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從坤寧宮散去後,皇後揉著額,聲音虛弱地對身邊宮女吩咐道:“卸去釵環妝飾吧,本宮累了。”


    初櫻和朝顏眼裏含淚,給皇後卸妝更衣,又扶著她到榻上休息。


    皇後斜靠在榻上,望著虛空出神。


    這宮裏的木頭,總是散發著一股子腐朽的味道,驅也驅不盡,聞著讓她感到惡心。


    她手裏捏著帕子,掩著鼻,淺淺地呼吸。


    初櫻關切詢問:“娘娘咳疾可是又犯了?”


    皇後搖搖頭,聲音細弱:“你們可有聞到什麽難聞的氣味?”


    兩個貼身宮女麵麵相覷,翕動著鼻子在屋內一番逡巡,疑惑道:“沒有什麽氣味呀。”


    皇後臉上浮起哀傷之色,淡淡道:“坤寧宮裏一股爛木頭味兒,連棵樹也見不著,還是永壽宮裏好呀,永壽宮裏有滿樹燦爛的海棠。”


    初櫻聞言道:“娘娘,這個時節,海棠還沒開呢,海棠要到正月裏才會盛開,二月裏就掛滿了枝頭。花開的時候,奴婢和朝顏陪娘娘回永壽宮賞花呀。”


    一滴淚無聲從皇後眼中滑落,她不知是否還能等到二月海棠花開的時候了。


    初櫻還要說什麽,朝顏捏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而是問了更要緊的事情:“娘娘將後宮事務全權交由貴妃掌管,不擔心貴妃淩駕於您之上嗎?”


    皇後斂去哀思,淡淡道:“她不會的,貴妃早晚也會坐上這個位置。”


    當上皇後前,她對佟茉雪充滿戒備,當上了皇後,她對佟茉雪卻有著種隱隱的愧疚。


    她時常覺得自己這個皇後之位是從佟茉雪那裏竊來的,皇上早就在修剪滿洲勳貴勢力,豈會甘心情願扶植她這個曾經的輔政大臣之女為後。


    盡管皇上對她一直以禮相待,從不曾輕慢於她,但她心裏一直隱隱憂心著。


    朝顏又道:“宜嬪曾有心依附您,娘娘為何不讓宜嬪協理六宮,與貴妃相互製衡,而是選擇讓宣嬪參與管理後宮事宜呢?”


    這件事,朝顏甚為不解,哪怕是如今皇後無力管事,也不能讓貴妃一家獨大呀。


    皇後輕咳了幾聲,緩緩道:“本宮所圖謀的豈是後宮這一畝三分地的權力,宮裏女人間相互鬥爭,不過是甘當家族利益的棋子罷了。”


    女兒家生來便是身不由己,哪怕無力擺脫棋子的命運,她也不想以這樣的方式來鬥爭。


    第94章 溫情


    乍然得了協理六宮之權, 佟茉雪心中七上八下的,懲罰沒有如約而至,自己反倒成了常務副皇後了, 這算不算變相獎勵?


    她憂心著玄燁如何處理此事,就這麽憋了兩日。梁渠神秘兮兮回到承乾宮,將探聽到的消息告訴佟茉雪。


    “娘娘, 皇上下旨同意總兵剛阿泰大人將安嬪娘娘的遺體領回李府了。”


    佟茉雪瞪大雙眼,難以置信:“消息屬實?”


    梁渠語氣肯定:“奴才從梁公公那裏打聽來的。”


    佟茉雪狐疑:“你師傅怎麽什麽都跟你講?”


    梁渠怕她疑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忐忑難安道:“娘娘,奴才是絕不敢講咱宮裏的事情往外說的呀, 奴才隻是在我師傅麵前好奇說了一嘴, 不知皇上何時將鹹福宮兩位娘娘葬入妃園寢。”


    “梁公公就道,總兵大人奏明皇上思女知情,想要領回安嬪娘娘遺體, 皇上就順水推舟答應了。緊接著護軍參領華善也陳情想要將慘死的女兒帶回家,皇上也遂了他的意。”


    這,這是不是就說明,玄燁將此事輕拿輕放了?


