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雁銘抬起一張淚痕遍布的臉,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中滿是絕望, 說:“沈師叔,我師父他……”


    “沒事沒事,”沈灼洲溫和地安慰他, “元神還沒散,還能救,別擔心。”


    黎雁銘瞪大眼睛,喜出望外,沈灼洲忙著收攏清虛仙尊破碎的元神時, 他就在一旁幫忙。


    與此同時, 司吉月聽到了梁茂塵熟悉的聲音。


    她從愣神中回過神來,抬頭一看,梁茂塵果然就在上方, 正拿著一個喇叭大聲喊:“都別打了!我找到維持靈氣的方法了!別打了,旁邊那兩個……”


    另外幾位掌門麵麵相覷,青雲派掌門也下來,對黎雁銘喊了一聲“師兄”後才看向忙碌的沈灼洲, 默默搭把手。


    剩下的幾位長老跟掌門看上去都不太相信梁茂塵的胡言亂語,梁茂塵於是甩出自己的實驗數據,指著上麵幾條潦草的折線說:“我已經找到了月族基因裏能轉換靈氣的因子,接下來隻要克隆這種細胞, 就可以在不傷害月族性命的情況下維持靈氣的循環……”


    梁茂塵滔滔不絕地介紹著自己的發現,但是在場其他人完全聽不懂他說出的話, 就連學識最淵博的白鶴山掌門都聽得一頭霧水。


    到處都是一團亂,同一片蒼茫的天空之下, 有人失聲痛哭,有人永遠沉睡。


    司吉月抬頭望去,晨曦已經穿過厚重的雲層透射出來,微黃的天空裏刮著細細的春風,一隻可能是血鷹或麻雀的鳥兒在高空盤旋,它迎著陽光越飛越高,宛如一顆星辰在天上燃燒。


    司吉月站在陽光遍照的開闊天空下,目光尋找著裴倨的身影,她的身體因寒冷與歡喜而顫抖,劫後餘生的虛脫感爬上身體,她朝天空大喊一聲:“裴倨!”


    裴倨站在朗朗晴空下,臉上是一副疲憊、空白的神色,聽到司吉月的聲音後才微微低了下頭,左耳上的黑羽吊墜在風中微微搖晃。


    司吉月朝他飛撲過去,兩人齊齊倒在身後春天的草地上,裴倨白玉似的臉龐埋進司吉月溫熱的頸窩裏,他緊閉雙眼,緊緊擁抱懷裏活生生的小月兒,同時淚水也沾濕了她的衣領。


    裴倨是個空白的容器,可以用各種各樣的靈力、丹藥、怨氣、天材地寶來填滿。


    司吉月用力地擁抱住他。


    當然了,最好還是用愛。


    ***


    之後的事情簡單說來,無非就是五大門派帶著自家弟子打道回府,問心山穀的殘局留給玄陰會收拾。


    破靈陣確實發揮了一些作用,整個仙域的靈氣比從前更充沛了些,大乘期修士的隕落和部分修士的死亡都反哺了這片土地。


    不少人都變老了,也有人長高了,司吉月看上去悄悄摸摸長高了小半頭,除了她身邊的人,倒也沒人察覺。


    這場提前了半個月的“偷襲”活動再也沒有人主動提起,就像遺忘“千塔山大亂”一樣,人們有意遺忘了它。


    李星火看著黏黏糊糊抱在一起的兩個小孩,又看看跟四個掌門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師弟,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對勉強揣著清虛仙尊元神上來的沈灼洲說:“走吧,咱們先回舟錫山,剩下的事回去再說。”


    五宗掌門接下來還得開好幾場會議,來決定這件事到底該怎麽收場。


    沈灼洲笑眯眯地目送黎雁銘和狄原離開,一轉身就吐了一口血。


    “師父!”幾人同時喊出聲。


    沈灼洲表情未變,顫巍巍地拿出帕子給自己擦了擦嘴。


    李星火意識到不對勁,一眯眼問道:“怎麽回事?”


    沈灼洲尷尬地笑了兩聲,目光遊移地說:“太久沒拿過劍了,再次用還有點勉強……不過,現在已經沒有舟錫山了。”


    李星火:???


    等他們一行人回到青雲派的時候,李星火才明白了沈灼洲話裏的意思——原本舟錫山佇立的地方隻剩下一片荒草不生的土壤。


    “山呢?”李星火不可思議地看向沈灼洲。


    沈灼洲尬笑兩下,唯唯諾諾道:“這個說來話長……”


    青雲派掌門狄原把他們暫時安排到了黎鄉山上居住,當他們一起在一間閑置的屋子裏坐下來時,狄原有些忐忑地詢問:“沈師叔,我師尊他還能活過來嗎?”


