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還活著。”


    ……


    叫花子見這錢好掙,都湧了過來,雙瑞垂首在邊上恭敬等顧修發完銀子回府,沒成想,顧修又吩咐過來,“去錢莊對一千兩碎銀子過來。”


    當街發錢,當街排起了長隊,顧修發了幾籮筐的錢,滿意的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重新上了馬,從這晚開始,他住進了朝輝院。


    第69章


    顧修住進朝輝院, 雙瑞隻覺得不是好事,外人看著顧修一路殺了太子,抄了上官家, 一路加官進爵,榮華加身, 好像和過去一樣在謀算著權勢,他這個近身的小廝卻看的分明,顧修越來越不開心,黑沉眸子裏壓著的什麽東西一日勝過一日。


    他心裏壓著東西。


    以前的他雖然說也是一個人,但他不是這樣的。


    他能自如的謀算著一切,萬物皆在他腳下, 雙瑞從未見過他被什麽東西困過。


    如今他好像自己給自己上了個籠子而不自知。


    雙瑞不敢走開,提著心等在廊下,萬幸, 裏頭的燭火平穩的滅了, 等了很久, 雙瑞支不住靠著柱子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人推醒, 睜開眼睛,入目是顧修如沾滿了濃墨的眼睛, 幽沉深黑,血絲又通紅。


    有翻來覆去沒睡著的戾氣。


    他穿了一件月白寢衣,墨發披散,赤著足, 指尖抵著太陽穴, 問:“少夫人從前合的香呢?”


    雙瑞打了個激靈,人立刻清醒了, “奴去問綠翹。”


    綠翹被拍門聲驚醒,快速起身來到主院,去櫃子裏拿了香,這香擱的太久,有點朝還有點黴,不太能燒的著,綠翹試了幾次,感覺到落在自己頭頂的視線越發沉重。


    雙瑞見綠翹的手都抖了,接過火折子道:“我來試試。”


    話音剛落下,卻聽見一聲“砰”的一聲跳在心尖,兩人回頭,隻見原本在花架上的九重紫摔在了地上。


    這盆九重紫是很珍貴的品種,層層疊疊的花瓣,穠麗如雲霞,此刻碎在地上。


    雙瑞:“爺,怎麽了?”


    顧修嗓音沉沉:“這花不對。”


    “這裏應該是晚山茶,誰準你換花的?”


    綠翹被瞪的軟了膝蓋跪下來,“爺贖罪,晚山茶是冬日裏才有的花……”


    顧修不聽:“自己出去領罰。”


    綠翹認命的往外頭走,卻聽見顧修說:“算了,不必罰了。”


    “找來晚山茶。”


    綠翹躲過一罰,心裏籲了一口氣,雙瑞想起來,“京都裏有家花圃很有名,聽說能種出來反季節的花,興許能有晚山茶。”


    顧修:“在哪?”


    雙瑞看了看外麵天色,吞下了口水道:“現在外頭三更天。”


    “等天亮了,奴就去給您買回來成嗎?”


    顧修已經走到掛衣服的架子邊,拿了外裳給自己套上,扣著衣襟,環腰封,不耐的重複一邊,聲音比外頭的夜色更冷,“在哪?”


    --


    雙瑞拍門,見裏頭遲遲沒人應聲,隻好用砸的。


    花圃守門的長工打著嗬欠,“誰啊?”


    “買花的。”雙瑞朗聲喊。


    長工恍惚看了看天色,濃雲遮著月光,夜色深不能見五指,天靈蓋一個激靈醒了,“你等一下。”


    留下一句安撫的話,轉身去裏頭將工友喊起來,“……來打劫的毛賊了。”


    顧修的耐性要耗盡,快要踹門時,門終於從裏頭打開,十幾個短褐長工,手裏拿著扁擔,柴刀。


    雙瑞不自覺往後一退:“……黑店?”


    為首的長工:“來花圃打劫?”


    雙瑞眉頭一挑,這才意識到,對方誤會了,遞過來銀子,“我們真是來買花的。”


    長工們相互對視,用眼神說,神經病吧!


    所幸,角落裏有一盆晚山茶。


    馥鬱柔軟的花香縈衝進鼻尖,顧修終於找到了一絲熟悉的香氣,他抱進懷裏,貪婪的嗅了一口,空空的心終於有了一點填補。


    顧修一路將花抱在懷裏,回到朝輝院,將那盆晚山茶放在花架上,以前,沈星語就是坐在這裏做針線,一縷發絲垂在唇邊,晚山茶映著她姣姣如波渠的臉,笸籮裏還有做了一半的襪子。


    是他的羅襪。


    燭火飄搖,世界忽然變的不真實,恍惚間,顧修聽見一道骨感清脆的聲音:


    “爺,您回來了啊……”


    盛著光輝的桃花眼彎彎,擱了手中的針線,起身迎過來,純白煙沙襦裙上金線壘的鳶尾花在燈下閃著晃人眼的光。


    她如同天上的仙子,穿過皚皚白雲和皎潔月光而來,撲進他懷裏。


    “星語……”


    手指一攏,懷中的人化成泡影,瞬間消失不見,顧修睜開眼睛,四處一看,空空蕩蕩的屋子,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低頭,指尖是那雙鉤了一半的羅襪,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掏走了,心中空空的,疲累的靠著床榻,雙目空洞。


    疾風吹落了叉窗的叉杆,窗牗拍了窗戶好幾下,外麵忽的下起驟雨,砸著琉璃瓦,嘩啦啦往下流淌,外頭還是沉釅釅的濃鬱黑色,更漏也不過是四更天。


    這夜,為何這樣長?


