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暗道不好,他這時候怎麽想起來翻這些舊賬。


    “你酒後失德,賴在我那處不肯起身,我當時也極煩悶……”


    她說這話無甚底氣,甚至刻意避過了趙侯視線。


    他目如鷹隼自然不會放過。


    果然,他從前怎的未曾朝這個方向上想過。那日自熙寧帳中醒來,隻聽她在同大小虞氏說話,卻不知她具體說了什麽,也不曾問過她那日看起來虛弱不堪,到底是何緣故。


    現在想來才將所有事情一樁樁對在了一起。


    “那日同我一起的,並非是虞氏。”


    像是給這件事蓋棺定論,簡直不容熙寧辯解。


    他朗聲念著,“是你,對不對?”


    趙侯用小指抹在熙寧下巴處,一個用力便將人擰去麵對著自己。


    四目相對,一個眼神堅定,一個目光躲閃,簡直是再分明不過的證據。


    熙寧終於還是被他逼著迎難而上。


    “難道你另有愛慕之人?”


    她無從躲避,那時的想法確實同他說得有關,她有心中不可言說之人,也並不想成為公宮中他眾多女君之中的一個。一直以來,被君侯臨幸過得女人,沒有別嫁的道理,若是不得君心,唯有老死宮中,這事情很早前熙寧便從阿娘處了解透徹。


    對趙侯而言,不過是輕輕向前邁出一步,可對自己來說,據實相告的下場,恐怕命運都會為之改變,隻是不知會變好還是變壞,她不敢去賭罷了。


    見熙寧不語,他心越發沉了下來,“那個人是不是柳熙覃?”


    第69章


    熙寧抬頭望他, “若我說是,君侯當如何?”


    趙侯直氣得胸腔炸裂,猛然咳嗽起來。


    她一麵替他舒展心口, 一麵自責不已。可那是她年少時的綺夢,是她小心翼翼藏在心中不敢言說的向往。她從不敢叫外人知曉, 從前東華伯斥責她異想天開不知廉恥,她雖委屈但卻不得不在心中承認,東華伯雖然隻是看自己整日黏著兄長不悅,這番話卻一下戳中了她的小心思。


    她不敢想象,若是兄長知道自己心中想法,恐怕也會覺得她是個異端。所以她一直暗暗小心隱藏著感情, 生怕泄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便再不能得到柳熙覃的照拂。他給予自己的溫柔和依靠,是她十幾年人生中最大的支撐。


    哪怕不能成為站立在他身側的女君也好, 她就在一邊, 瞧著她娶妻生子, 給他照顧一眾家小也好。


    熙寧對這無法言說的愛戀,始終扮演著卑微的角色, 可她從未想過會有另外一個男子強勢闖入自己的生命。他有無邊的權勢,更有通天的本事, 他尊貴如天上星辰,在東華伯府席間見到的第一眼,熙寧便感受到他神色之間的傲然和侵略之意。


    她還記得自己被他一直瞧著,驚慌之中碰掉的那隻湯匙, 他走過替自己撿拾起來, 而後半跪在自己的方案前,盯著垂頭不敢平視的熙寧對柳熙覃說道, “這孩子好生漂亮可人,不似你柳家人。”


    熙寧雙手接過他遞來的湯匙以示尊敬,卻不敢同他多言。


    隻默默用他送來的湯匙,小口舀著甜碗吃。


    她從未吃過這東西,大概是因為貴客要來,特特做來招待趙侯的。她那時年歲還小,口味上倒還像個孩子,這東西甜滋滋的,最是符合熙寧的口味。


    而後她便又得了趙侯案上那一碗,可是她連謝恩都說不好,聲若蚊音滿是怯意。


    趙侯卻不介意,他說,“我瞧這孩子好。”


    那一晚東華伯便將自己送到他房內,意圖取悅貴人。可趙侯卻將自己整理妥帖,臨走前不惜同兄長鬧翻,一定要帶自己一起走。


    她如今性子養得這般無法無天,連他的話也常常不肯放在心上,便都是因趙侯對自己過於縱容。


    到如今,熙寧已經有些分不清,對著趙侯和柳熙覃,哪一個是恩情哪一個是戀慕之情。


    她內心慌亂,本以為還能如從前那樣得過且過,可趙侯卻不是如此想法。


    “本侯不準”,趙侯一麵咳嗽一麵將她死死抱進懷中,“我若說他會因此而死,你可還會喜歡他?”


