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茉雪扁扁嘴,不置可否。隔壁跳大神,到現在都還沒停歇,老太太耳朵又不是聽不見,擱這兒裝傻充楞呢。


    周院正張口結舌:“這個,這個……”


    他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無須再多言。


    這皇宮裏都是人精,有的事,微微點明,這些上位者瞬間就明白了,若是不懂,那隻能是不想懂了。


    玄燁始終麵色沉鬱,他沉默良久,終是開口:“皇祖母,貴妃的話不無道理,中宮每日祭祀,例行殺豬、打拍板等事,皇後如今性命垂危,實難承受如此喧嘩。”


    佟茉雪垂著眸子,眼裏皆是欣慰,她就知道,這位皇帝表哥是個仁厚之君。


    太皇太後駁斥:“皇帝難道也有意將皇後挪出中宮?”


    她說這話的同時,眸光同時森冷地瞥了佟茉雪一眼。


    玄燁知曉太皇太後這是在警惕他太過偏愛佟茉雪,有意在皇後性命垂危之時,替她謀取皇後之位,忙解釋道:“孫兒不是這個意思。”


    這就慫了?佟茉雪暗自偷瞄他。


    玄燁頓了頓繼續道:“深宮之地,每日行祭祀之事,實為不妥。孫兒以為,宮中昭仁殿亦為宮殿之地,擴建昭仁殿抱廈以及宮殿四周,用以祭祀最好。”


    “胡鬧!帝後寢宮舉行薩滿祭祀,是滿人傳統,豈能輕易更改!”太皇太後當即駁回了玄燁的提議。


    她哪裏是在意什麽祖宗之法,昭仁殿位於乾清宮東側,為玄燁書房之用。要是將薩滿祭祀場所定在昭仁殿,每日被祭祀之聲打擾的,就是她的寶貝皇帝孫兒了。


    坤寧宮雖為帝後寢宮,但玄燁又不是每日都去皇後那兒,自然不會被吵到。


    佟茉雪想明白這一層,甚是無語,這和現代婆媳問題,有那麽些異曲同工之處。


    玄燁無奈,這事需得私下和祖母言明其中利害關係,他沉吟片刻道:“皇後為妃之時,居住的永壽宮尚還空著,依孫兒之見,暫且先將皇後移居永壽宮暫住,還望皇祖母準允。”


    他語氣堅定,帶著不容人置疑的魄力。


    太皇太後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將目光轉向一直作乖巧狀的佟茉雪,沉默良久道:“既然皇帝心意已決,哀家也就不過多幹涉,隻是別怪哀家沒有提醒,皇帝要想防住悠悠眾口,可不是件易事。”


    她扶著蘇麻喇姑姑的手起身,動作稍頓,斂眸伸出手指向佟茉雪,淡淡道:“貴妃送哀家回宮吧。”


    冷不防被點名,佟茉雪略微吃驚,收起默默垂思之態,小步上前扶住太皇太後。


    老太太覷了她一眼,反手抓緊她手心,邁著沉穩的步子出了坤寧宮。


    玄燁憂心佟茉雪會說些冒失的話,卻也無計可施。他吩咐宮人著手安排皇後遷居事宜,又望了眼裏間,最終沒有進去再看一眼,便離開了。


    裏間初櫻伏在皇後床榻邊,哽咽著輕聲輕語:“娘娘,您終於可以出這坤寧宮了。”


    皇後閉著眼,蒼白的麵頰浮上淺淺血色,長長的羽睫微微抖動,淚水止不住地從眼角滑落。


    侍立在旁的朝顏,眼底露出欣慰之色,看來她私自命人將貴妃引來坤寧宮,賭貴妃會心生惻隱之心,是賭對了。


    如今既然得了搬離坤寧宮的旨意,就得趕緊收拾東西,她們娘娘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朝顏從裏間出來,塞了個荷包到周院正手裏,溫聲道:“多謝周太醫替皇後言說,娘娘的病症還要勞煩周太醫多費心了。”


    周院正不敢收授,推脫一二,恐場麵尷尬,終是罷了,“醫治娘娘本就是老臣的本分,哪敢擔‘勞煩’二字。朝顏姑娘還需牢記老夫先前的話,皇後娘娘這病需要靜養,還得放開諸多心結,這樣病情才會有所好轉。”