    二百六十一天了。


    羅襪都要穿光了,他已經沒襪子了。


    沈星語,你怎麽還不回來?


    -


    到了白日裏,長工將夜裏的趣事拿出來講,因不知顧修身份,自然也說不出個具體的人名府邸,沈星語還當是哪個世家的紈絝子弟心血來潮也沒當回事,但想到如今出入花圃的都是豪門大家的管事,還是囑咐他們別將這事往外頭說,免的惹禍上身。


    長工們哪敢真的編排貴人,便沒人敢再說這件事


    -


    東宮,一處略偏僻的寢殿。


    丹桂用炭筆做了記號,準備用剪刀裁開布料,是上好的雲蠶絲,準備做一件嬰兒的小肚兜。


    貼身宮婢雲心見丹桂已經拿起剪刀,心疼道,“娘娘,這雲蠶絲是頂頂珍貴的東西,還是您出嫁時皇後娘娘賞賜的,這樣好的布料,您怎麽就不留著自己用呢?”


    丹桂溫婉笑著看過去,“這有什麽,太子妃腹中的可是殿下的長子,金尊玉貴,這樣的好東西才配給小皇子上身。”


    雲心還是心疼:“小小殿下金貴,什麽好東西沒有,那小衣尚功局都備了好多了,你送了也未必用,可這雲蠶絲於您卻隻有一件。”


    “您送雲蠶絲,殿下和太子妃也不會覺得多珍貴。”


    “送雲錦,旁人也不會說,您就這點子好東西,何苦要將您最好的料子送出去?”


    丹桂不為所動:“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隻我送這東西,是出於我的本心,本也不指望得到什麽獎賞。”


    雲心可真替她著急:“可是主子,您這樣太吃虧了呀。”


    “你看別人討好殿下,都是要讓他知曉的,您倒是好,別人都是迎合殿下的口味給他送美食,偏您,非要按著殿下的衣脈做食療,養生倒是養生了,可殿下也不喜歡呀。”


    “光是這樣也就算了,您還充作是大廚房做的,連個名也不擔著。”


    “您瞧瞧蕊側妃,昨兒白日裏送過去的九江酥,昨兒個晚上就侍寢了,殿下都多久不來您這了,您還巴巴做這些。”


    “您做的事明明最多,可您這恩寵卻是最少的,連寢閣也是最偏僻的。”


    丹桂嗔她一眼:“有什麽好委屈的?”


    她躬著脊背,眼睛也不眨的剪著雲蠶絲,“殿下也有殿下的難處。”


    “東宮裏的女子這樣多,可殿下隻有一個。”


    “太子妃如今有孕,孕中多思,殿下心中惦念,必然想多陪著,旁的側妃家世本就好,都是殿下手中得力朝臣的親眷,千金之軀,殿下自然也不能冷落太過。”


    “我不過婢子出生,對殿下又無助益,算起來,我才是最不能為殿下排憂的,占了這側妃位份,我心中難安呢,能為殿下做些事,我心裏頭高興。”


    窗牗外,無意之中聽了這話的九皇子,內心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包裹了一層,清泉般清澈,陽光般溫柔。


    這世上,再沒有比真心更觸動人心了。


    這一日,外人隻知道九皇子翻了丹桂的牌子,卻不知,丹桂真正走近了九皇子的心中。


    這種變化,隻有丹桂這個枕邊人才能感知。


    雖說侍寢的次數還是和以前差不多,但丹桂就是感覺到不一樣了,譬如,九皇子問了她的小名,關心她以前的生活,聽到辛苦處看著她的目光中會有憐惜,會記得她的喜好,並隨之讓人遞來那些小玩意,宴席上,丹桂也能捕捉到他無聲看過來的目光。


    這比以前那種侍寢之後的名貴玉器更叫她喜歡。


    是一個男人,將女人放進心底的感覺。


    “世子爺,我好像完成了您的囑托了。”丹桂站在海棠樹下,同顧修道。


    顧修並不意外她能做到,他就是看中了她能做到,所以才選的她。


    丹桂身上有那種沉穩之氣,最重要的是,她是婢子出生,沒有那種驕傲,足夠卑微,這一點是心思玲瓏的盛如玥裝也裝不出來的。


    顧修給丹桂定的任務就是,不計任何自尊,卑微到塵埃裏,不帶任何的表現痕跡對九皇子好。


    這種好,前期要做的足夠多,足夠長,長久下去九皇子必然會發現些端倪,一朝發現,這些累疊的默默付出,就會成為撥在他心上的弦音。


    “比我預想的時間還要早了一些。”


    “你做的不錯。”他讚賞道,“切記,眼睛放長遠一點,不要同任何人爭一時長短,你要的是殿下的心。”


    “不要索取,人人都想從他那索取東西,你越是要反其道行之對他付出,你越是為他著想,殿下就對你越憐惜,你要知道,你的每一分退讓,都是在將你在殿下的心上砸入一分,累積的足夠多,你就是他最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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