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隻笑笑沒解釋什麽。


    小老頭說著話就開始掏口袋,結果隻掏出來三個銅板。


    他也有些尷尬,就道:“那我給你卜一卦吧,當做診金。”


    江月立刻搖頭,“不用,診金不收也無礙的。”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數,雖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來改變命數。但泄露天機,對卜卦之人卻會造成反噬。隻會縮減老頭為數不多的壽數。


    更別說,她還不是這方世界的人,現下關心的、想知道的,隻有‘黑龍禍世’的劫難。


    兩重相加,那反噬……江月都有些不敢想。


    “看病怎麽能不付診金?”小老頭自有他的執拗,又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龜甲,道:“你是怕我泄漏天機對吧?我跟你說,我這龜甲是師門傳承的至寶,能趨吉避凶,若真的卜算到不能泄露的東西,就不會出結果,自然也不會反噬到我身上。”


    江月這才沒攔,隻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那所謂的師門至寶——


    一個十分古樸的龜甲,確實有些年頭,像是世外高人會用的厲害東西。


    隻是得上頭一道深深的裂紋。看著像是隨時會散架的模樣。


    小老頭有些尷尬地解釋道:“你別看它破爛,真的是頂厲害的東西。你看我今日卜卦,說吉位在東,一路過來就到了你這兒,是不是很準?至於這裂紋嘛,咳咳,還是那一年,我醉在戰場邊上……”


    大抵上了年紀的人都會愛回憶往昔。


    江月跟他也算投緣——老頭有幾分修士的風度,可惜生在這方世界,若換成靈虛界那樣有靈氣的世界,說不定也能像那位卜卦的大能似的,成為一名神機妙算、德高望重的修士。


    江月便也不打斷他,還順著他的話茬問:“在戰場上被損毀了?”


    他說不是,“小老兒在破廟裏睡得正香呢,那些個叛軍真是狗娘……”


    想到眼前是個小姑娘,他止住話頭接著道:“真是心狠手辣,也不管那處聚集著許多手無寸鐵的流民,直接用上了炸藥,我自己倒是能跑,也不能看著那麽些人被炸死,就出去把那些準備點火的人都給殺了,卻沒想到,一人臨死前居然射出了一支箭頭處綁著油麻布火箭。恰好陸玨那小子也到了那處,把那支箭格擋開了。”


    江月初時隻是隨口順著他往下說,手下已經開始接著翻檢草藥,沒想到能聽到陸玨的相關事跡。


    “後來呢?”


    “後來我覺得該謝謝他,畢竟他救的雖不是我的命,但若是眼睜睜看著那麽些無辜百姓橫死眼前,屍骨無存,想來也得自責內疚個好幾年。我身無長物,就提出為他卜一卦,這龜甲就裂了。”


    回想到這兒,小老頭還是心疼得直抽氣。


    江月卻並不意外,原來的陸玨本就是僅次於宋玉書那氣運之子的存在,未來能改變天下局勢的。


    為這樣命數的人算卦,這龜甲算是給小老頭擋災了。


    也難怪陸玨在外頭那麽久,能掐會算的小老頭都不敢再占他的具體方位。


    “沒法子,我隻好把自己抵給了那小子,又是教他武藝,又是給他跑腿賣命……慘呐!”


    小老頭說是這麽說,但提起陸玨的時候,眼中有光,嘴角含笑,顯然對陸玨是極為疼愛的。


    江月正想哄著他多說一些陸玨的事兒,卻看小老頭已經自作主張的把三個銅板塞進龜甲裏,十分熟稔地搖晃起來,“所以你就放心吧,我卜卦可靈了!”


    根本沒給江月再阻止他的機會。


    一息過後,江月眼睜睜看著那龜甲直接裂成了兩半。


    小院裏爆發出了一聲慘叫:“我的龜甲,我的師門至寶!”