    其實哪裏還會有什麽好轉,無非是在為數不多的時間裏,身心好受些罷了。


    皇後性秉溫莊,禦下極寬厚仁慈。周院正也希望皇後在最後的日子裏,能過得舒心些,他在皇上與太皇太後麵前替皇後言說,也算略盡綿力了。


    此時晨光熹微,天邊已漸漸泛出魚肚之白。


    索倫杆四周,有成群烏鴉在空中盤旋,爭奪著叼取錫鬥中的黑豬內髒,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腥汙之氣。


    佟茉雪壓著胃裏的翻湧,扶著太皇太後出來,與門口的時薇對視一眼,示意她放心。


    隨後離開坤寧宮,直至出了隆福門,走在長長的禦街上,老太太也沒和她說一句話。


    她提著一顆心,也不敢言語,一行人就這麽沉默著到了慈寧宮。


    老太太這才放開佟茉雪的手,取出張手帕擦了擦手心。


    佟茉雪並未有受到侮辱之感,她實在汗顏。


    也怪自己不夠沉著,被老太太捏著手心,提心吊膽了一路,手心早已沁出密密的汗。


    實在是太皇太後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她與生俱來的莊重威嚴實在太有壓迫感了。


    太皇太後命人搬來椅子,端起宮女奉上的茶水,隨手指了指,讓佟茉雪坐。


    佟茉雪小心翼翼坐著,等著被訓話。


    太皇太後輕抿了口茶水,淡聲道:“蘇茉兒,取梳篦來,替貴妃將垂散的頭發挽上。”


    佟茉雪這才驚覺自己頭發半梳著,儀態甚是不莊重。


    她從椅子上起身,蹲下身請罪:“臣妾失儀,請太皇太後恕罪。”


    老太太瞅著她這副謹小慎微樣兒,與方才在坤寧宮裏的莽撞造次判若兩人,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說說看吧,你這大早上的,披頭散發去到坤寧宮是為的什麽?”


    為的什麽?佟茉雪被問到了。


    她一個妾妃,還是曾經爭奪後位的落敗者,如今說是聽聞皇後性命垂危,心緒不寧前去探疾,旁人會怎麽想?


    哎,還不如說自己披頭散發是夢遊更為可信。


    佟茉雪蹲著膝,凝眉胡咧咧:“臣妾清晨醒來,聽聞坤寧宮方向傳來奇異的樂聲,也不知怎的,迷迷糊糊間,就聞聲前來了。”


    太皇太後打量她,半晌無語,隨後冷哼一聲:“別蹲著了,起來吧,坐著說話。”


    蘇麻喇姑姑含笑將一柄菱花鏡放進佟茉雪手心,繞到她身後,將她原先的雲鬟霧鬢拆了,然後替她細心梳理如瀑青絲。


    太皇太後坐在暖炕上,放下手中的茶盞,眼皮微掀,“既然你喜歡薩滿祭祀的樂聲,往後宮中大祭由你替皇後參加吧。”


    佟茉雪癟著唇,麵上露出遲疑之色,這算不算越俎代庖?


    她大清早水都沒喝上一口,嗓子都有些發幹,緩了緩緊張情緒,艱難咽了下口水,弱弱道:“臣妾惶恐……”


    太皇太後見她無半點驚喜之色,反而滿目疑慮,心下滿意,淡聲道:“皇後病重,如今後宮就屬你位份最高,幫皇後分憂也是分內之事。”


    佟茉雪隻好硬著頭皮道:“臣妾領旨。”


    蘇麻喇姑姑手裏捏著角梳,將她頭發通順,編了辮子簡單盤在頭頂,與太皇太後相視一眼,笑了笑,“貴妃莫要憂心,大祭一般是每歲春秋二祭,以及正月的元旦行禮,屆時皇上會陪同您一起參加的。”


    乍然多了個活兒,佟茉雪隻能悶悶謝過:“多謝蘇麻額涅告知。”


    太皇太後端看她片刻,又道:“哀家記得,有對點翠嵌寶鳳穿花釵還算精美,就賞給佟丫頭吧。”


    佟茉雪表情微滯,她忐忑一路,本以為太皇太後要麽罰她,要麽訓她,卻怎麽也沒料到會賞她。


    蘇麻喇姑姑笑著應是,又出言提醒:“娘娘還不謝恩?”


    佟茉雪遂又起身謝恩,太皇太後親手給她簪上花釵,又說了會子話,才讓蘇麻喇姑姑送她離開。


    及至慈寧宮門口,佟茉雪與蘇麻喇姑姑告別:“勞煩額涅親送,已經到宮門口了,您請止步吧。”


    蘇麻喇姑姑含笑望著她,行禮致意:“太皇太後時常在奴婢跟前誇讚您品慧端方,您的善心她老人家都看在眼裏呢。太皇太後今日之舉也是為了堵住悠悠之口,她得表明對皇後地位的維護,她老人家心底自然也希望皇後身子好轉的。”


    佟茉雪不置可否,隻點點頭。


    她迷迷糊糊從慈寧宮出來,時薇就在宮門外接應了,見自家主子妝扮整齊,關切詢問:“娘娘,您沒事兒吧?”


