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檸橙重新轉向玻璃窗看著夜景發怔,因為林尋舟在,她突然不想走的那樣早了。


    落地的玻璃明鏡般照射出背後的衣香鬢影,紙醉金迷。


    她在浮華夢的倒影裏找林尋舟高挑身影,看他遊刃有餘得應付。


    “這位妹妹臉有些生啊。”一道含笑輕慢的聲音自右側傳來。


    晏檸橙不打算理,隻做沒聽到。


    濃重俗氣的麝香氣味逼近,她下意識地超左邊挪了半步,蹙眉抬眸看去。


    男人著件豔麗的花襯衫,端紅酒杯,正眯著眼打量自己,想拍她的手滯在半空,也不覺尷尬地收了回去,“自我介紹一下,鄙姓常。”


    “所以呢?”晏檸橙又退了半步,小聲反問道。


    “沒什麽所以不所以的,就是自我介紹一下。”花襯衫笑意更甚,“怕妹妹一個人無聊,想認識一下。”


    晏檸橙不欲再糾纏,扭頭要走,身後傳來一聲痛苦地“嘶”聲,她又跨了半步,意識到什麽,驟然回眸。


    林尋舟不知何時站到了自己背後小半步的位置上,隔手直接拍掉了花襯衫伸出要拉拽自己的動作。


    “你他媽的。”花襯衫吃痛爆粗,在一片融融裏極為出挑,附近的目光都匯到了窗邊。


    “不知道閣下大名?”林尋舟嗬斷對方的叫罵,陰翳問。


    皇城根下扔石頭,後輩依祖輩的蔭蔽,再如何都算不上無名之輩,敢這樣發問,就相當於是按著對方一家人的臉打。


    花襯衫揉著手腕去看出手的人,對上雙晦澀難明的鋒利眼睛。


    林尋舟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威壓就滅頂般降臨在頭頂。


    花襯衫的囂張氣焰滅了大半,又落不下麵子,擼起袖子憤然回嘴,“我。”


    “怎麽了阿舟?”冷洌嗓音破風而來,全場都在這刻靜默。


    楚淮晏昂首闊步走近,拍了拍林尋舟的肩膀,又看了眼他身後的晏檸橙,猜到七七八八。


    無非是不開眼的公子哥搭訕糾纏錯人的橋段。


    “……”花襯衫轉進如風,“害,多大點兒事,就是看著這位妹妹眼熟嘛。”


    原本覺得麵前的青年看著也眼生,起碼不是京圈裏人,還想壓一頭,可能跟楚淮晏稱兄道弟的人是什麽來頭,沒人說得準,這黴頭沒必要觸。


    花襯衫舉杯,飲了大半口,不死心地重著被擋得嚴嚴實實的大美人問,“妹妹叫什麽?真眼熟,說不定咱們以前同校過呢?”


    舒悅窈和應長樂之類熟識晏檸橙的人,對常家這位啥也不是、莫名自信的紈絝報以同情目光。


    “那你記好。”晏檸橙走出林尋舟的背影,與他並肩而立。


    昂頭與林尋舟對視,內心無比平靜,她甚至沒有看花襯衫,就粲然朗聲回,“我姓晏。”


    宴會廳靜得針落可聞,晏檸橙理了理群擺,顧盼流轉,幽幽講,“海晏河清那個晏。”


    這個姓少見到沒有誤撞可能。


    “抱歉,多有叨擾,我先幹為敬。”花襯衫臉色一白,痛快賠不是,仰頭就喝酒。


    晏檸橙瞥了眼,不為所動,沒接腔。


    花襯衫再捏一杯,想和她手裏的碰一下。


    酒杯碰撞,響聲清脆。


    林尋舟傾杯橫擋過,替晏檸橙碰了,喉結滾動,飲盡杯中酒。


    挺江湖氣的做法,看似一笑泯恩仇。


    但晏檸橙分明聽到林尋舟在擦肩而過時低沉地喊了句,“常少是吧?”


    第11章


    畫幹戈為玉帛的小插曲未能影響壽宴的進程,推杯換盞、笙歌再起。


    林尋舟回到了他的主場,仿佛沒來過,晏檸橙繼續對窗發呆,朋友們偶爾湊過來攀談三兩句,投喂幾口糕點給她,無人再做惱人的搭訕之舉了。


    散場時刻意頓了步拖到林尋舟要走,炙熱的目光就那麽輕飄飄地橫來,晏檸橙怔然,朝著他在的方向的過去,一同去和楚淮晏道別。


    “嘖。”楚淮晏的視線在晏檸橙和林尋舟之間梭巡片刻,意味不明地笑起來,“你跟我這兒來給老爺子賀壽呢?還是拐我家妹妹來了啊?”


    “……”晏檸橙往後退了半步,垂眸看自己的足尖,耳後燒得滾燙。


    林尋舟樂了,“怎樣?”


    “不怎樣。”楚淮晏挑眉揶揄,“帶上我的祝福滾。”


    陰影覆到身前,清潤悅耳的嗓音淌下來,“一起走嗎?”


    晏檸橙輕聲“嗯”,算是同意,跟在林尋舟的身後往外走。


    燈火如晝,晏檸橙靠光潔的大理石地麵看他們倆的距離,是並肩而行的。


    她沒有問要去哪裏,就隻是純粹的跟著他的腳步而已。


    被護著坐進車裏時,晏檸橙尚有幾分恍惚,邁巴赫的擋板落下,把原本就狹仄的密閉空間再度縮減大半。


    尾調的木質香與胡椒調鑽進鼻腔,麝香清淡,但侵略性難以忽略。


    “晏檸橙。”林尋舟喊她。


    晏檸橙下意識地昂頭回,“在。”


    垂墜的流蘇耳掛隨著動作搖曳,鑽石折射著酒店招牌的霓虹燈火,星河流轉。


    她落進雙深邃的眸裏,呼吸短暫的停滯。


    林尋舟伸手,把窗戶降了條縫隙,帶了點兒明知故問地調侃,“很熱?臉怎麽這麽紅?”


