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郎中令幼子乃是雙生,郎子博文廣識在朝中可謂名聲在外,屬意郎子的女君在酈下數不勝數。”


    許佳不知趙侯為何突然提起這事,他那小兒確實文采出眾,可趙國尚武,哪裏有諸多女君芳心暗許之事,倒是胞妹容貌出色些,去年第一次進公宮隨母謁見細君,一時在酈下出了小小名堂。


    第47章


    散席之後, 許佳步上宮外車輿。廂輿窄小,隻容他一人盤腿坐下,若想伸直了拳腳, 便隻能透過窗子向外探出胳膊。


    馬夫得了他的令,馬鞭一甩向家門匆匆而去。


    許佳沒有如往日那般在車中閉目小憩, 反而自小窗之中向外看去,公宮今夜燈火通明。


    偌大的宮殿掛起無數宮燈,仿佛自慶典的承天大殿向下流火,他才從那處出來,仍舊覺得腳步輕飄,無數念頭在心頭閃過。


    郎中令管理公宮禁衛, 此職在中行遠與竇氏掌權之時乃是趙侯近臣。中行遠暴斃,竇氏便將此職收歸囊中,一向隻布給親近之人。他許家已有兩任郎中令, 上一任還是老趙侯時期, 許佳叔父許盛任期五年, 許盛卸任之後又向上推舉了許佳,許佳在這職位上待得比叔父許盛還要久上一些, 至進今年年中便已滿八年。


    八年時間不算很短,許佳追隨竇氏, 牢牢守住中行令一職沒有功高也有勞苦,可許家被釘死在這個職缺上始終不得進益。竇氏雖好,年事卻高,換了那個竇氏相中的竇綰來接手公宮, 許家能不能有如今的榮華都說不好, 更莫要說再進一步。


    若是許氏一族衰敗在自己手上,他可如何向苦心栽培提拔自己的叔父交代, 許佳急切的耙了耙頭頂的白發。


    竇綰啊竇綰,她的根可不在趙國。


    許佳回府之時,府上眾人還未來得及歇下,等著家主回來將賜菜分與大家吃了才能各自回房,這是許府一直以來的規矩。


    許佳瞧著在母親身邊使著小性子的小女兒,正是豆蔻年華,極鮮豔的顏色,那日細君見了都極喜歡她,莫不是細君同趙侯說了什麽?


    許佳隻是猜測,畢竟趙侯夜裏並未明說,也不過提了一句幼子罷了。幼子確實是個書蟲,可說話整日間吊書袋,他聽了都煩,趙侯卻特意提他,總不能是在這喜日子裏找茬,故意尋自己開心吧?


    趙侯看起來應當沒有想象中那般無聊,有時間對著自己陰陽怪氣。


    許佳一邊琢磨君意,一邊叫下人將食盒掀開取菜出來。


    那下人掀了食盒表情卻有些驚異。


    “主家您瞧。”


    許佳不明白的湊近,瞧什麽,賜菜還能變成花不成?


    “這是什麽?”


    接過卻見食盒之中正正好擺著兩道菜,一道是尋常的蒸魚,另一道他不曾見過,叫夫人也一起來瞧。


    “每家賜菜不都隻一道麽,今年怎的是兩道,難不成是膳房弄錯了數量,多添了一份進來?”


    許佳將兩道菜皆拿了出來,叫眾人來瞧。


    結果夫人忽然“哎呦”一聲,仿佛看到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如何,夫人可瞧出了什麽?”


    油燈昏暗,可夫人卻瞧得仔細,另一道是自己年輕時女君們節下祈願姻緣,聚在一起常做的甜食,名叫“閨中春信”。


    這東西好些年不曾見過,如今的孩子早不時興這樣的吃食了。


    夫人解釋過後,眾人回頭望向小女,她正無所適從,這下叫眾人瞧得羞澀,垂首輕咬了咬唇,越發顯出一片好顏色。


    趙侯憑風而立,身後萬三循著趙侯視線看去,隻覺得高處令人心境開闊。


    他低聲問道,“都送去了?”


