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太後看著跪地的侄女,眉眼間?難掩失望與無力,甩開?她扯著衣袖的手,含淚痛斥:“虞兒,你怎麽…怎麽變成了這樣!從?前?你膽大?包天給陛下飲食中下藥,已是滔天大?罪!現在你竟然還?敢安排刺客,意欲行刺宮妃!你當陛下是傻子,還?是當我是傻子,難道陸知晚在行宮遇刺,我們查不到你身?上嗎?”


    顧貴妃眸光閃了閃,唇瓣囁喏:“我…我知錯了,姑母,是我糊塗了!我再也不敢了!可?是今日行刺之事,真?的與我無關!”


    真?的知錯了嗎?


    顧太後盯著她梨花帶雨的臉,恍然想?起上一回,她給皇帝下藥被發現時?,也是這般哭著跪在自己與兄長麵?前?,口口聲聲說著錯了,再也不敢了——


    可?下一次,她依舊敢!


    她有灼灼野心,又深知背後有姑母、有父兄給她撐腰,她有恃無恐,有何不敢?


    “虞兒,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顧太後抬手按了按漲痛的額心,在顧貴妃再次開?口之前?,她揚聲喊道:“來人!”


    很快有宮人應聲上前?:“太後。”


    顧太後肅著麵?龐道:“將?貴妃帶回她的側殿,嚴加看管,無哀家諭令,不得外出一步!”


    “太後!”嬤嬤詫異。


    “姑母——!”顧貴妃也喊道:“我真?是冤枉的,這事跟我無關,姑母明鑒!”


    顧太後此刻心煩得很,再不想?聽她多說一個字,隻抬了抬手,讓宮人們將?人拖下去。


    前?腳顧貴妃被帶下去,後腳顧首輔等人便來到。


    顧太後斂起麵?上神色,稍理袍袖,莊嚴肅穆地往外殿走去。


    ***


    月升月落,朝陽升起,又是一個明光萬丈的夏日清晨。


    九清山往東三十裏地,一個不起眼的農家小院裏,雞鳴狗吠,炊煙嫋嫋升起。


    “阿爺,阿奶!”


    小女孩清脆的嗓音在明淨陽光中快活響起:“嫦娥姐姐醒了!”


    “哎喲,醒了就好,正好這湯藥也煮得差不多。”


    一身?灰色粗布麻衣的老大?爺將?藥簍裏的草藥倒出來,轉身?對灶頭的老大?娘道:“老婆子,你給那姑娘送去吧。”


    老大?娘應下:“好,這就去。”


    簡陋卻整潔的茅屋裏,剛睜開?眼睛的陸知晚盯著灰蒙蒙的屋頂,腦袋還?有些發懵。


    這是哪兒?陰曹地府?


    地府這麽簡陋的嗎?


    恰好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她扭頭看去,便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端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進來。


    陸知晚:“……”這應該不是孟婆和她的湯吧。


    “姑娘醒了,你現在感?覺如何?”老大?娘將?手中托盤放在一側的桌上。


    陸知晚此時?也反應過來,她大?抵是賭對了——劇情果然不會這麽早就叫他們兩個反派下線!


    她活著,那蕭景廷肯定也活著!


    劫後餘生的喜悅湧上心頭,她撐起身?,看向那位大?娘:“請問……陛……我的……”


    她嗓音沙啞而粗嘎,改口道:“我的夫君在哪?他可?還?好?”


    “哎唷,姑娘先躺下說話,身?上還?那麽多傷呢。”老大?娘上前?扶著她,又安慰道:“你別擔心,你夫君在隔壁屋裏躺著呢。他傷得可?比你重多了,我家老頭子把你們帶回來的時?候,他就在發高熱,燒了整整一個晚上,今早好不容易才退了些。隻是他的傷太深了,尤其肩胛骨那道箭傷,那樣深,又流那麽多血,實在嚇死人!”


