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父想跑出來找女兒,可是那些人不讓他出去。


    想到這裏他難受的紅了眼睛,“喬喬,這裏都是壞人,你……你帶爸爸回家好不好?”


    徐喬不忍開口,十指緊緊扣在一起。


    “爸。”徐衍說,“等你好些我們就帶你出去。你要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不可以發脾氣,你乖乖的,我們才能說服醫生帶你走。”


    徐父明顯失望。


    過了會兒,徐衍壓低嗓音,語調比先前還慢:“爸爸為什麽想見喬喬?是不是怕她遭遇危險?”


    徐父點頭:“……危險。”


    徐衍繼續問:“什麽危險?”


    徐父說:“有人……會還害,害喬喬。”


    “誰?”


    徐父眼底劃過茫然,緊接著就不吱聲了。


    徐衍有些著急,想要追問卻被徐喬拉住。


    她衝他搖頭示意,然後對徐父說:“爸爸,那個人在很遠的地方嗎?”


    “不、不遠。”


    徐喬眸光閃爍:“那是在我周圍?”


    徐父張張嘴正要回答,一道突兀的手機鈴聲劃破空間。


    ——是從徐喬的包裏傳來的。


    來電顯示為傅瑾舟。


    第30章 30


    亮起的屏幕吸引徐父視線,一雙眼瞪大成驚恐的圓形,瞳孔緊縮,失聲般幹張著嘴,難發出半點響動。


    “爸?”


    徐衍輕拍他的肩膀,下一秒就被徐父狠狠推開。


    嘶吼,掙紮,毫無理智的癲狂,就像是發瘋的野獸,在他身上看不見一絲父親的影子。


    徐喬按下呼叫鍵,醫生三五成群湧入,數雙手很快將徐父控製。


    她站在角落,眼睜睜看著一針又一針的液體紮入他的身體。


    父親已經很瘦了,皮下近乎沒有脂肪,皮膚皺巴巴包裹著血管與骨骼,醫生紮得急,過程中有血液滲透,然而他感知不到疼,就算針頭斷在裏麵也沒有任何感覺。


    ——行屍走肉,不過如此。


    曾經人人敬仰的英雄,終於變成了如今最淒苦的模樣。


    如果父親清醒,一定也會厭棄此時的自己。


    鎮定劑下去,徐父不再掙紮,躺在床上沉沉閉住了眼。


    徐喬緩緩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觸上他的臉,很糙,沒有光澤,也沒有笑容。


    “我們走吧。”


    手腕被拉住,她低頭擦去眼角的一抹淚意,收斂眸子跟著徐衍離開。


    屋外果然下了雨。


    豆大的雨珠密密匝匝從天空澆落,一片潮霧中,徐喬看見男人佇立於屋簷下,指尖星火明滅,眸色淺淡,冷倦的氣質與匆忙躲雨的路人截然不同。


    他看見了徐喬,掐了煙,抬傘走來。


    雨勢迅猛,男人不急不緩,接近後,自然將黑傘支在徐喬頭頂,沒看徐衍,自顧自將她攬入懷中。


    “就拿了一把傘,我先送你姐過去,然後再過來接你。”


    “不用。”徐衍冷漠拒絕,一個猛子紮進雨幕。


    “走吧。”傅瑾舟垂眸,語氣溫和許多。


    他的氣息中有煙草味,徐喬聞不慣,皺眉反問:“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了?”


    傅瑾舟沒有吸煙的習慣,酒也鮮少沾,每次聚會回來,都會抱怨包廂煙味重,然後把衣服裏裏外外清洗一遍。


    傅瑾舟神色未變:“打發時間。”


    徐喬疑慮頗深,卻沒在男人臉上找見任何不對。


    兩人上車,後座已被徐衍帶進大片雨水。


    找不到可以擦拭的東西,徐衍也不在意,就那樣濕漉漉地坐著。


    傅瑾舟取出一包紙巾丟過去,“擦一下。”


    說完發動引擎。


    徐喬這時才想起:“你給我打電話做什麽?”


    “下雨天手滑,不小心就撥出去了。”


    徐喬沒再多說。


    “爸呢,問出什麽沒?”


    傅瑾舟剛問完,姐弟兩人就陷入沉默。


    “爸的精神狀態不太好,醫生說病情有加重的風險……”徐喬表情沉重,情緒的過度壓抑和天氣的變化讓傷口的位置生疼。


    徐喬放緩呼吸,指腹輕輕在太陽穴處壓了壓。


    傅瑾舟瞥向後座,對上青年同樣看過來的視線,他不動神色移開目光,“錢醫生不是說爸好轉許多?怎麽突然嚴重了,有說什麽原因嗎?”


