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道:“我省得。”


    張伯興父子到前院迎了賀礪到正堂,先到的客人便紛紛站起與他打招呼。


    綏安伯孟扶林及其子孟礎清和孟礎明這些原本就跟賀礪有過來往的更是殷勤異常,都想借這次機會與賀礪重修舊好。


    可惜賀礪並不配合,麵對他們的熱情,隻是微微點頭而已。倒是麵對孟扶楹時,他客氣地問了聲:“孟公一向可好?”


    孟扶楹有些受寵若驚,矜持地與他寒暄兩句之後就沒再往上湊。


    一堂人坐下聊天不提。


    後花園中,孟允棠正和鍾麗嬌站在一株玉蘭樹下聊天。


    孟允棠還記掛著昨日曲江池畔的糟心之事,一直膽戰心驚的。所幸才過去一晚上,那事好像還未傳播開來,鍾麗嬌看樣子並未聽到什麽風聲。


    提到孟允棠和離之事,鍾麗嬌眼中難掩羨慕道:“你倒是個果決的,說和離,就和離了。”


    孟允棠見她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知道她心中未必沒有生過這個意思。隻是,一個女子要和離,首先得要娘家同意,因為正常情況下是需要娘家人去向婆家提和離的。


    聽薑姐姐說,鍾麗嬌的阿爺和大哥都是靠著平昌伯府謀的差事,這就注定了,哪怕馮三郎人再爛,對鍾麗嬌再不好,鍾家也不會同意鍾麗嬌與馮三郎和離。


    所以同為女子,比起鍾麗嬌來,她又是十分幸運的那一個了。雖然命運弄人,但她的阿爺阿娘包括那個臭阿弟,都不會拿她的終身去換前程。


    這種事情沒法用言語寬慰,孟允棠索性換了個話題:“薑姐姐說你近來也不怎麽去找她玩,都在家裏做什麽呢?養娃娃嗎?”


    鍾麗嬌歎氣道:“孩子還小,哪裏離得開呢?而且表姐婆家自持門風清正,我若與她常來常往的,隻怕她那些妯娌又要擠兌她了。我現在什麽都不想,隻想好好把兒子養大,讓他別像他阿爺,就夠了。對了,彤娘,你有沒有什麽賺錢的門路?”


    “賺錢的門路?”孟允棠一時有些接不上話,隻因她長到現在,還沒尋思過自己賺錢一事。


    阿爺雖然官職不高,但他畢竟是從侯府分家出來的嫡子,祖父去世前侯府已經開始敗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還是分得了一些家產。


    阿娘是江都伯的嫡女,當年嫁給阿爺時因是遠嫁,外祖父外祖母心疼女兒,所以也給了她頗為豐厚的嫁妝傍身。


    從財產狀況來說,孟家跟達官貴胄之家肯定不能比,但是比之平頭百姓,卻又好得太多了。


    孟允棠不是花錢大手大腳的人,所以也從未考慮過錢不夠用的問題。如今被鍾麗嬌這麽一問,忽然發現,自己這麽多年來好像隻有從家裏索取,從未為家裏做過什麽貢獻,一時有些羞愧。


    “賺錢的話,我……”她出一回神,見鍾麗嬌還眼巴巴看著她等她回答,她正想說自己暫時也沒什麽路子,冷不防被一道陌生的女子聲音打斷。


    “哎喲,乍一看嚇我一跳!這是誰啊?”


    孟允棠與鍾麗嬌抬頭一看,見身旁的道上走來一老一少兩名衣著華貴的婦人,身後跟著幾個丫鬟。年少的那個一隻手搭在高聳的肚腹上,旁邊的婦人則是一臉高傲。


    兩人都看著孟允棠。


    孟允棠莫名奇妙,她不認得這兩人,低頭自顧,也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東西能嚇人一跳。


    扶著年少婦人的丫鬟對她耳語幾句,年少婦人麵露嫌惡,看著孟允棠道:“原來是與晏家和離了的孟家女。剛和離也敢來別家赴宴,也不怕衝撞了人家的氣運。”


    孟允棠驚訝了一瞬,繼而生氣道:“我與晏家和離,是你情我願之事,沒虧心沒造孽,能衝撞什麽?倒是這位娘子,身懷有孕不好好在家休養,到處亂走還不修口德,才怕被衝撞呢!”