    “是,都按照您的吩咐,一道新菜,一道舊例。菜色是細君準備的,不會有差池。”


    萬三是少數知道內情之人,趙侯的計策,從他回宮這日起,便已然好戲開鑼。竇君身邊一個竇綰根本不入趙侯法眼,他不過略施小計,許家也得乖乖入局,反了竇氏而去。


    跟著竇氏同跟著竇綰是兩回事,許佳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會選擇一根更好攀附的大樹。畢竟比起竇氏的女孩做細君,哪有自己的女孩做細君牢靠。


    他轉身便向母親的大殿而去,母子二人今夜還未能好好說上一句話。母親軟弱,在竇氏手下恐怕日子並不好過,好在他終於回來,清算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熙寧飯飽,聽著小孩滿足的打了個嗝,同他一道笑了起來。


    “用得可滿足了?”


    小孩點了點頭,又問熙寧今夜要宿在何處。


    公宮裏有從前熙寧休息的寢殿,距離趙侯的得安殿不遠。大殿寬敞,足能睡上兩人,熙寧叫小孩跟著自己便好。


    有內侍前來引路,正是兩年前伺候熙寧的那位,名字很有意思,喚做張蓋蓋。同熙寧混熟之後,熙寧在人後一向喚他作蓋蓋。


    “兩年未見,蓋蓋別來無恙?”


    張蓋蓋向二人作揖行禮,笑著打趣道,“如今您是柳司馬了,有軍職在身,我可不能在同您那般胡鬧打趣了。”


    熙寧哪裏有那麽多講究,“在公宮裏不論軍職,從前我是柳熙寧,你是張蓋蓋,如今依然如此。”


    蓋蓋彎著腰“哎”了聲,“您不拿我當外人,明天我給您送去歲的冬棗,都是我自己打的,要是您回來的早,還是脆生生的。”


    熙寧給蓋蓋介紹,“小孩今夜同我在一起休息,不必多麻煩,在側廳布上一張榻便好,我倆也好有個照應。”


    小孩緊跟著熙寧身後,公宮大的叫他害怕,若是未跟上落在人後,他這輩子都轉不出去。


    “顯大哥住得地方真是氣派。”


    熙寧向他比了一個小聲的手勢,“在這地方可不能喚他顯大哥,叫旁人聽到要出亂子的。”


    他在這裏的身份何等尊貴,從前日日相見之人,到了這裏便隔著兩重天地,他若不曾召見,這輩子都不會再相遇。


    熙寧想到這裏,卻覺得心口一涼,仿佛突然失去了什麽東西,叫她無所適從。


    小孩趕忙捂了捂自己嘴巴。


    熙寧提醒他,“可要小心禍從口出。”


    幾人行進了足有一刻時間,這才遠遠瞧見熙寧從前休息之處。


    蓋蓋早早便叫人將這裏收拾了出來,隻是未料到有兩人居住,這會兒趕忙安排了新人前去布置。


    公宮內侍做事迅速,小孩這天恐怕也是累極,草草洗漱之後沾了床榻便開始打起了淺淺的小乎。


    熙寧甚至未來得及同他道一句安睡之言。小孩自前些日子叫人尋釁挑事,近來便不敢自己獨睡,熙寧實在不能陪伴之時也必要點上一盞小燈。


    結果今夜似乎平安無事,他入睡極快,熙寧反倒忘了提醒宮人要留一盞燈來照明。


    熙寧也是渾身疲乏,仰躺在榻上胡亂想著,一會兒念著東華伯府,一會兒想著病中的兄長柳熙覃,一會兒又覺得要先去祖母那裏,她從前覺得自己如無根的浮萍,如今細細算來,她留戀之人原來這樣多。