    聽得這話,陸知晚忍著渾身?刺疼,再次嚐試起身?:“我想?去看看他。”


    “別急別急。”


    老大?娘道:“我知道你緊張你夫君,隻是你也得先緊著自己的身?體呀。你先喝藥,進些水米,再去看他也不遲。”


    怯生生躲在桌子旁的黃毛小姑娘也探著腦袋,附和道:“是呀,嫦娥姐姐別急,你夫君還?沒醒呐。”


    陸知晚被她這句嫦娥姐姐叫得一愣,老大?娘端起湯藥,哭笑不得:“鄉下丫頭沒見識,瞧見姑娘花容月貌,就覺得你是嫦娥下凡,便這樣喚你了。”


    “這樣。”陸知晚靠坐著蕎麥皮枕頭,接過湯藥:“多謝大?娘,我姓陸,你們喚我小陸即可?。”


    “可?不敢。”


    老大?娘連連搖頭,見陸知晚慢慢喝起湯藥,感?慨著:“老婦雖出身?鄉野,但看陸姑娘和你夫君的容貌穿戴,定然不是尋常人家。你們是遇上盜匪了麽,怎的傷成這樣,躺在河岸上?”


    躺在河岸上?陸知晚眸光輕閃。


    昨日傍晚的記憶湧上腦海,她記得她拉著蕭景廷跳下懸崖,耳邊是極速呼嘯的風,那種可?怕的失重感?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壓根無法?思?考。


    也不知下墜了多久,他們栽進了一片冰涼的、深不見底的水中。之後,她就沒了意識——


    再次醒來便是現在,她和蕭景廷被這戶好心農家所救。


    “我家老頭子姓孫,姑娘喚我孫大?娘就行,這是我家小孫女,瑩瑩。”


    孫大?娘緩聲道:“我們是這山下的藥農,瑩瑩她爹前?兩年進山采藥,不慎從?崖上墜落,丟了性命。瑩瑩他娘還?年輕,就被她娘家人接回去,重新改嫁,隻丟下瑩瑩這麽一個小丫頭,跟著我和老頭子過日子……”


    “昨日我家老頭子采藥歸來,路過河邊,先是發現了你,又往前?走了段路,才發現你夫君。還?好老天保佑,你們倆尚有餘息,撿回一條性命,真?是謝天謝地。”


    陸知晚聞言,隻道她和蕭景廷是出門遊玩的夫妻倆,路上遭仇家報複,不慎跌入山崖。說罷,又與孫大?娘再三道謝。


    孫大?娘連連擺手:“別這麽客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就當攢功德,讓老天爺保佑我們多活幾年,能多庇佑我們家瑩瑩一些時?日。”


    又閑聊一陣,陸知晚喝罷湯藥,吃了半碗魚肉粥,身?上也有了些力氣。


    她再次提出要去看蕭景廷,這回孫大?娘也沒攔她,隻道:“姑娘慢些,你的腿傷得不輕,本不該下地的……”


    方才躺著還?不覺得有什麽,現下動作起來,陸知晚也感?受到一陣撕裂的疼痛。


    掀被一看,這才發現身?上傷處的確不少——


    好在大?部分都是皮外傷,最為?嚴重當屬右腿。據孫大?娘所說,大?抵是被山石利壁刮傷,豁開?一道皮開?肉綻的駭人口子。


    此刻敷了草藥,纏了紗布,倒避免直麵?那鮮血淋漓的情況。


    在孫大?娘和瑩瑩小丫頭的攙扶下,陸知晚艱難地往隔壁屋子移動。


    “本來是想?把你們倆口子放一個屋的,但你夫君昨夜燒得厲害,須得有人一直看顧著,不然沒人盯著,燒壞腦袋可?糟了。”孫大?娘解釋。


    陸知晚理解地頷首:“麻煩大?爺大?娘了。”


    走進隔壁屋子,一股濃濃草藥味撲麵?而來,細嗅還?冗雜著淡淡血腥味。


    在那窗戶半敞的簡陋長炕上,那道熟悉的高大?身?軀平躺著,一動不動,半明半昧的光影打在他的臉龐,叫那本就失血蒼白的皮膚幾近透明。


    有那麽一瞬,陸知晚覺得眼前?之人像是一簇陽光下的冰雪,下一刻就會消失。


    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掌牢牢地揪住,她眼眶發熱,鼻頭酸澀,險些要落下淚來。


    “陸姑娘……”