    “你說什麽?啊,我的肚子!”年少婦人裝模作樣的捧著肚子哀呼。


    “哎喲,我的兒,你怎麽樣了?”她身邊那位婦人忙扶住她,轉過臉來斥責孟允棠:“你明知她身懷有孕還故意咒她,安的什麽心?晏家也是寬宏大量,如你這般沒教養又心思惡毒的婦人,就配一封休書打發了!”


    “你放屁!”


    婦人話音方落,不遠處就傳來周氏怒不可遏的聲音。


    婦人驚愕抬頭,伸手指著向這邊走來的周氏道:“你、你……你怎得如此粗俗?”


    周氏來到孟允棠身前,轉頭對那婦人道:“我本不粗俗,隻是如你們這般故意尋釁還大放厥詞之人,不配我以禮相待!我兒好端端地站在這兒,是招你們還是惹你們了?你們母女二人過來就將她一頓辱罵,這是有教養?這叫心思不惡毒?還說我粗俗,也不看看你們自己是什麽嘴臉!”


    “哎喲,阿娘,我肚子好痛。”年輕婦人作勢要往地上癱。


    她阿娘一邊扶著她一邊道:“婧兒你別動氣,身子要緊。你腹中懷的可是潯陽伯家的嫡長孫,若是出事,潯陽伯府定不會善罷甘休!”


    周氏冷笑一聲,看著滿麵紅光的年輕婦人道:“裝什麽裝?當誰沒生過孩子不成?若真是腹痛,此刻早該麵黃如紙冷汗涔涔了,再看看你,嗬,真是好爛一出戲!”


    “怎麽了怎麽了?這是發生何事了?”崔氏裝作聞訊而來的模樣,匆匆趕到此處。


    那婦人一見,忙扯住她道:“阿姐,你可要替你外甥女做主。這孟家母女,把她氣得動了胎氣了!”


    崔氏一聽,便對周氏道:“大家都是親戚,這又是何必呢?她好歹懷著身孕,怎麽也該擔待她一二。若真把孩子氣出個好歹來,你說,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周氏這才知道這對母女居然是崔氏的妹妹段夫人和外甥女段儀婧,她轉過臉對崔氏冷笑道:“我說彤娘好好地站在這兒,怎得無緣無故就有兩條瘋狗跑過來攀咬,敢情是你在後頭撐腰。你若看不起我家彤娘乃和離之人,下次家裏再有什麽事,大可不必再通知我家。難不成還指望我將女兒留在家中,單獨來赴你家的宴麽?多大的臉?”


    說罷不等崔氏辯白,周氏又大聲對周圍向這邊觀望的其它客人道:“大家都見著了,是她主家趕客,非是孟家無禮!彤兒,我們走!”


    孟允棠隻得匆匆跟鍾麗嬌道個別,被周氏拉著去向壽星張老夫人打了聲招呼,風風火火地離開了張家。


    崔氏目瞪口呆。


    雖是趕走周氏母女的目的達到了,卻未料到鬧得如此難看,少不的還要收拾一下爛攤子,她跟其他客人打招呼道:“不過就是個普通口角,不曾想她們母女氣性這般大……也是委屈了我那外甥女……”


    年輕的小娘子信不信不知道,各家的夫人都是常年與人情世故打交道的,誰心裏不跟明鏡一般?