    …………


    再到休沐的日子,陸玨依舊是黃昏時分出的軍營。


    算起來,上回休沐,他晚上幫著江月畫圖,晨間剛睡醒,就被她‘趕’了出來。兩人連話都沒說上幾句。


    他不覺加快了策馬的速度,到城寨的時候,天剛擦黑。


    他仔細避過人,到了江月住著的小院。


    小院裏頭熱鬧非常,時不時傳來說笑聲。


    他安靜地在暗處等了半個時辰,才看到有人陸續出了來。


    直到最後,江月親自出來掩上門扉,他才熟練地翻牆進去。


    那小狼崽子還算有些靈性,這次沒再從小木屋裏躥出來咬他。


    江月正在堂屋裏清掃桌上的花生殼和瓜子皮兒,見到是他,也沒停下手中的活計,隻笑道:“我想著你該回來了,灶上有飯食、有熱水,你快去吃點東西,洗個澡。”


    陸玨是有些不高興的,倒也不是還在生上次的氣,隻是——


    不高興她不管走到哪裏,身邊的人都越來越多。


    很奇怪、陌生的感覺,畢竟從他認識江月的時候,就知道她很受家人的喜歡,漸漸地也交上了許多推心置腹的朋友。連前頭跟她退婚的宋玉書,對她也有幾分念念不忘。


    他一直是知道的。


    可自從知道她為了他,不管自身安危地跟來鄴城,許多東西就越發不一樣了——


    就好像現下,他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想把找地方把她關起來,讓他隨時可以看到,隻他一個人看到!


    這種念頭一起,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怕,他按捺住,肅著臉拿過她手中的抹布,無言地幹起活兒來。


    江月看他悶不吭聲的,便去灶房淨了手,提了熱水泡了花茶,再兌入一點靈泉水。


    “還在生氣呐?上次不是事急從權嗎?我雖覺得侯源嫌疑不大,畢竟你也說蟄伏的內奸心思縝密,應不會蠢到在自己準備的東西裏混入毒菌子……但嫌疑不大也不是沒有嫌疑,該防還是得防著點。而且侯源看著也無甚城府,就算他不是內奸,叫他知道了,也有可能走漏風聲。”


    她說的這些,陸玨當然不知道,不然當時也不會不情不願地避開。


    他手上還拿著抹布,江月說著話就順手將茶杯遞了他唇邊。


    陸玨低頭,就著她的手抿了一口,問起說:“今日怎麽這麽多的人?”


    能好好開口說話了,就證明是還沒氣到那份上,江月心下一鬆,解釋道:“他們其實也不是為了我來的。”


    說起這個也是好笑,那日小老頭的龜甲在眼前裂開,他跟小孩似的,急得紅了眼睛,差點就要淚灑當場。


    江月趕緊說自己給他粘起來!


    小老頭還不信,“我這龜甲不是凡物,一般的東西根本粘不起來。丫頭別安慰我了。”


    江月是真能粘,一般的東西不行,但是她有靈土啊。


    她打下了包票,讓小老頭把裂開的龜甲留下,當天晚上用靈泉水和泥,把他的龜甲給粘起來了。而後晾了一晚上,靈土幹後嚴絲合縫嵌在龜甲裏頭。


    第二天一大早來收貨的小老頭十分滿意。


    他連著來了兩次,城寨裏不少人都知道了,跑來打聽了一番。


    江月也這才知道這小老頭就是重明軍中的軍師,威望僅次於陸玨。


    軍屬們也不是亂起哄,而是怕他得了什麽病症。


    因此這幾日,上門的人便有些多。


    不過這也給江月帶來了便利之處,如果說之前隻是被她看過病症的人,把她當成了自家人。現下多了小老頭的認可,所有人都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江月便也問到了許多連熊慧都不清楚的事兒。


    無名主動給人算卦,顯擺他的師門至寶,陸玨見怪不怪,停頓半晌,才接著問道:“能讓他那龜甲徹底裂開,你心中所想……是什麽?”