    過沒幾日, 玄燁又對後宮宣了道密旨,大意是:凡有子女的嬪妃,待朕百年後,可出宮與子女同住。


    這道密旨除了佟茉雪, 宮中妃嬪皆有收到。


    “怎麽?皇上沒叫人給你傳旨?”雅拉嘴裏嚼吧著佟茉雪自製的奶芒條,好奇問道, “不會吧,連我都有, 你卻沒收到?”


    佟茉雪翻翻白眼,也不知她這位表哥是啥意思,是篤定她生不出娃,還是認為自己活不到他百年之後?


    此時彈幕活躍極了:


    【玄燁這是在鼓勵後宮競賽生娃呢!】


    【雖然後宮妃嬪知道努力生娃也沒太大前景,畢竟前麵還立著個太子,但隻要有了崽,還活得久,就有出宮的盼頭。】


    【可惜呀,咱茉雪和玄燁屬於近親,恐怕很難懷孕。】


    【不是生了個女兒嗎?可惜不足月就夭折了,是哪年生的來著?】


    【康熙二十二年六月】


    【前麵的,清代後宮史專家啊。】


    彈幕聊聊幾句,看得佟茉雪心驚肉跳。


    懷孕!不可能的事,她得想辦法離開這裏,要是真的生了娃,她又如何能坐視自己的娃年幼夭折?


    棲筠的話在她心中盤桓:隻要打破八小時皇後的魔咒,就能回到現實。


    但實際情況卻是,她真正被冊封為皇後,是康熙二十八年的事啊,真是欲哭無淚。


    德貴人輕聲道:“皇上也往永和宮傳了旨,定常在也有。”


    她說完,偷瞥了眼佟茉雪,雅拉毫不顧忌問佟茉雪:“你都入宮兩年了,怎麽還沒懷上過孩子,旁人也就算了,宮裏就數你所承恩露最多,怎麽也不見得懷個一兒半女。”


    德貴人訝異地看雅拉,努力給她使眼色,讓她別說了,哪知雅拉根本沒注意。


    德貴人心想,這種事明著講出來,是很戳人心窩子的,她擔心佟茉雪聽了心裏難受。


    佟茉雪僅僅恍了下神,便道:“這種事也要講緣分的,可能我子女緣薄吧。”


