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也真是怪可憐的,哪家的傻小姐,八成是下人沒看好,跑出來了吧。”


    那些收攤的小販臨走前有一搭沒一搭的議論著,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至此。


    空蕩蕩的斷橋邊,除了衛燕以外,再空無一人。


    碧草自然是不會回來的,她定還滿心歡喜地以為她與江桐此刻定然是月下花前,情意綿綿,自不會不識趣地趕回來打斷他們的好事。


    衛燕望著街上殘落的花燈。


    忽明忽暗,七零八落。


    終於還是認輸了。


    她自嘲著笑笑,終於踉蹌著步子,開始獨自一人往回走。


    長街寂寂,她獨自一人走在路上,身影單薄無助地好似一隻斷翅的蝶、


    淚水早已打濕了麵頰。


    心底猶然生出的一種恥辱,讓她終於還是絕望了。


    眼前一黑,腳上突然就軟了,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地上倒去。


    倒地的前一刻,有男子寬闊的胸膛將她托住了,昏迷的前一刻,衛燕撞見一雙滿是關切的鳳眸,那人麵容儒雅清雋,此時卻一遍遍焦急得詢問她:


    “衛姑娘,你沒事吧?”


    “衛姑娘,醒醒。”


    *


    經此一事、


    衛燕大病了一場。


    醒來後,風寒難消,纏綿病榻。


    江桐始終都沒有出麵給過她解釋,甚至,他忙得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


    碧草自責得不行,聲淚俱下地怨怪自己,覺得若不是自己出的“餿主意”,也不會把她害到這樣的田地。


    衛燕卻是淡淡笑著說無礙。


    這本來就不是碧草的錯,她是好心相幫,她此番病勢沉重,根本怪不到她。


    那該怪誰呢?


    好似誰都怪不到,要怪,隻能怪她自己。


    如此固執。


    才惹來滿身病痛。


    是啊,對於江桐,她一貫是那麽固執的,從小便如此,好像是種在心底的一個魔,丟不開,放不下,不肯認輸。


    可她這次還是輸了,輸得很難看,很是嘲諷。


    大夫說心病還得心藥醫。


    可她的心藥,根本不會來施舍她一眼。


    更別說要一個解釋,無異於癡人說夢,異想天開。


    唯一一次相見,是長嫂和長兄聽聞消息來家中看望。


    那一日,她並不知曉沈昀也借故跟著來了。


    當日昏倒在路上,是沈昀將她送回家並請了大夫醫治的,衛燕是知恩圖報之人,不會不承他的恩情。


    可就在兩人寒暄之際,江桐突然走了進來。


    他冷著一張臉,看沈昀時明顯帶了慍怒,他叫下人將沈昀帶來的草藥補品悉數退了回去,不客氣道:


    “內子的身子,不牢外人掛心。”