    她想的還能是什麽?自然就是她的劫難,眼前的少年皇子,來日的暴君。


    江月張了張嘴,抬眼卻發現他正不錯眼地看著自己。


    少年皇子有著許多副麵孔,很會掩藏自己的真實情緒。然而他此時的眼神,卻是不加以絲毫掩飾的熾熱和真摯。


    “唔,也沒什麽,想來是那龜甲傳承已久,又裂過一次,不怎麽牢靠了。”


    他笑起來。


    第六十二章


    江月垂眼道:“收拾的差不多了, 你洗個澡吧。來之前母親讓我給你帶了身新做的衣裳,我去給你拿著換洗。”


    陸玨歸心似箭,沒有沐浴就從軍營裏出了來, 又在外頭等了那麽久,身上也確實有些汗味。


    他笑著出了堂屋,將廊下的浴桶搬了進來。也不用江月動手,自去提熱水灌滿浴桶。


    江月默不作聲地送來許氏給他新做的衣裳,等到他開始解扣子的時候,她便從堂屋出了去,站到了院子裏。


    夜風習習, 月色皎潔,江月捂著有些怪異的心口,尋了些正事兒在腦子裏回憶。


    早先從衛姝嵐的信中, 她大概拚湊出了陸玨在宮中的過往。


    現下從本地軍屬的口中, 她得知了一些戰局相關的信息。


    彭、鄴、暨三城在前朝窮途末路的時候,被異族侵占, 成了另一方國土。聖祖在位時期肅清內政之後,便屢次禦駕親征, 收複了這三城, 還順著三城往北, 攻下了異族的數個城池,還以顏色。


    這三城發展至今, 就像護衛京城的三座關卡,都是易守難攻,可以說, 哪一方得到這三座城,劍指京城腹地便輕而易舉。


    當年皇帝放出狠話要效仿先祖禦駕親征, 就是因為那年局勢十分凶險,叛軍勢如破竹,朝廷連失二城,退守暨城。


    陸玨代父出征,一開始並沒有實權,在軍中領了個監察的閑差。


    他其實並不用身先士卒,大部分時候隻需在營中坐陣,很多次都是他自己請戰。先後救下了無名、熊峰熊慧等人,慢慢地有了自己的人手。


    於是他親上戰場的次數越來越多,一開始也經常失利,折損人手。


    在軍中那可真的是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那些人手都是他自己的,但隻要失利,主帥照樣罰他,最厲害的一次,他被打了數百軍棍。全靠著異於常人的身體素質,活了下來。


    他成長的速度驚人,漸漸地就開始贏多輸少,嶄露頭角。朝廷大軍中對他信服的人也越來越多,但未曾聽過主帥給他上報什麽戰功,得到什麽封賞。


    到了他失蹤前夕,他帶著自己的人手突襲,殺了一名叛軍大將,朝廷的軍隊這才順利打回了鄴城。


    如此彪炳的戰功自然不好再掩藏,這才有了報到京中。


    彼時情勢一片大好,若乘勝追擊,把彭城一並收複,那麽這場經曆了數年的叛亂,便已然結束。


    無奈出了後頭的事兒。


    有個士兵遺孀親口告訴江月:“當時殿下帶兵攻打彭城,眼看著就要破開城門。戰場上突然出現了好些個黑衣人,見人就殺,直奔著殿下而去。我家那口子恰好在殿下旁邊,用身體給他擋了一下便暈死過去了,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軍營裏,大夥兒都說殿下讓那些人重傷,被叛軍擒去,怕是……”


    她說著便淚如雨下,“後來我家那口子退了下來,在寨子裏躺了幾日便斷了氣,臨去之前還在盼著殿下平安歸來。如今殿下回來了,還帶回了您這樣醫術高超的大夫……他地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至於他被叛軍所擒後是如何逃出來的,具體狀況便隻有他自己知道,但從他那時被人故意錯接、怪異扭曲的傷腿和胸前被穿琵琶骨的傷疤來看,便也能猜到遭受了極為可怖的嚴刑拷打。


    這樣,江月便已經大概拚湊出了陸玨的整個生平。


    前十三年,他未曾感受過人間的溫情,到了軍中,雖漸漸有了擁躉,但也未曾敢展現過自己真實的一麵。追隨他的人,都隻以為他是個光風霽月、一片純孝之心的皇子。所以在他從叛軍手底下逃出後,第一時間便是自己想法子去醫治一身的傷,而不是回到自己組建的軍隊中。


    大抵,他並不相信自己變成那副模樣後,仍然會有人願意像現在這般敬重他、信服他、追隨他。


    若去年陸玨沒有遇上自己,就算他天賦異稟能夠活下來,背負一身傷痛,性情變得暴虐無常,倒也並不讓人意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招婿後的發家生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骨生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骨生迷並收藏招婿後的發家生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