    徐喬張了張嘴,未等出聲,徐衍先一步打斷:“問問問,問個什麽勁兒?沒看見我姐難受啊!”


    徐衍情緒不佳,連帶著口氣都暴躁許多。


    傅瑾舟不惱,頓了下,“抱歉,我考慮不周。”


    男人沉默開著車,透過後視鏡,徐喬看見他一臉不爽地坐在那兒,頓時無奈,勸解道:“傅教授也是擔心我,阿衍你別老是這麽凶。”


    徐衍單手撐著下巴,滿目戾氣地看著窗外。


    車子抵達學校,徐衍摔門下車。


    “徐衍,傘。”


    沒等傅瑾舟把話說完,就見他衝入雨幕。


    傅瑾舟覺得好笑:“脾氣挺大。”


    窗外已經沒了徐衍的影子,徐喬擰緊眉頭,半晌才說:“……他今天是有點心情不好。”


    徐父的狀況或多或少影響到兩人,徐喬性子內斂,遇事不會過多外露自己的心情;徐衍則不同,他天性暴躁,不開心就是不開心,從來不會忍著讓自己委屈。


    “是我不該問爸的事。”


    傅瑾舟說完,徐喬這時才意識到什麽。


    以前兩次都是她單獨來的,父親信任她,見到她會感覺到安心。也許是徐衍的存在讓他不安?或者是過度的逼問引起了父親不開心的回憶,所以才讓病情突然加重?


    **


    徐喬回家後先洗了個熱水澡,過度的疲憊讓她沒精力再做其餘事,喝過藥便匆匆睡下。


    到了晚上,雨勢逐漸變小,最後就剩下淅淅瀝瀝地雨線。


    書房亮著一盞燈,光源調的較為昏暗,書桌上淩亂擺落著各種文件,有教案,資料,醫學書籍,還有……徐父的入院診斷。


    幾年前的突發車禍給徐父的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傷害,記憶缺失,智力回退成五歲稚兒。然而創傷並不是永久性,隻要堅持治療,家人配合,徐父是可以慢慢記起來的,但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也是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傅瑾舟不允許這個可能存在。


    哪怕隻有百分之零點一,也不允許。


    徐父……必須要死。


    傅瑾舟眉眼冷冽,那隻握著鋼筆的手修長,指骨分明,他攥緊,黑色線條一下一下塗滿紙張上徐父的名字,液體斑駁散開,僅剩的筆畫也被吞噬。


    第31章 31


    那日過後父親的狀態又恢複往常。


    時而意識不清,時而睡意昏沉,但他比往日更叨念徐喬,徐喬從最開始的一周一次探望,改成一周兩次,每次傅瑾舟都會陪同。


    氣候逐漸轉涼,病人們在戶外待得時間也慢慢縮短。


    徐父不樂意回室內,徐喬就坐在湖邊的長椅上陪他看平靜無波的湖麵。他安安靜靜,一動不動,視線也不知放向哪處。徐喬挽著父親的胳膊,緩慢地將腦袋枕在他的肩膀上。


    視線盡頭,穿著紅裙子的女人吸引了徐喬注意。


    明明已經入秋,她卻依舊穿著一條單薄的露肩長裙,形似木雕,僵站在湖邊的台階上。


    “家屬,病人該回病房了。”


    徐喬急忙收回視線,協助護士將父親攙坐上輪椅。


    臨走時她好奇地朝女人瞥了眼,忍不住問:“護士,那個是家屬嗎?”


    護士不用看也知道她指的是誰,見怪不怪,回應說:“是病人。”


    “那她……”


    護士邊走邊說:“那個女人挺可憐的。大學畢業後約定和青梅竹馬的男朋友見麵,結果見麵當天男朋友就出了車禍。從此她就瘋了,每周四都會穿著紅裙子站在河邊等,唉,你說何苦呢……”


    簡短幾句話,讓徐喬忽而不是滋味。


    女人已被護士帶走,她愣怔許久,不由自主地握緊傅瑾舟的手。即使在這種天氣,他的掌心依舊溫熱,結實的指骨牢牢包裹著她的小手,讓燥亂的心暫且找到一絲安處。


    傅瑾舟攬住徐喬肩膀,不語,視線卻朝著女人離開的方向飄去,目光沉斂一瞬,又淡淡收回。


    再次來醫院的時候,傅瑾舟帶來一個相冊。


    相冊裏都是徐喬和徐衍小時候的照片,徐父很喜歡看,於是徐喬也沒有反對。可是病院不允許家人將外帶過來的東西留下,看完都要再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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