    隻不過現在他張家因對賀家有功,正受聖人和太後看重,而孟家……別說孟家老三,就算是綏安伯,在現在的汝昌侯麵前也算不得什麽人物。所以大家自然也就選擇相信崔氏的說辭。


    眾人嘻嘻哈哈地將這件事揭了過去,氣氛一片祥和。唯一悶悶不樂的隻有鍾麗嬌,她一直融不進這些有爵之家的娘子圈子,孟允棠走了,她在這裏就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未幾,有個小奴來通知崔氏:“夫人,阿郎說賀大將軍這會兒心情好,要來園中賞花,女眷們就不必回避了,待會兒過去見個禮就行。”


    崔氏和張筠姬互看一眼,心中都暗自慶幸:好在先一步把周氏和孟允棠趕走了。


    別家的夫人也個個精神振奮,尤其是帶著未有婚約的女兒來的。


    賀礪,太後的嫡親侄兒,當今聖人的親表弟,襲爵衛國公,食實封四千戶,官拜檢校右威衛大將軍,年才二十二。出身高貴儀表不凡,上無父母下無兄弟,自家女兒隻要一嫁過去便是衛國公夫人,獨攬大權,多半還能得到誥命……


    可以說長安近百年來都未曾出現過比他更搶手的女婿人選,叫一眾有女待嫁的夫人如何不激動呢?


    眾人在崔氏的帶領下,整理妝容翹首以盼,很快,男客們從南邊進了花園,一路觀景一路說笑,緩緩向這邊走來。


    待到了近處,眾夫人娘子抬頭一看,男客那邊走在最前麵的郎君身材高大麵容俊美,就是神情冷峻,在身後那一眾賠笑之人的襯托下就顯得更冷漠了,別說笑容,笑紋兒都沒一絲,看著實在是難以親近。


    崔氏低聲向眾人介紹道:“那便是賀大將軍。”


    眾位夫人娘子一聽,立馬又覺得這樣冷峻正好。不然,這般家世容貌,若再和藹可親,那小娘子們還不拚命往上撲?自家女兒嫁過去了要穩住地位也難。


    兩撥人一相遇,崔氏帶著各家的夫人娘子向賀礪等人見禮。


    賀礪隻是點了點頭,目光往一眾鶯鶯燕燕中一掃,就知道孟允棠不在。


    他頭也不回地喚:“孟公。”


    綏安伯孟扶林一聽他喊孟公,下意識地想擠上前去,可旁人已經把孟扶楹給讓到前頭去了,他隻得悶悶地停在原地。


    賀礪喊的果然是孟扶楹,見他上前,問道:“孟公今日前來赴宴,未帶家眷?”


    “帶了啊,內人和小女都來了。”孟扶楹抬眸在女眷中看來看去,疑惑:“人呢?”


    崔氏見狀,心下突突不安,正要開口說周氏身體不適,和孟允棠先回去了,冷不防身後有人道:“孟夫人和孟小娘子方才是在這裏的,隻是被人趕走了。”


    崔氏吃驚地扭頭看去,正是那鍾麗嬌。


    站在鍾麗嬌身側的平昌伯夫人暗暗捏了下她的手腕,叫她別多事。


    鍾麗嬌卻決定賭一把。


    賀礪與孟允棠小時候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今日看賀礪一來就找孟允棠,說不得這兩人還能再續前緣。若是孟允棠能嫁給賀礪,哪怕她隻能沾上一點點光,也足夠她在婆家翻身做人。


    “什麽,被趕走了?這……這是怎麽回事?”孟扶楹詫異地看向崔氏。


    “不是,是……”


    “誰趕的?”


    崔氏想找借口糊弄,賀礪卻瞧著鍾麗嬌,目光沉沉地冷聲問道。


    鍾麗嬌見賀礪問她,知道他心中果然在意。


    她也不去指崔氏,隻將崔氏的妹妹段夫人和她女兒段儀婧一指,說:“就是她們惹的事。”她將事情原委不增不減如實道來。


    孟扶楹聽罷大怒,回身對汝昌侯張伯興道:“張侯,令夫人如此待我妻女,某也無顏在此繼續呆下去了,告辭。”說罷叫上一臉忿忿的孟礎潤,不顧張伯興與孟扶林等人的挽留,甩袖而去。


    張伯興對崔氏怒目而視,正要斥責她不會待客,卻見賀礪突然抬步朝段氏母女走去。


    眾女眷一瞧他這架勢,紛紛自動退到一旁,給他讓出道來。


    崔氏見了,忙追上去對賀礪賠笑道:“賀大將軍,都是誤會,誤會而已。”


    賀礪腳步不停,淡淡道:“既是誤會,你急什麽?”