    沈昀走後,江桐對她愈發冷淡,不聞不問,近乎漠視。


    衛燕的風寒就這麽一直熬著、拖著,久久未見好。


    她是知道的,一直不好的原因還有一點,就是上回遇險,在山中高燒不退,拖著江桐走了一天一夜。


    落下了病根。


    嗬,當真是可笑。


    她不由自嘲起來。


    兜兜轉轉。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


    是夜,月華如綢。


    書房外,福叔接過丫鬟手中的食盒,推門走進去。


    燈火下,江桐一席素袍端坐案前,手捧書冊,神情專注。


    他用心苦讀的模樣,仿佛是刻在骨子裏,自小便是如此。


    福叔早就見怪不怪了。


    不僅如此,上家塾時,江桐的博聞強識讓他在一眾兄弟中脫穎而出,在策論上,他年僅八歲時,就能與先生對答如流。


    不管哪個先生教他,對他都是讚不絕口。


    那時候,整個江家好似都對這個,雖然年幼失去父母雙親,卻天資過人的孩子給予了厚望。


    為了不使他英才埋沒,舉家上下甚至不惜攀親求貴,舔著臉送他去京城侯府寄住,讓他可以拜到更好的先生,受到更好的栽培。


    如此,在外人看來,真可算得上是用心良苦。


    可隻有當事人知曉,那些人打的是什麽心思。


    江桐備受欺淩的童年便是在那裏開始的。


    而江家那些人,將他扔在那兒,就再沒打算理過。


    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就像丟垃圾一樣,把他丟棄了一般。


    說不定,他們心裏巴不得他就此死了,便可以肆無忌憚地侵占那份厚重的朝廷撫恤。


    好在這個少年慢慢學會了隱忍,慢慢學會了斂藏鋒芒,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再找到時機,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得以獨立門戶。


    福叔是看著這個少年一步步成長的,江桐的父母對他有恩,兩人離世後,他便隻認江桐這一個小主人。


    過去,他對這個小主人更多的是心疼,如今,便更多了幾分敬畏。


    收回思緒,他走上前去,將食盒在他麵前打開,將裏麵的點心一一端出來。


    “公子,夜讀辛苦,吃幾口點心吧。”


    江桐目不斜視,淡淡應了聲:“嗯。”


    福叔欲言又止:“老奴有些話,不知該講不該講……”


    江桐的目光終於離了書冊,落到他身上。


    “說吧。”


    福叔斟酌著道:“夫人的風寒久久不愈,要不要叫人去城中請更好的郎中來……”


    “不必。”


    福叔話音甫落,便被江桐冷冷打斷。


    他的嗓音冷得出奇:“福叔,不過是場風寒,何必小題大做,你沒瞧見嗎?這些天來來去去,那麽多人關心她,對她噓寒問暖,自然不差咱們這一處。”


    福叔被江桐的一番話噎了回去,卻還是忍不住道:“可夫人的病是因為……”


    他想告訴江桐,這次事情不一樣,大夫說上次的病根未除,很難康複,若是得不到好好治療,可能會終生落下咳疾。


    但江桐並未給他說話的機會,他冷淡依舊,甚至開始不耐煩起來。


    想起當日沈昀偷偷跟進家中來看衛燕的那一幕,他胸膛中就無端激起一股躁鬱,讓他難以克製,可能失控的那種。


    “不必再說了,她素來人緣好,惹來那麽多人心係她,福叔你沒看見嗎?她若有什麽事,旁人隻會比我們更著急,何必輪到我們來操心?”


    第16章 瀕死


    ◎濃稠暗紅的血跡落在地板上,觸目驚心。◎


    福叔走後,江桐再次拿起書冊翻看起來,可不知怎的,從來全神貫注的他,眼下卻久久難以集中起來。


    心中像是漫著一團難以克製的躁鬱,讓他難以集中精神。


    在反複多次,亦然無果之下,他擱下書冊起身,從木架上取了件棉氅披在身上,推門走出了書房。


    是夜涼如水,黑湛湛的夜幕壓在天際,星子稀疏,廊廡下的燈盞被風吹得微微旋轉,流蘇搖曳,階下全是凋零的枯葉,踩在上頭是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


    江桐穿過院子去了前門,門房的仆從正在打瞌睡,被他推門的動靜弄醒,趕緊揉了揉眼睛站起來,看著眼前的清冷家主,喃喃道:“公子,您這是要……”


    江桐抿了抿唇,臉上神情淡淡。


    “備車,去陵水巷。”


    “這麽晚了,公子您還要……”


    仆從很是驚異,要說的話卻被江桐冷淡的目光所止,卡在了喉嚨裏。他縮了縮脖子咽下話,帶著滿心疑惑,去馬廄牽馬駕車了。


    *


    夜色氤氳,到處都像是籠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


    陵水巷的一處宅舍門前,江桐讓仆從停下來,下車敲開了那扇門扉。


    篤篤篤。


    清亮的敲門聲,在空寂狹小的巷道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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