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喬湊近,發現他全然不是單純地發怔,嘴裏念念有詞,仔細聽是一串數字。


    “0……3……20,41……9。”


    “火……大火……”


    “03……30……”


    “爸。”徐喬拍打了下父親肩膀,打斷了他。


    徐父收聲,顫巍巍仰起頭,緊盯著她辨認兩眼,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笑得和孩童一樣:“喬、喬喬……”


    徐喬眼露驚喜,半蹲到父親身邊,輕柔握住他幹枯無肉的大掌,“爸爸你這麽快認出我啦?”


    三年前父親遭遇車禍,雖然保住一條命,可是腦補受創,醫生說很難恢複清醒,徐父自那後渾渾噩噩,依輪椅度日。病重讓他的記憶力完全消失,即使記得徐喬名字,卻也難以分辨她的樣子,如今一眼認出她,難免讓人欣喜。


    徐父又仰起頭指了指傅瑾舟,口齒不清:“瑾、瑾舟。”


    “爸爸你連瑾舟都認出來了?”徐喬更是驚訝。


    徐父點頭:“結、結婚……”


    徐喬抿唇斂笑,推著輪椅順著河畔向前走。


    此時主治醫生過來,和兩人說徐父的治療情況,“患者適應的很快,雖然無法恢複正常人水平,不過會慢慢好轉。”


    傅瑾舟步伐緩緩,語調不疾不徐:“我們因為工作原因可能無法隨時過來,若有什麽問題還需麻煩你們了。”


    “那是當然,傅教授實在客氣。”醫生又與他們寒暄幾句,便扭頭忙於其他工作。


    草坪上散步的老人很多,徐父目不斜視,絲毫不被周遭的風景與人物影響,嘴裏又開始念叨一開始說的那串數字。


    “火,森林有火……”徐父拍上徐喬手背,“喬喬……要小心。”


    徐喬頷首:“好,我會小心。”


    此時已到了午休時間,護工代替徐喬,推著徐父向樓裏走。徐喬遠遠看著父親身影遠去,歎息聲挽住傅瑾舟臂膀,“我們也回去吧。”


    隨著病患接連離開,後院逐漸清淨。


    樹影搖曳,陽光斑駁,二人身影相隨,交疊在地麵的兩道影子甜蜜契合。


    “累嗎?”


    頭頂傳來男人低淳性感的聲線。


    徐喬搖頭,她隻是想不通父親剛才叨念的數字有何含義。


    父親少年時成績過人,放棄數所名校邀請,進入警校選擇成為一名警察。他投身於事業,立功無數。別人說起父親,都會感歎他敏捷的思維與對數字的反應能力……


    那串數字合起來是她和徐衍的生日,但不應該隻是生日或者是一串單純的數字。


    “喬喬?”


    傅瑾舟突然駐足,徐喬跟著停下腳步,從思緒中走出。望著男人鏡片下幽邃的雙眸,不禁向他說出困惑,“你說……我爸車禍那天遭遇了什麽?”


    傅瑾舟推了下眼鏡:“不是說隻是一個意外嗎?”


    徐喬:“我父親向來謹慎,貿然闖紅燈那事兒做不出來。所以我想他應該遇到了很緊急的情況,有人追他,或者是他在追別人。”


    那天父親說是去爬山。


    爬山是他放鬆自己的一種方式,所以誰都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晚上11點,徐喬接到警院電話,父親因闖紅燈而與大車相撞,場麵慘烈。


    其實那天徐喬就在懷疑。


    父親是那樣遵守規則紀律的人,怎麽會突然闖紅燈?她不甘警方說辭,在警察局鬧了一陣,負責這次車禍的民警逼不得已向徐喬放出車禍監控和調查資料,結果證明那隻是一場單純的車禍,肇事司機也隻是普通的司機,此事不了了之。


    可是剛才,父親叨念的數字再次激起徐喬心底的那抹懷疑。


    傅瑾舟唇角勾了勾,大手像撫摸小動物似的撫了撫徐喬的腦袋,說:“雖然我不了解情況,不過還是相信警察比較好。”


    望著徐喬那多慮的樣子,笑道:“或者喬喬也想做警察?”


    麵對傅瑾舟的打趣,徐喬笑不出來,緘默未語。


    見她沉默,傅瑾舟表情認真幾分:“若你實在想尋出究竟,我會支持你,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


    徐喬搖搖頭:“時間都過去那麽久,就算我想知道真相恐怕也沒任何辦法,除非我父親有朝一日能想起來。”


    時間可以掩蓋一切,隻有父親清楚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兩人結伴走出醫院,迎麵撞上一對路人夫妻。


    對方好像認出了徐喬,邊走邊對她接連打量,討論聲一字不差的傳到徐喬耳朵。


    “那個女人是不是新聞上那個啊?”


    “好像是,她出院了?”


