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她臉上精彩紛呈的表情盡收眼底後,蕭景廷捋了下袖口,好整以暇睇向她:“你又做了什麽奇怪的夢?”


    陸知晚表情一僵,飛快抬頭看了蕭景廷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都是些不?靠譜的夢,臣妾也記不?太清了……”


    “這?樣。”蕭景廷將信將疑,也沒再多問,在陸知晚那張泛著?薄紅的臉上逡巡一番,忽的開口:“既然你今日醒的這?樣早,那就陪朕一道上朝去罷。”


    這?話猶如一桶冰水,瞬間衝走了春色夢境帶來的曖昧羞恥,將陸知晚拽回了冷酷的現實世界,她的腦子?也冷靜下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麵?前之人:“可不?久前,臣妾已陪您去過早朝了。”


    「這?是真?不?把我上次說的話當回事,一門心?思要往昏君的道路上發展?」


    “上朝實在無趣,朕本就厭煩這?每日朝會的規矩,一想到朕在前頭聽那些老頭子?拉來扯去,而你在被窩裏睡得正酣,心?下就不?大痛快。”


    蕭景廷朝她微笑:“陪朕一起早朝,或者朕與你一同睡覺。”


    陸知晚:“……?”


    人幹事?


    她的內心?是拒絕的,但一想到眼前的男人沒準真?的會脫了衣袍又躺回床上和她一起睡,咬了咬牙,還是擠出一個勉強笑容:“既然陛下想要臣妾作陪,那臣妾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蕭景廷這?才滿意地勾了勾唇,轉身吩咐餘明江取來先前那身太監衣袍。


    看著?男人離去的高大背影,陸知晚心?下狠罵,狗昏君,要不?是同在一條船上,我管你死?活!


    ***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上朝陸知晚再沒了先前的緊張。


    她一襲青色太監袍,垂首站在朱漆高柱旁,邊偷偷打著?哈欠,邊興致缺缺地遺憾,可惜顧容予去了江南,不?然還可以看看美?男打發打發時間。


    這?想法才將冒起,頭頂莫名感到一陣涼意。


    難道睡眠不?足禿頂了?她默默抬起頭,一雙漆黑眼珠滴溜溜環顧四周,最後確定那陰惻惻視線的來源——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活祖宗。


    「那般看我作甚?難道打哈欠被他發現了?朝臣們正在匯報著?國家大事他不?認真?聽,盯著?我個小太監看個什麽勁兒?昏君!」


    心?下雖是百般吐槽,麵?上她卻不?敢久視上方,看了一眼就連忙收回目光。


    大殿之中,戶部?官員匯報完春稅事務,錦衣衛指揮使?刑舟舉起笏板,上前一步:“啟稟陛下,微臣有奏。經錦衣衛調查巡訪,涉關呂斯、張昭潛案的主?要參與者共六人,造謠傳謠者共抓捕三百八十一人……”


    錦衣衛指揮使?是個身形魁梧的男人,黑皮膚闊臉龐,一看就不?好惹的。此刻他口若懸河地匯報著?那位張少卿案件的有關情況,言辭犀利,字字鏗鏘,莫說是正襟危站的朝臣們,就連昏昏欲睡的陸知晚也打起精神,豎起耳朵聽著?。


    待聽到收捕的主?犯裏有幾人與異地藩王來往密切,借著?張昭潛案故意大做文章,煽動人心?時,陸知晚麵?色一凜。


    「聽這?意思,還不?止一個藩王有異心??也對,江山誰不?愛呢,何況現在坐江山的是這?麽一個不?靠譜的。我要是藩王,有兵有錢有野心?,也想出手搏一搏,富貴險中求嘛。」


    「就目前看來,為了日後長長久久的安定,削藩得提上議程了。一個(豫章)王也是打,另外什麽建鄴王、河西王,也一並處理掉得了。」


    她這?邊暗暗想著?,全然沒注意到上首之人投來的複雜目光。


    而大殿之中,朝臣們也就如何處理這?些人犯議論起來。


    討論的結果無外乎三種?情況,一部?分覺得該以仁政為主?,那幾個涉嫌與藩王交往過密的可判得重些,至於那些造謠傳謠的人數太多,若是全殺了,難免叫百姓人心?惶惶,應當施行?仁政,小懲大誡才是。


    一部?分覺得此次事件發酵太過,若不?快刀斬亂麻,嚴厲處置,將會繼續影響皇室的威嚴與皇帝的名聲。還有一部?分臣子?比較中庸,讚同殺一批,放一批。


    陸知晚聽得他們辯來辯去,隻覺自己?就像是個牆頭草,一會兒覺得這?個說得對,一會兒覺得那個很有道理,到最後她選擇糾結症都犯了,猶猶豫豫遲遲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