    佟茉雪愣愣搖頭,感覺今日這遭跟做夢一樣,她揉了揉額,腳步虛浮,時薇忙扶住她。


    “時薇,咱回宮吧,我口渴得心慌。”


    ……


    玄燁專門擬了道旨,說明皇後病體不堪坤寧宮每日祭祀之累,謹遵太皇太後懿旨,特將皇後寢居移回永壽宮。


    旨意下達,宮人們當日就將皇後常備的一應物品整理妥當,下午夕祭前就乘鳳輿將皇後送到了永壽宮。


    “皇後娘娘從鳳輿上下來,還是皇上親自將娘娘抱回永壽宮寢殿的呢。”如嵐將打聽來的細節說與補完一覺,此時已然神清氣爽的佟茉雪聽。


    佟茉雪沒在意如嵐說些什麽,撩起袖子嗅了嗅,將目光投向時薇,“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麽氣味?”


    麵前三人搖頭,佟茉雪又聞了聞自己手臂,兀自喃喃:“今兒早上的牲口血,鐵定是濺身上了,總覺得有股子味兒撣都撣不開。”


    時薇詫異道:“娘娘,您午睡前,奴婢已經伺候您將清晨所穿衣物換洗了。”


    佟茉雪想到正月要替皇後祭祀,眼前就浮現出兩隻黑豬猙獰尖叫的場景,瞬間全身汗毛倒立。


    還未到元旦,她就經曆了一番祭祀預演。


    臘月二十三小年這一天,要在坤寧宮煮祭肉的大灶前祭灶神,這天不是殺黑豬祭祀了,而是用黃羊。


    佟茉雪沒見著現場宰殺黃羊,心理要能承受些,誰知道這宮裏還有什麽虐殺習俗。


    太監奏請皇上貴妃詣佛前、神前和灶君前拈香行禮,二人這才相互對視一眼。


    玄燁倒是不避不讓,眼皮微掀,眸光漆黑冷淡,麵上則是無波無瀾。


    佟茉雪和他眼神對上,心跳陡然漏了半拍,想到那日在坤寧宮,他抱著自己溫聲安慰,心中不由生起一絲別樣的情愫,但很快便收回眼神,裝作波瀾不驚。


    與此同時,玄燁也收回目光,手指拈香虔誠行禮。


    兩人冷了這麽幾月,也未見和好的跡象。


    起初,佟茉雪還有些忐忑不習慣,後來見他不主動來承乾宮,時間長了,她也不甚在意。


    少一份伺候人的工作,她也樂得輕鬆。


    實在是,她也想不明白玄燁這次氣性為何這麽大,哪怕前幾日同她親近了幾分,隨後便再也未曾搭理她。


    在坤寧宮煮祭肉的大灶前祭祀完灶神後,兩人各自回宮,全程未與對方言說一二。


    路上時薇有心勸說:“娘娘,奴婢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佟茉雪腳上步子未停,耳畔流蘇微微晃動,隨意回答:“若不知當不當講,就先別講。”


    時薇被噎了回去,隻好抿唇不語。如嵐俏皮衝她眨了眨眼,小走兩步,湊到佟茉雪身側,低語:“娘娘,奴婢瞧著皇上有意與您和好呢,您不如給皇上一個台階下?”


    佟茉雪停住腳步,腳上的花盆底讓她比如嵐高出半個頭,她揉揉眉心,隨後故作淩厲地朝如嵐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如嵐縮了縮脖子,眼裏卻沒有一絲懼意,反而梗著脖子繼續說:“前幾日您著了風寒,睡覺時又發了高熱,皇上可是守了您一晚上。”


    佟茉雪疑惑看向時薇和如月,兩人皆小雞啄米式點頭不迭。


    “呃,我怎麽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事?”她半眯著眼回想,隱隱約約是有絲絲印象,但又不太確定。


    時薇忙回應:“就是下大雪那日,您從坤寧宮回來,鞋襪都濕透了,便從下午睡到次日辰時。”


    佟茉雪怎會不知是哪日,她心中別扭,不願承認罷了。


    “真的照顧了一整晚?”她挪著步子,手上帕子纏繞在指尖,整顆心也似亂麻攪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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