眸先看到了掌中還泛著溫暖潮意的牛奶杯,再抬眼,便對上了一雙明媚的,在夜晚閃爍著朝陽光芒的眸子。


    她看著他笑。


    溫牛奶,解酒。


    他知道的。


    坐直身體,他擰開瓶蓋,仰頭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


    杯口離開嘴唇的瞬間,他忽然轉頭麵對她,睜大眼睛做神采奕奕狀,隨即又猛地挺直胸膛,架起手臂,握拳做出健美先生展示肱一頭肌的姿勢,然後裝模作樣地用香江翻譯腔道:


    “靠山山倒,靠水水幹,我是popeye,我很強壯,因為我經常吃菠菜!”


    是大力水手吃下菠菜罐頭後,忽然獲得力量時的經典台詞。


    家怡一瞬間get,被嶽哥逗得前仰後合。


    笑了好一會兒,抹去眼角笑出的淚水,才發現嶽哥正含著笑意一邊喝剩下的溫牛奶,一邊看著她。


    他明明已經很累了,卻還做出怪相逗他笑,不叫她擔心。


    心裏暖融融的,像大冬天喝下熱牛奶,像三伏天吃冰西瓜。


    目光忽然落在他另一隻沒有握奶瓶的手上,它隨意地搭在桌麵,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或放鬆地曲起,或隨意地舒展。


    家怡搓了搓手指,一個畫麵在腦海中一閃而逝:不知道被那樣一隻大手握住,會是怎樣的感覺。


    她大概會通過手背的皮膚感覺到他掌心的薄繭,以及他皮膚下蘊含著的力量。


    還有溫度,或者一些情緒……


    如果手指用力收緊,輕顫,那就還含著磅礴欲望吧……


    幹咽一口,她明明沒有喝酒,是不是聞到酒味也不行?


    “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一起去一趟奶路臣街,見一見那個偵探,看看是誰雇了他。”方鎮嶽將大哥大收緊褲兜,呢子外套搭在臂彎,站起身後又聊回工作。


    “ok.”家怡點頭,因為還在大排檔裏,便生生咽下了後綴‘sir’。


    兩人並肩步出燈火人潮,走進靜謐些的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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