    崔氏一下子卡了殼,跟在他身後來到段氏母女麵前。


    賀礪居高臨下地看著驚慌不安的段氏母女,問段儀婧:“和離之人會衝撞別人家的氣運?”


    段儀婧仰頭看著賀礪,她從未在別的男人眼中看到過如此冷厲的目光,也從未在別的男人身上感受過這樣迫人的氣勢,一時間腿都軟了,牙關發顫,根本說不出話來。


    她母親見狀不對,忙替她回答道:“賀大將軍,民間是有這個說法的,有這個說法的。”


    “是嗎?那今天我給你另一個更可信的說法。”他掃了段夫人一眼,依舊將目光落在段儀婧臉上,落地有聲地道:“和離之人不會衝撞別人家的氣運,我這樣的人才會。我斷言,你必將被你的夫家休棄。如若不然,你公爹,你夫婿,你大伯小叔,你夫家親友,不論遠近,做官必被貶黜,經商必然血虧,讀書,永遠入不了仕。”


    他這話一出,現場一片寂靜。


    所有人心裏都清楚,確如他所言,段儀婧被夫家休定了。隻因以賀礪如今的權勢地位,要讓自己說過的話成真,不過舉手之勞。而且就算他什麽都不做,有了今日這一出,段儀婧的夫家一旦有什麽不順,也都會以為是賀礪動了翻雲覆雨手,從而怪罪到段儀婧身上來。


    段儀婧愣了一愣,忽的捧住肚子,哀吟起來。


    段夫人被賀礪的話嚇得呆住了,被段儀婧的聲音驚回了神,一時間卻也顧不上她,隻目露乞求地對賀礪道:“賀大將軍,這、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賀礪瞥她一眼,道:“段夫人請放心,我賀礪,從不亂說話。”


    段夫人徹底驚住,見賀礪轉身要走,為了女兒的終身,她也顧不得姐妹情誼了。


    “賀大將軍,不是我們非要找孟家母女的茬,是她,是我阿姐指使我們這樣做的。”她指著崔氏對著賀礪的背影大聲道。


    賀礪並未回頭,徑直往前頭去了,張伯興等人連忙跟上。


    段夫人五內如焚,不敢去攔賀礪,隻得過來揪住崔氏,道:“阿姐,都是你,都是你,你定要對我們婧兒負責才是。”


    前頭,張伯興見賀礪不去正堂,直往外院去,倒是要走的模樣,忙上前攔住他道:“賀大將軍請息怒,賤內不會待客,過後我定令她親自去孟府賠罪。你看這都快中午了,要不我們還是回正堂開宴吧?”


    “張侯,”賀礪停住腳步,麵無表情地看著張伯興,道:“想必你也看得出來,我的性子,可不像孟公那般和善。若是我的家眷,別說被趕走,便是受一點點慢待,我都是要找回場子的。你內眷如此顢頇無禮,為了你張家安全計,今後有事,就不必再來邀請我了。”


    張伯興張口結舌。


    他要走,張伯興也不敢過分挽留。


    眾人見狀,也紛紛向張伯興辭行。


    原本大多數人都是衝著張家與賀家交好這一點來的,如今見賀礪都放話以後不與張家往來了,那他們還留下來做什麽?


    後院,崔氏還在被段夫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糾纏,眼見著前頭不斷有仆婢往後頭來找各家夫人,而各家夫人得了消息之後又紛紛向她辭行,知道前頭出了事,心急如焚地甩開段夫人,道:“事已至此,我若好好的,外甥女就算被休,好歹還有我這個姨母做靠山。你把我拖下水,也改變不了事實,我若有個好歹,對你們又有什麽好?”


    趁著段夫人愣神的檔口,她急匆匆地往前頭去查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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