    「還好我不?是皇帝,這?也太難選了!比中午點外賣要難上一百倍!」


    「也不?知道蕭景廷會怎麽辦?」


    她這?般想著?,下意識往上首看去。


    高大龍椅之上,那一襲赤金龍袍的男人端坐著?,冕旒後的冷白臉龐一片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緒。


    而當她目光看過去的刹那,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好似也往她這?邊瞥了一眼。


    陸知晚愣了下,連忙垂下頭,心?裏碎碎念:「首先排除一個錯誤答案,全殺肯定是不?行?的,畢竟快四百條人命,這?一殺妥妥一個暴君之名跑不?了……剛才那位什麽侍郎說的挺對,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堵不?如疏……少殺人的總是對的。」


    “不?可全殺,不?可濫用刑罰。”


    大殿之上陡然響起皇帝泠泠如沉金般的嗓音,眾臣頓時屏息,齊刷刷看向上首。


    陸知晚也不?例外,心?下詫異:「他竟然想的和我一樣?」


    “古語有言,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蕭景廷不?緊不?慢說著?,平靜目光看向錦衣衛指揮使?身上:“替張昭潛喊冤的那兩個書生,革了功名,趕出京去。至於那四個與藩王來往密切的,暫且收押,你仔細盤查,待證據齊全,與刑部?、大理寺三堂會審,公開刑訊。那幾百個傳謠造謠者……”


    長指在雕龍扶手上輕敲了兩下,他道:“挑上八個……”


    八個剛說出口,他掃過柱旁那道不?起眼的嬌小身影,改口:“六個。挑六個跳的最厲害的,帶去西市口,割舌示眾,待刑罰完畢,與其他一幹人等罰銀二十兩,趕出京城。”


    眾臣聽得如此具體?的吩咐,皆是一怔。


    自打陛下登基以來,除了對修建錦狸苑這?般上心?,對其他事務皆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便是要做出決策,也都是讓朝臣們自行?辯議,再由內閣權衡出最妥當的方案,交於陛下審閱批紅。


    像是今日這?般,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既然皇帝有了指令,且這?指令也較為正常穩妥,朝臣們自也恭敬聽令。


    待這?場朝會結束,文武百官們走出太和殿,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不?免提到皇帝今日的異樣。


    “陛下今日竟然有在認真?聽政,實在難得。”


    “大概是這?案子?牽扯人數太廣,且又涉及藩王、後宮,自要多上些心?。”


    “若是陛下能一直這?般勤政,那這?張昭潛死?得也不?算太冤……”


    “你不?要命了,這?話豈敢亂說的。”


    幾名綠袍官員皆悻悻地壓低了聲音,不?該再多提。


    而離他們不?遠,次輔鄒德民與顧首輔並肩走著?,說罷皇帝的旨意,又似隨口感歎了一聲:“今日殿旁左側那個小太監似有些麵?熟,顧公可有覺得?”


    顧首輔麵?龐肅了三分,唇角微抿,再次看向次輔,他語氣平淡如常:“一個小太監而已。”


    次輔眉心?微動,麵?上舒展笑著?稱是:“應當是我眼花了。”


    行?至東角門處,二人分別上了轎。


    望著?天邊被雲層擋了半邊的太陽,顧首輔眯了眯眼,沉吟片刻,招手吩咐身旁太監:“勞煩去慈寧宮稟報一聲,午後老臣求見太後,有要事相商。”


    第30章


    午後, 雲層厚厚積壓,山雨欲來的天氣令人沉悶氣短。


    慈寧宮後的小花園裏?,宮人們恭敬站在賞心亭外, 涼亭之內,顧太後與顧首輔對座品茗。


    茶香幽幽, 氤氳水霧模糊了顧太後的麵容,她淺啜一口,放下?杯盞:“兄長所說,哀家都知道了。皇帝那邊哀家會提醒一聲,至於昭妃,哀家也會找她聊聊。”


    顧首輔頷首;“人心有偏向, 這無?可厚非,然陛下?是皇帝,須得知曉雨露均沾的道理……珍妃之禍便是前車之鑒。”


    “昭妃這孩子?和珍妃不同?, 阿寅和先帝也不同?。”


    修剪精致的指甲輕刮了下?杯壁, 顧太後輕笑:“先帝是要美?人不要江山, 阿寅他嘛,從一開始就沒想當這皇帝。他是個性情至純的孩子?, 我至今還記得當年將他尋回來,他黑黑瘦瘦, 豆芽菜似的,眼睛卻亮得驚人。那回他與哀家說的第?一句話,是問那些老虎哪去了?還叫哀家發誓,決不能傷害它們。”