    突然覺得裹胸布實在難受,半夢半醒間將那煩人的布塊拆下,此處她總算能一人歇息著,不必憂心同旁人共處一室,需要時時戒備。


    這幾日她胸脯漲漲得發疼,也不知是不是同她這肚子有關,熙寧計算著時日,再等下去肚子如吹了氣一般的起來,什麽都要遲了。


    趙侯事物果然繁忙,進了公宮連人都難見到,或許自己能想點別的法子。


    去見見細君,也許她能同意自己出宮,趁趙侯事忙,許能先瞞過幾日,等她回了都安,便什麽都好解決了。


    熙寧正睡得香甜,忽而聽到有人小聲啜泣,她立刻便驚醒,趁月色看到小孩摸到了自己這邊。


    她未穿裹胸,此刻隻得躺在大衾下不敢動彈。


    熙寧叫內侍進來燃起油燈,趁這時機多披了幾件外衫,勉強將胸前遮個嚴實,好歹將小孩送回榻上。


    這回不敢再忘記燃上小燈,熙寧陪他再次入睡,直等得熙寧自己都哈欠連連,恐怕明日早起計劃也要泡湯,這才慢慢挪回了自己房間。


    公宮屋舍高大空曠,熙寧在地心倒顯得尤為嬌小,她連打三四個哈欠,眯著眼睛進了房門。


    卻見他榻上正躺著個不速之客,將熙寧這裏當成了他自己寢殿,正悠哉悠哉的晃著腿,將熙寧驚得徹底醒了過來。


    “小孩怎麽同你一起?”


    趙侯看也不看她,便知她又去料理了小孩,事必躬親,形如對待自家孩子。


    若不是熙寧前些天同他提起過邵環與涼月的天降姻緣,趙侯恐怕又要疑心病犯,覺得熙寧對這孩子太好,會不會另有所圖。


    “君侯怎的這樣晚還到我這裏來,累了一日,自當要好好休息。”


    他們這群在公宮無所事事之人尚且累到沾了枕頭便睡,何況是趙侯這等要挨個問候眾臣之人。


    宴席散了這樣舊,熙寧已經睡起這一覺,趙侯才將他堵在榻前,這人是鐵打得不成,如此富有活力。


    “沒什麽事,隻是路過你這裏,忍不住便想要進來看看。”


    他從前頗費了一番辛苦才給他騰出這間大殿,當時也是存著時時能見到他的心,不過一抬腳的距離,說來便也來了。


    熙寧緊了緊衣裳避開他的視線,又不敢太過靠近叫他瞧出端倪,正左右別扭著。


    忽而見他兩手伸到枕下,一邊抱怨這裏怎的墊得如此之高,一邊將下麵東西抽了出來。


    熙寧驚得小臉刷白,隻見趙侯捏著她方才解下的裹胸布問她,“這是何物?”


    第48章


    “唔, 不過是一塊尋常緞子罷了。”


    熙寧側身坐在小幾上,含糊的解釋著,“預備拿來做裏衣穿。”


    “做裏衣?”


    這樣窄窄一條緞子, 況且還束了邊的,竟也能做衣裳料子, 這倒是奇怪了。


    熙寧岔開話題問他,“君侯怎的這時候還在外行走,還有許多事情要忙?”


    “原本隻打算到母親那裏敘情罷了,隻是祖母臨時帶著人過來,倒多說了幾句。”


    熙寧大概能夠猜測得到竇氏所言所行,無非是竇綰與趙侯之事。趙侯不過剛剛回宮, 竇氏便已經迫不及待要將此事促成了。


    熙寧知道此事不可能成,至少趙侯的立場很是堅定,故而並不十分擔心, 那個竇綰不可能如願站在趙侯身邊。


    “竇君這時候帶人過來, 不是顯得很沉不住氣麽?倒不似她所作為了。”


    趙侯一躍而起, “在她看來,我仍是黃牙小兒, 同她幾十年政壇沉浮如何能比,她也並不屑於與我勾心鬥角, 我常年帶兵在外同她無甚交集,祖母對我或是母親隻是習慣了發號施令……”


    熙寧看他斜坐於自己榻上,“此次回酈下,便要好好正一正她這想法。”


    “如何來正?”


    熙寧疑問道。


    “有一招叫以子之矛, 攻子之盾, 你隻可知道?”


    熙寧點頭道是,“典自《韓非子》, 這恐怕連三歲小兒都知道。”


    趙侯卻沒有詳細說來得意思,隻是略提了下,“待解決了這事,便隨你一道回都安,這之間你莫要有偷偷溜出公宮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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