    晏檸橙狐狸眼圓睜,瞪他咬唇不講話。


    “剛剛生氣了?”林尋舟低笑問。


    晏檸橙拿手機打字:【什麽?】


    沾染著酒氣的手指捏住小巧精致的下巴,林尋舟幽幽命令道,“別咬嘴唇。”


    晏檸橙乖乖地鬆開泛白的唇,未有半分要掙脫的意思,下頜角被微涼的手指觸碰,驅散了幾分滾燙的熱意。


    林尋舟不動聲色地盯著她看了會兒,才道,“不知道剛剛是哪個小貓咪,在偷偷咬冰塊,不涼?”


    “還好。”這樣的姿勢讓晏檸橙不能再借助工具交流,含混地吐出兩個字來敷衍。


    微糙的指腹摩挲著頸間細膩的肌膚,林尋舟喉結滾了滾,肅然解釋講,“我真不認識人家姑娘。”


    “我知道了。”晏檸橙長睫輕顫,軟聲回。


    女孩子有雙水藍色的瞳孔,宛若汪洋般難揣摩意境,又能吞噬掉一切,林尋舟有須臾的恍惚,嘶啞致歉,“我很抱歉,你今天的裙子很漂亮,我沒能克製住,冒昧了。”


    絕大部分光源都林尋舟的那側打進來,以高挺的鼻梁為分界線,英俊臉龐般半明半昧,宛若神祇。


    晏檸橙在林尋舟狹長的眼睛裏找到神情困惑的自己,黑暗中劃過後腰的酥麻顫栗感泛上心間,她微微擺腦袋,蹭了蹭輕柔卡在下頜的手指,軟乎乎地回,”我其實、沒有、覺得冒昧。”


    大家又不是十幾歲,二十幾歲奔三的年紀,何必冠冕堂皇的裝作什麽都不懂?


    何況真冒昧,還得是畫小黃圖,還分享錯人到正主麵前的她顯得更過分一些。


    但晏檸橙不會為此內疚,食色性也,天經地義,也並不需要正在誠意探討是否要走進婚姻殿堂的對象僅因為觸碰到自己就感到冒犯。


    “就是、其實。”她根本不怎麽擅長表達,又因為是癡迷許多的心上人而有反向加成,故講得更為磕絆。


    林尋舟耐性十足得聽下去。


    晏檸橙深呼吸,胸腔劇烈的起伏,終於理順了思路,從頭連續得講起,“我不覺得我們現在的關係,你這樣做有冒犯到我,其實在哪裏都可以的,摸腰與摟腰都不算事什麽過激行徑,但你能提前通知我一下,讓我做個心理準備嗎?”


    “這樣。”林尋舟頷首,模仿著她的語氣回,“那在哪裏可以不提前告知,桃桃能幫我舉例嗎?以後我會規避。”


    “……”規避個錘子,晏檸橙氣鼓鼓地別開腦袋,額頭貼著車窗,小小聲回,“隨便你吧。”


    林尋舟按了按她的發旋,溫柔哄,“不鬧了,那你。”


    晏檸橙搶答,“我還沒選好日子。”


    林尋舟曲肘撐車窗望著她,勾唇笑了,“我隻是想問,桃桃想去哪裏,沒有再催的意思,你可以慢慢考慮的。”


    晏檸橙默然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自己跳了步驟,就差把我舉雙手同意我們這門婚事貼腦門上了。


    “等下要一起吃宵夜嗎?”再尷尬也還是要繼續,晏檸橙順下去。


    林尋舟幹脆應,“好。”


    晏檸橙報得是個小區名字,黑色邁巴赫在夜色裏穿行,林尋舟連了cary,熟悉而陌生的前奏響了很長。


    直到女聲開嗓,驚豔得咬出第一句。


    “誰沒有一些刻骨銘心事,誰能預計後果?誰沒有一些舊恨心魔,一點點無心錯?誰沒有一些得不到的夢,誰人負你負我多……”【1】


    月色掩映在林立高樓間,晏檸橙凝視著後置的街景,不經意間就被拉拽回了十五歲的跨年晚會。


    那時她被莫莫求著一起去表演,莫莫獨奏鋼琴,她被迫唱得就是這首《笑看風雲》。


    私立學校活動多,辦得也盛大。


    林尋舟負責主持工作,晏檸橙提著禮服裙上台,與他擦肩時回眸粲然,正好撞到他掃過來的眼神,於是起調時亂了拍,起高了,硬著頭皮升key唱完了全程。


    故友決裂,而少女時代以為得不到的夢,就在身旁,觸手可及。


    十年蹤跡十年心。


    人生還真是反複無常到難講明。


    “我很久沒聽過這首歌了。”晏檸橙低聲講。


    林尋舟把玩著打火機,幽藍的火苗在勻稱骨節間躥出,輕描淡寫回,“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


    老舊小區改造後上了門禁,外麵的車行駛不進去,行人倒是自由出入的。


    他們在小區外圍下車,六月初的帝都夜裏微涼,外露的脊背被風一掠,晏檸橙繃緊身子,不受控的打顫。


    下個瞬間,肩頭微沉,林尋舟的西裝外套搭在她身上,裹挾著溫熱的體溫,驅散了深宵寒意。


    “夜裏涼。”男人挽著袖口解釋自己的行為。


    昏黃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拖得斜長,在遠處交匯成一點,晏檸橙揉著鼻尖講,“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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