    德貴人不禁暗歎,貴妃真是好氣度,聽到這樣的話,也沒有一絲慍怒。


    佟茉雪這是第二次被人問了,第一次是後宮最能生的榮嬪,當時她沒怎麽在意,如今細想來,這兩年時間裏,確有不尋常之處。


    比如,有那麽幾次,在不該來例假的時候突然出血,但出血量很少,佟茉雪並未在意,隻當是這具身體太年幼,月經周期不穩定。


    當初她從李棲筠與彈幕得知,這具身體極難受孕,因此才敢放心大膽地與玄燁做些不可描述之事。


    如今想來,那幾次的意外出血,恐怕就是她從閨蜜那裏聽說的生化妊娠,萬幸生化妊娠對身體危害性較低。否則即使這具身體不是自己的,她也於心不安。


    ……


    如今後宮裏,太皇太後和太後圖清淨,免了眾妃嬪的請安,皇後又纏綿病榻,也罷了晨請。


    後宮一應事務雖由佟茉雪代為管理,但她不喜呼啦啦一群人每日往承乾宮裏跑,就向玄燁提議,暫時免了後宮妃嬪每日的晨昏定省。


    當然這份提議是由書信傳達的。


    距離上次玄燁在承乾宮裏憤憤離去已經一月有餘,佟茉雪才後知後覺玄燁對她的處罰就是不來她宮裏。


    轉而去別的宮裏,拓展造娃業務。


    不來正好,生化妊娠對身體危害再小,也是危害。


    佟茉雪暗自慶幸自己隻是在塞外短暫地動了下心,否則,他去後宮找女人造娃,說不定還真成了對自己的心理懲罰。


    因著佟茉雪與雅拉協理著後宮事務,兩人時常會去往坤寧宮,向皇後回稟宮中一應大小事務的處理。


    皇後身子雖乏,但她倆每日來坤寧宮裏小坐半個時辰,皇後還是會撐著身子接待。


    以至於,煩悶無聊的生活裏,每日聽她倆嘰嘰喳喳說起些宮中雞毛蒜皮的事,反倒成了這些時日僅有的樂趣了。


    這日,倆人又相約著去皇後宮裏,因她們總是約著下午來,皇後已經提前梳洗妥當,還命人專門在西暖閣內布了張小圓桌,擺滿了南果房送來的各色鮮果、蜜餞。


    往常皇後都是歪坐在羅漢床上接待她倆,今日天氣晴好,雖已進入冬月,但暖閣內熏籠燒得暖暖呼呼的。


    她小腿的水腫已經消了,最近倒想起來走動走動了。去禦花園信步她是吃不消的,但在坤寧宮內走走,倒也不妨事。


    三人圍坐在圓桌邊,絮絮閑聊著宮中事務。


    “本宮聽說皇上現在往各宮都去得勤些了?”皇後手裏抱著暖爐,淡淡說道。


    佟茉雪認真剝著桂圓,眼皮也未抬一下,閑閑道:“嗯,他每去一處,就會賞賜不少物件,今冬後宮人人都能過個好年了。”


    宣嬪噗嗤一笑:“可不,前幾日也不知刮得什麽風,皇上竟也來鹹福宮小坐了半刻。”


    皇後掩唇淺笑道:“宮裏的賞賜,需記錄在冊,各守分例,撙節用度,謹防妃嬪將宮中所有,移給本家。”


    佟茉雪柔婉應“是”,皇帝的賞賜,嬪妃隻有使用權,而無所有權,屬於是兜兜轉轉又流回玄燁自己的司庫。


    小氣吧啦的,她在心中偷偷吐槽。


    佟茉雪拿起白玉碟裏的一塊鹽津梅肉放進嘴裏,瞬間口齒生津。


    她吃完一小塊,咕咚喝了半盞龍井,又拿起一塊。


    皇後含笑看了眼她,“貴妃好似也很喜歡這梅肉呀?”


    她說完,轉身掩著帕子輕咳了兩聲。


    也很喜歡?


    佟茉雪擱下將要放入嘴中的梅肉,低眸沉思片刻,“皇後娘娘也喜食這鹽津梅肉?”


    皇後有些氣喘,捏著手帕,輕輕壓著心口,“最近嘴裏總是沒有味道,喝茶水也泛著苦意,用些蜜餞,會好受些。”


    宣嬪見佟茉雪麵上晦暗不明,奇道:“茉雪,是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皇後也狐疑看向她。


    皇後的病,佟茉雪是找周院正問過的,從皇後的病症,結合周院正與彈幕的總結,是心力衰竭之症。


    而心力衰竭之症忌食高鹽類食物,像碟子裏的鹽津梅肉就斷然不能實用。


    她剛剛不過是吃了一小塊,就忍不住喝了一大杯水,然而飲水過多對於這個病症,是極易水腫的。


    佟茉雪斟酌著,另起話頭:“臣妾詢問過太醫,娘娘不宜食用含鹽量高的食物,聽娘娘說口裏無味,若是娘娘信任臣妾,臣妾願意每日寫好食單子,替娘娘做膳食調理。”


    皇後眼中閃過一抹驚喜之色,遲疑道:“這樣會不會太費事?”


    佟茉雪道:“身為妾妃,侍奉娘娘是應該的。”


    皇後眼底盡是驚訝之色,平心而論,當初若是佟茉雪坐上了皇後之位,她定然做不到如此低順恭謹。


    如今佟茉雪大權在握,自己不日逝世後,想必皇後之位對她來說唾手可得,然而她卻沒有一絲驕矜之色。


    佟茉雪想的卻是:身為後宮職業人,哪怕您現在還沒退位,也算我上司。


    但其實,她願意與皇後赤誠相待的原因,也不過是悲憫她與後宮大多數女人一樣,身為皇後又如何,同樣也是苦命人。


    就像星柔在信上所說:她們不過是裝點後宮的存在,是這座富麗堂皇宮殿裏的籠中雀,是錦繡畫屏上的刺繡花鳥,哪怕死去也逃不出這座冰冷的宮殿。


    她看得出,皇後從未幻想過帝王虛無縹緲的愛,她相信,如果自己讓皇後體味到這個後宮哪怕一絲溫情,也能使她在這個冬季得到片刻的溫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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