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貝子一點也沒生氣,似乎並不覺得這是羞辱, 隻平靜的將碎瓷片撿起來, 那些太過細碎的,則是用帕子撿起來, 做這些的時候,他眼睛都是溫柔的。


    眾所周知,隻有在愛的環境裏才會滋養出心胸寬廣,情緒穩定的人。


    想三年前,睿貝子還是有些稚氣的少年,如今加了成年男子的冠,他眉梢眼角都是心中強大到自如的溫柔。


    反觀自己,越過越回去了,沈星語的一點事情,就能挑起來他的神經,像個瘋子。


    顧修人生頭一次,生出自卑這種情愫。


    是了,他還會吹笛子,他們都喜愛音律。


    他又陷入一種惶恐,沈星語如今,會不會喜歡這樣子氣質溫潤的人?


    他想問,如今你們到哪一步了?


    卻又不敢問,嘴巴像是有膠水黏上了,就怕睿貝子回一句,你成全我們吧!


    在他的胡思亂想中,睿貝子已經收拾光了所有的碎瓷片,他重新撩起衣袍坐下來,聲音溫吞:“瓷片容易傷到人,不好隨意亂扔。”


    顧修被他平靜溫潤的氣質灼到。


    睿貝子目光垂著,看著那碎瓷片道:“這雕花細蜜瓷一隻要一兩紋銀。”


    “鹿鼎公可能瞧不上這一兩紋銀,卻不知這世上,有人為了省三文錢可以做什麽。”


    “世子妃左手的虎口上有一道口子,現在那口子可能小了,但應該還在,那是柴刀口,自己劈柴弄的,她說,沒癖好的那種柴火可以省三文錢一擔。”


    “我對她提出來過物質上的幫助,想要給她奴仆,院子,不要求她做任何回報。”


    “她不要。”


    心髒像是泡在最酸澀的液體中,書嫻說她連三文錢的素麵都吃不太起,顧修搭在膝頭的指尖一陣陣發涼。


    內心湧動著著疼惜,他不敢想,她都經曆過什麽。


    “她到底是為什麽?”


    寧願過這樣的日子,也要離開他?


    “這話你應該問自己,”睿貝子反問道:“你究竟做了什麽,能將你視作摯愛的妻子弄丟了。”


    顧修一張臉霎時變的蒼白。


    他腦子裏恍然閃過一雙蒼涼無助的桃花眼,衣裙淋淋著水。


    他說:“你隻是我的玩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滾!”


    她哽咽的哭聲,帶了求的了:“你能不能對我好一次?”


    顧修腦子嗡嗡的,麵上皆是慌亂的情緒,他有些不敢想。


    他是最擅長籠絡人心的,即便是朝堂上的對手,心裏恨極了當麵也能平靜的同人寒暄演戲,即便是麵對曹氏和顧從直,他也從不曾惡語相向過。


    為何,曾經對自己的妻子那樣刻薄?


    就算在她心裏,他比不上阿迢那個婢子,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是為了那個婢子對自己討好又有什麽關係?


    她在他心中也是排第二重要的,他為何一定要同她計較這個?


    她那樣溫柔美好,一直朝他奔赴,他怎麽會用那樣惡毒的語言同她說話?


    他怎可以那樣同她說話?


    顧修後悔,腸子都毀青了,恨不得拍死那時候的自己。


    短短的沉默中,他將自己淩遲了一遍,他啞聲問:“船上,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曾經問過她,她對過去緘默三口。”睿貝子道:“但是我想,親眼目睹被心愛的人連著放棄兩次,誰都會痛的吧。”


    “兩次?”顧修星眉深深褶起來。


    “那次刺殺,”睿貝子提醒他道:“你不是已經選過一次。”


    “不是。”顧修解釋道:“刺客的目標是我和如玥,她一個人才是最安全的。”


    睿貝子反問:“那她最後安全了嗎?”


    她受辱,盛如玥卻是毫發無傷的那一個。


    睿貝子盯著他的眼睛又問:“你當時給她選擇了沒?”


    “還是直接將人丟下的?”


    見顧修沉默,睿貝子了然,回道,“你不給她機會問,又怎麽知道,她或許寧願選擇危險,也想同你在一起?”


    曾經,刺殺那件事,是顧修最恨廢太子的地方,那些日子,他深深壓抑著,不眠不休的找扳倒廢太子的方法,為的就是早搬倒他。


    這一刻,他卻發現,自己其實也有在沈星語身上加諸傷害。


    如果沈星語是因為對他積攢了太多失望離開的,那她遭受的一切,就是他一手導致的。


    她還會原諒他嗎?