    “肉身肯定是沒辦法修複了,他元神破碎得很嚴重,即使重新凝聚出實體,也不一定還會有從前的記憶。”


    狄原聽到清虛仙尊還能活著就鬆了一口氣,“至少師尊還活著……這也足夠了,晚輩多謝師叔。”


    司吉月跟裴倨並肩坐在旁邊聽著,聽完沈灼洲的話以後,她抿了抿嘴,情不自禁地開始思考:沒有了從前記憶的清虛仙尊究竟還能不能算是真正的清虛仙尊。


    裴倨隻是抬了一下頭,接著就繼續安靜地給司吉月編頭發。


    晚上吃過飯之後,眾人圍坐在篝火邊,聽沈灼洲解釋舟錫山消失的原因,他先是思考了一下從哪裏講起比較好,最後選定了幾百年之前的一個下午。


    那時候他剛剛拜入師尊門下,師門裏隻有一個不好相與的大師兄,也不知道叫什麽,隻知道他道號是“清虛”。


    沈灼洲跟這個不苟言笑的大師兄相處得其實並不算好,兩人在思想和觀念上也合不大來,於是在師尊仙逝之後,沈灼洲就離開了仙域去四大陸遊曆,清虛則留在青雲派擔起了師門的擔子。


    沈灼洲也是在那幾年裏,撿到了五六歲、瘦骨嶙峋的李星火。


    事實上,沈灼洲這麽多年,養什麽死什麽,唯一奇跡般堅持到底的就是李星火,也不知道算不算他命硬。


    沈灼洲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哎呀,多虧了有徒兒你。”


    李星火從小生活在沈灼洲這樣不靠譜的照顧下,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很快成長為了一個可靠的人。


    兩人之間也形成了他們獨特的相處模式——看似李星火每天都在對沈灼洲恨鐵不成鋼,實際上心裏還是很依賴師父。


    在李星火看來,沈灼洲最不好的一點就在於:他實在太喜歡撿東西了,一把破凳子,門口的廢鐵,別人丟掉的東西,他樂嗬嗬地撿回來當寶。


    後來變本加厲,撿回來了梁茂塵和壟鈺城。


    再後來,連李星火不知不覺中也學到了他的壞習慣,撿回來了一個司吉月。


    “但是這跟舟錫山有什麽關係?”梁茂塵一邊給自己遠在西大陸的三個徒弟寫信交代情況,一邊提出詢問。


    他來得匆忙,沒帶上三個小孩,現在寫信也是為了向他們報個平安,以免他們擔心。


    沈灼洲繼續溫和地說:“舟錫山其實就是師尊給我的劍,這把骨劍,原本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們,你們師祖其實也是月族來著。”


    除了裴倨以外,所有人臉上同時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司吉月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跟沈灼洲見麵時他臉上怔愣的神情,也許那時候,他就是想起師祖來了吧。


    “那師父你這麽多年不曾踏出舟錫山,也是因為這個嗎?”司吉月的肩膀跟裴倨緊緊挨著,烏黑的眼眸安靜地望向沈灼洲。


    沈灼洲臉上神情沉凝片刻,他微微搖了搖頭,“師尊並沒有阻止我踏出舟錫山,隻是我無顏麵對她。師尊走後不久,千塔山大亂,月族遭此罹患,我不在仙域,師兄出於‘大義’考慮,我們兩個都沒有出手相助,而是選擇了袖手旁觀,這也是一種助紂為虐,我……心裏有愧。”


    司吉月一瞬間全部明白了,為什麽師父不用劍,為什麽師父從來不會離開舟錫山……


    過往一個個未解的疑惑都像是太陽出現在天空中那一刻破滅的霜花一樣,全部都明了了——師父的劍便是那座山,舟錫山,一把名為塚的劍。


    她在那裏生活了整整三年,而劍下掩埋的,是師祖的屍骨。


    司吉月有些意外,抱著膝蓋沉默片刻後,再次抬起頭,“但是這把劍願意再次被你握在手中,師祖肯定是原諒你了吧。”


    她的話說得沈灼洲有些微微詫異,他愣了愣,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指尖輕輕觸摸在劍身上,“……也許吧,也許。”


    他們又聊了幾句之後,才想起來回去睡覺,裴倨神奇地融入了這一整個師門之間的相處氛圍裏,像是一滴水自然而然地滴入大海,他甚至對每個人都很熟悉。


    這一點沈灼洲也察覺到了,他跟這孩子無聲地對視片刻,最後隻是看透世事般微微笑了一下。


    裴倨沒有解釋在許許多多次輪回裏,他曾經也管沈灼洲叫師父,喊李星火他們叫師兄。他跟這個師門的緣分分離又交織,最終還是以這種方式交融在一起。


    很多事情混雜在記憶裏,連裴倨也分不清究竟什麽發生過,什麽沒有發生過,就像拜入的師門一樣,有時候是他站在司吉月的位置,有時候是司吉月站在他的位置,他們是彼此在這世界上,另一種方式的存在。


    到了晚上,他們理所當然睡在同一間房間裏,兩人擠在一張臨時的床榻上,唇貼著唇,胸膛貼著胸膛,蒙在被窩裏悄悄摸摸,黏黏乎乎地接吻,像是怎麽親也親不夠似的。


    司吉月悶出一腦門的汗,興奮得小臉通紅,在月色映照下顯得秀色可餐,裴倨注視著司吉月的目光貪婪得像是要活吞了她。


    即使吻得這麽凶,兩個人依舊止步於親吻,他們的頭碰在一起,抬眸時,貼近的臉頰在窗口流淌下來的月光下半明半暗。


    他們笑起來,裴倨摸摸她銀白色的長發,再次送來一個吻,與她緊緊相擁著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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