    “我沒事。”


    扶著門框的手緊了又緊,好不容易壓下心底湧動的情緒,她慢慢挪到長榻邊。


    孫大?娘見她這般,輕歎口氣:“姑娘別太難過,你夫君年輕力壯,身?體底子也好,不久就能好起來的。”


    陸知晚勉強擠出一抹笑:“我相信他會的。”


    孫大?娘又安慰兩句,便很有眼力見地帶著瑩瑩小丫頭離開?,將?空間?留給這一對苦命鴛鴦。


    木門重新掩上,屋內一片悵然的闃靜。


    陸知晚坐在榻邊,靜靜看著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烏發淩亂披散著,穿著件粗糙卻整潔的灰褐色男人衣袍,輪廓立體的臉龐失了血色,如紙般蒼白,右頰還?有一塊三指寬的紅色擦傷。


    明明這般狼狽憔悴,卻絲毫不損他的俊美,反倒添了幾分破碎之感?。


    從?前?在電視上看到美人戰損妝,陸知晚會斯哈斯哈舔屏。現在真?的看到喜歡的人傷成這樣,她壓根沒有心情欣賞美貌,隻一個勁兒的鼻酸,心疼得想?哭。


    “蕭景廷……”她啞著聲音輕輕喚著,纖細的手指撫上他的額頭,那溫度依舊燙著。


    雖然不高,但低燒一直不退,也很危險。


    陸知晚神情凝重,又想?起孫大?娘說他傷得很重。


    遲疑片刻,她抬手掀開?男人身?上的薄被,而後伸向他衣袍的係帶——


    男人健碩的身?軀緩緩映入眼簾,寬肩窄腰,堅實腹肌,壘塊分明。


    隻是肩背處纏繞的那一大?片染血繃帶,以及他身?上深淺不一的遍布傷口,破壞了這具身?體的完美,叫人看得眉頭緊皺,心口作疼。


    “蕭景廷,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將?他的衣袍重新係好,陸知晚牽過他的手,低下頭,臉頰輕蹭了蹭他的手背,長睫顫動:“看,我們多厲害啊,從?那麽高的懸崖上掉下來都沒死,可?見老天爺還?是眷顧我們的……”


    “既然它想?要跟我們鬥,那我們就跟它鬥。我就不信,它真?就強大?到一點弱點都沒有?若是真?的無懈可?擊,為?什麽你才推行削藩令,它就急著放大?招修正劇情呢?可?見他慌了。”


    “……也不知道現在行宮那邊怎麽樣了?出了這樣的事,太後娘娘一定很著急,應該已經?派人來找我們了……”


    “你快點醒來吧,醒了我們就趕緊回去,宮裏有禦醫,還?有上好的藥材。等傷口治好了,就好好查一查那些黑衣人的來路,找他們算賬。”


    雖然知道是劇情引力搞的鬼,但那些黑衣人的來路尚且不明,也不知是哪一派的人馬。


    陸知晚握著蕭景廷的手,坐著沉思?。


    臨近午時?,瑩瑩小丫頭輕手輕腳走進來,喚她去吃飯。


    陸知晚應了聲好,又看了眼仍舊昏睡的蕭景廷。


    “我先去吃飯,待會兒再來陪你。”她輕聲說著,鬆開?他的手,又替他將?被子掖好。


    瑩瑩小丫頭上前?扶著陸知晚,見她悒鬱不樂的模樣,想?了想?,小聲安慰:“陸姐姐,大?哥哥會沒事的。”


    陸知晚低頭,朝這個年方七歲卻格外懂事的小丫頭笑了笑:“我知道,他會好的。”


    一定會的。


    她堅信著。


    大?概是心誠則靈,傍晚時?分,紅霞漫天,榻上的人總算有了動靜。


    看著他顫動的長睫,緩緩睜開?的眼眸,陸知晚難掩激動:“陛下,你總算醒了!”


    似是昏睡太久,男人漆黑的眼眸蒙著一層淡淡霧氣,顯出一種初生的純淨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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