    說起初次與蕭景廷相見的情形, 顧太後眼角泛起慈愛淺笑, 直到觸及顧首輔嚴肅的麵龐,她笑意稍斂:“兄長官做得越大, 臉上的笑卻是越發少了。”


    顧首輔抿唇,仍是那副不苟言笑模樣:“太後,我們現下?在說關乎社稷的正事。”


    顧太後不置可否,又?喝了一口茶水道:“兄長要說的正事,哀家也說了會提醒陛下?。”


    這話就有些賭氣的意味。


    顧首輔皺眉:“阿蕙。”


    “我自己養大的孩子?我知道,阿寅不是那種不知分寸的糊塗蛋。至於昭妃,倘若她會做出什麽?危害陛下?、危害江山之事,我也不會容她。”顧太後淡著語氣說罷,抬手扶了扶鬢角:“兄長若無?其他事要說,便回內閣罷。”


    看著眼前年紀越長卻越發任性的妹妹,顧首輔眉頭?緊擰,剛想開口,便見顧太後直接起了身。


    “得去給菩薩燒香了,我就不送兄長了,你?請自便。”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鬢間那鳳釵流蘇輕晃兩下?。


    一如當年她辭別家中進宮時,隻那會兒鬢發烏黑如鴉,如今卻摻了幾?根銀發。


    良久,顧首輔才收回目光,輕歎口氣,起身隨著宮人退下?。


    哪知前腳出了慈寧宮,後腳就見顧貴妃急哄哄地趕了過來。


    “虞兒,你?怎麽?來了?”


    “我聽父親來見姑母,這才趕來。”顧貴妃往慈寧宮方向看了看,疑惑:“父親這麽?快就與姑母聊完了?”


    顧首輔麵上閃過一抹不自在,輕咳道:“內閣政務繁忙,沒空閑坐。倒是你?,尋我何事?”


    顧貴妃抿了抿唇,想著在自家父親麵前也沒必要忸怩,便將左右宮人屏遠了些,直明來意:“父親,陛下?寵愛陸氏,還破格立她為妃,現今鬧得沸沸揚揚,內閣諸位大臣是個什麽?說法?”


    “祖宗規矩,內閣之事,後妃不可過問。”顧首輔肅聲道。


    顧貴妃訕笑:“女兒不是想打聽國事,隻是……”


    她委屈撇了撇紅唇:“陛下?如此寵愛陸氏,就連我這個貴妃都要避其鋒芒。現今她幾?乎夜夜都和陛下?在一起,萬一……萬一她懷上了,母憑子?貴,我該怎麽?辦呀!”


    她心心念念期盼的皇後之位,難道要被一個家世低微的嶽州土包子?搶走?這叫她如何甘心!


    “我知你?著急,但?這種事也急不來。”


    到底是自己的親女兒,又?是個急躁性子?,顧首輔也怕她又?做出些衝動之事。如今顧容予在江南當差,前途一片大好,若是因女兒在後宮做出傻事影響顧家的前程,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如今顧首輔倒有些後悔當年沒聽太後勸說,執意將女兒送進宮了。


    壓下?心頭?悔意,顧首輔上前低語:“據我所知,陛下?和那陸氏至今尚未同?房,是以你?完全不必擔心陸氏有孕。”


    顧貴妃驚詫,本想問“父親如何知道”,轉念一想,父親在朝廷經營多年,內廷裏?的人脈消息自是比她靈通。又?或許是姑母與他說的也未可知。


    “陛下?那不愛與人親近的毛病都這麽?多年了,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顧首輔道:“你?且當這昭妃是個治病的藥引,等她徹底治好陛下?這奇怪病症,我與你?姑母自會替你?打算。”


    顧貴妃聞言,心下?稍安,眉眼也舒展開來:“有爹爹這話,女兒就放心了。”


    父女倆又?寒暄了兩句,便各自分別。


    望著養心殿的方向,顧貴妃眸光沉了沉。


    就聽父親的,權當那陸氏是個給陛下?治病的藥引……


    隻要陛下?能與女人同?房了,那個陸氏就再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


    陸知晚原以為蕭景廷是心血來潮才叫她一起早朝,沒想到接下?來三天,他每天都拖著她去上朝。


    到了第?四天,陸知晚實在撐不住了,頂著一對哀怨的黑眼圈,生無?可戀:“陛下?,明早臣妾能不能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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