    那樣寬闊的水麵,她自己遊過去,是存了怎樣的死誌,一定要離開他?


    三文錢一碗的素麵是怎樣的?


    顧修在一條破敗深遠的巷子裏找到一家小食攤,擺攤的男子摸了摸肩上掛著的帨巾,上下打量了一眼顧修的穿著。


    穿的這麽好,要三文錢的麵!


    這是家裏敗了?


    “陽春麵可就是白水麵,沒有任何澆頭。”


    顧修:“就要這個。”


    “那邊坐著去。”攤主的臉上充滿了輕視,不耐的指那邊。


    顧修並未吭聲,依言坐過去,幾上有一層薄薄的油膩,手摸上去黏黏的,桌腿上的黑油高到小腿處,筷子更不必提。


    很快攤主的麵燙熟,打下手的攤主娘子將麵端了過來,劣質的黑色粗瓷碗,碗上有幾處豁了口子,僅僅是將麵煮熟了,沒有任何多餘的味道。


    顧修用筷子,沉默的挑著麵吃,一言不發。


    雙瑞雖說是下人,卻也沒吃過這麽沒滋味的麵,一張臉苦著,仿佛吃的不是飯,是毒藥,默默將筷子放了下來。


    見顧修眼睛暼過來,他訕訕:“……不餓,晚上吃多了。”


    顧修收回視線,將他碗裏的一碗麵都吃用完才放下筷子。


    別說顧修,就是雙瑞也沒買過六文錢的東西,雙瑞挑了最小的銀錁子放下,收拾殘桌的娘子驚訝,“你們給多了呀!”


    娘子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你們有銀子,早說啊,這最貴的羊肉澆頭也不值這銀子。”


    “何苦吃這寡淡的陽春麵?”


    顧修雙手擱在膝頭,問道:“一位高門大戶的官太太,可以錦衣玉食,可以呼奴使婢,她放著這樣的生活不過,要過隻能吃這種麵的日子,是為了什麽?”


    娘子認真想了一下道:“那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吃什麽都不香吧。”


    -


    沈星語這次出去在外頭帶了不少大慶這邊沒有的東西,這些東西得乘著春天早日種下去,睡醒以後在床上翻身賴了一小會便起身。


    挑了件繡水仙訶子,蔥綠大衫,煙花散霧高腰裙,梳了個方便幹活的峨鬢,便去了膳廳。


    “嗯?”


    “怎麽還有雪燕?”沈星語邊坐到幾邊邊問,血燕這東西有價無市,大部分都進宮到了皇宮,也隻有一些極其尊貴的頂級世家才會有。


    書嫻抵唇咳一聲,“那個,內務府的李大人給走的門路。”


    沈星語看著滿滿當當一桌子的早膳,“你新找了鮑廚?”


    “這菜式看著可比之前來的要精細。”


    書嫻不看沈星語了,道:“是新換了,這個廚藝更好。”


    她用瓷勺攪著粥道:“對了,鎮國公府想用我們花圃的花,你怎麽想?”


    “要接嗎?”


    沈星語用筷子夾起一塊茄鯗,頭也不抬,“找個理由推脫了。”


    書嫻:“連他府上的生意也不想做嗎?”


    沈星語:“不想。”


    她感覺有點不對:“你怎麽了?”


    咽了嘴裏的粥,審視的目光盯著書嫻的眼睛:“為何從昨晚開始,你一直要提他?”


    “我有嗎?”書嫻將嘴裏的粥咽下去,“我就是想起來這件事,順便問你一下。”


    “別的花圃拍著馬也趕不上我們花圃的花,那邊的管事大概是聽說了我們花圃的名氣,想跟我們訂花也正常。”


    沈星語擱了筷子,態度很堅決:“那也不做。”


    “鎮國公府的生意,就是莊子上的生意也不許做。”


    書嫻:“不做,沒說要做,你別惱。”


    沈星語這邊用了早膳,帶了麵衣去農田裏,書嫻這邊立刻回絕了顧修派過來的管事。


    “大人,他們說是沒有多餘的花,接不了這單子,”管事回了鎮國公府,立刻回稟道:“這是他們退回來的定金。”


    顧修看著被原封不動退回來的銀票,眼睛裏染上深深的鬱色。


    她連育的花都不準進鎮國公府,那人呢?


    她是打定主意,這輩子不再回來了嗎?


    像是有所感知,成了沒人要的鳥,籠子裏的小絜和小白著翅膀咕咕叫。


    顧修的手摸著籠子,嘴角苦澀的勾起來,“別叫。”


    他鼻息堪動,紫金熏籠裏的香料燃燒著,白色的煙霧嫋嫋蒸騰,是屬於沈星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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