    “那個男人好像是她老公,沒想到還在一起。”


    “好慘……”


    最後兩個字帶著濃濃的憐憫與同情,不知是在同情遭遇不幸的徐喬,還是在同情身為受害者丈夫的傅瑾舟,但是不管哪種,都給徐喬帶來了極為不適的情緒。


    這些日子她屏蔽外界一切信息,嚐試遺忘那段黑暗的回憶,欺騙自己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這樣做是成功的。


    她騙過了自己,讓所有人以為她走出困境。


    可是……


    在外人眼來,她的名字早已打上烙印。


    徐喬心裏酸楚,低垂著頭向樹邊靠攏,身軀隱匿在層層疊疊的樹影之下。


    “喬喬,你還好嗎?”傅瑾舟的語氣隱隱擔憂起來。


    “嗯。”徐喬頷首,“我沒事。”


    傅瑾舟眸光沉了沉,大手拉住徐喬帶入身側,結實的臂膀把她牢牢護在懷中:“你不必在意別人看法,一切都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過去,就像黑夜總會被白晝取代。


    徐喬側眸迎著女生看過來的視線,她受驚似地匆匆收聲,如躲避蝗蟲般避開徐喬目光,牽著同伴的手著急離開,身影很快消失在視野之內。


    “中午你想在外麵吃,還是回家?”現在到了飯點,傅瑾舟順勢找了個輕鬆的話題轉移徐喬注意力。


    她恍惚兩秒,頓了頓說:“去媽媽那裏吧,我好久沒見媽媽了。”


    “好。”傅瑾舟順了徐喬心意,取車發動引擎,一路前往徐母所在的小區。


    窗外風景飛逝,她偏倚著頭,對著車水馬龍出神。


    途中經過徐喬出事的路口,路段已被整修,旁邊架起監控,她忍不住直起身,目光不住緊隨。


    ——那天,要是不走那裏就好了……


    她不言不語,心在哭喊。


    可惜沒人聽見。


    第12章 12


    徐母很開心他們能過來,做了一桌徐喬愛吃的菜。餐桌上氛圍輕鬆,傅瑾舟挑了些徐母感興趣的話題聊,讓徐喬不忍打破。


    快吃完時,她放下碗筷,“媽。”


    徐母看連同傅瑾舟一齊看了過來。


    “我下周準備去公司了。”


    說完餐廳驟然寂靜。


    徐母臉上的笑僵硬收斂,緩緩放下筷子,嘴唇上下動了動:“可是……不用再休息下?”


    她很擔心。


    自從事情曝光,每天出去買菜都能遇見別人指指點點,品頭論足。饒是徐母都受不了那樣的目光,更別提處於風暴中心的徐喬。


    惡語傷人六月寒,與其讓她出去當別人茶餘飯後的話題,倒不如留在家裏避開和他人接觸,等過兩年熱度淡去,再出去工作也不遲。


    “醫生說你需要靜養,不如請個長假,明年出去也不遲。”傅瑾舟和徐母有著相同的想法,也不讚同她這時候去工作,溫和勸解。


    徐喬很是固執:“我身體好的差不多了,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公司那邊早就開始催了。沒事的,你們不用擔心我。”說罷斂睫,側顏淡淡,嘴唇執拗抿著。


    傅瑾舟歎了口氣,他和徐喬相處幾年,深知她的脾性,除非自己回頭,不然別人勸不回來。


    “想去就去,不過不適應一定要和我說。”傅瑾舟順了她意,聽到這話的女孩立馬鬆懈下來,鬆開緊抿的唇,慢慢向上彎了彎唇角,眼梢稍抬,眼光含情又水潤。


    傅瑾舟心中微動,一隻手垂落桌下,背著徐母偷偷握住她纖細柔嫩的五指。


    她回握,白嫩的耳垂泛紅些。


    **


    徐喬很快辦理好複工手續,次周一正式回到崗位。


    她特意換了身黑白相間的職業裝,長發盤起,化了淡妝,穿著雙尖角小高跟,整體精神又不失幹練。


    徐喬沒有調班,主持的還是九點檔的電台,傅瑾舟隻送她到廣播台門口。待車影遠去,徐喬深深吸氣,雙手撫平衣服上因坐臥而微微褶皺的衣服,抬頭挺胸走進大門。


    晚間是電台最忙碌的時候,大廳工作人員不少,原本交談的職員們待看到徐喬身影時臉色驟變,數雙視線齊齊追隨著她進入電梯。


    徐喬目不斜視按下圓形的電梯健,靜靜等待著電梯門閉合,把外界一切阻擋門外。


    她閉上眼舒了口氣,攥著包包的手放鬆一些。


    叮。


    電梯到了。


    徐喬整理好笑容,邁開步伐走出電梯。


    “喬姐晚上好。”助理小跑過來接過她手上的包。


    即使她刻意裝著自然與徐喬交談,但徐喬還是在她行動間覺察出些許僵硬。


    徐喬沒有拆穿,低低回應了聲“晚上好。”


    她眉眼平和,春瑩鬆了口氣,“錄音間那邊都準備好了,你是直接過去,還是再準備一下。”


    “直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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