    熙寧不喜歡他這假設,推他到一旁去,冷著臉道,“那我明日便走,到天邊去,燕國也好,獨山國也好,再不與你相見。”


    他笑容殘忍,不再同她擺出歲月靜好的模樣,“你以為你能跑得掉?”


    “天地雖大,納進趙國版圖卻隻是遲早的事情,在那之前我將你綁在隨意哪個別院,神仙都尋你不見……”


    他輕輕含了下這甜如蜜般的唇瓣,“你覺得如何?”


    自然是大大的不好,熙寧怒目,罵他,“你無恥。”


    “我雖然無恥,你不也曾心甘情願給我?”


    便是昨夜二人旖旎,幾乎隻差那最後一步。


    熙寧簡直被他這話激得動彈不得,她昨夜夢醒也覺自己定是瘋了,前幾日這人近身之時熙寧甚至能守得住胸口的底線,他連瞧一眼那裏,熙寧都要怒目而視。


    可他昨夜一副傷心失意的的模樣,她便忘了心中底線,叫他裏外觸摸個遍。


    如今卻被他拿來奚落人,提醒她自己是個放浪之人。


    她被他控著,盡管掙脫不開,可她養成了不能委曲求全的性子,便隻好伸出拳頭猛捶他肩頭,“好,昨夜是我欠你的,如今我盡還了,你要奚落也罷,說我不恥也罷,我都挨著。”


    他哪裏會嫌棄她不恥,隻是恨她是個捂不熟的白眼狼罷了,“什麽盡還了,你從我這裏拿走的,隻一次未成行的□□便還了,天底下沒有這般不劃算的買賣。”


    貴人做事很是講究得失,怎能一直在她身上栽跟頭,“算上燕地那次,不過兩次罷了……”


    看在熙寧眼裏便是他在用此事羞辱人,“你當這是買賣,那我是什麽,賣身的娼……”


    她後麵那字未能發出聲音來,隻因趙侯將她不肯饒人的小嘴捏了起來,一邊威脅她,“你敢胡言亂語,自輕自賤,我就叫那柳熙覃不能活著出這行宮的山門!”


    見她賭氣不看他,卻又緊抿著嘴,生怕自己又說出惹怒趙侯的話來。


    趙侯見了心口越發疼得厲害,簡直已經麻木。


    “他對你如此重要?”


    趙侯輕撫他的發頂,見她並無反應,又繼續說道,“我卻不能放你離開,不若你為我誕下個公子罷,我封他做下任趙侯。”


    他調轉個位置,將熙寧扶趴到自己身上來,簡直是在委曲求全,“你不樂意做小君麽,以後親自教導未來的君侯?”


    熙寧聽他說到孩子還是吃了一驚。


    她肚裏這個,極有可能就是趙侯許諾的趙國世子,她並未感到喜悅,責任如此重大,她反而越發惶恐。


    她想要理清自己的思路,卻感覺腦中一團漿糊,“如君侯所說,兄長對我極重要。”


    趙侯預感到她接下來要說得話自己定然不愛聽,便捏起熙寧肉感十足的麵頰,“你可要想好再說……”


    她隻好妥協,將身子伏在他胸口,蹭了蹭臉頰上的癢,“再給我些時間,我自會考慮完全。”


    有許多事情,這兩個男子,還有她肚子裏那意外得來的孩子。


    “這還有何可思考的,你可莫要忘了,咱們有肌膚之親,你我才是最親近之人。”


    他的提醒,簡直是在熙寧身上加上一層禁錮。


    “我不會等你思慮周全,還要日日前來尋你”,他靠在熙寧柔軟的側顏邊上,“若是你生出跟著柳熙覃離開的心思,他定然是活不成的。”


    熙寧已經不想去聽他威脅的話語,隻管抱著這具溫暖的身體蜷縮起來,“也好,到時我自這蒼山上跳下去,你便娶竇綰做小君罷。”


    “胡說八道。”


    熙寧需要給自己留些時間,她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留下這個孩子,成為公宮中眾多女君中的一位,待到趙侯情淡之時,自己或許還要親自再為他納娶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君。


    她想想便覺得鬱結心中。


    一國君侯的深情,熙寧實在不敢盡信。


    若她身為男子便好了,趙侯再是情深,也不能說出立男子為小君的糊塗話,那時候大可以急死他。


    趙侯卻未能休息太久,午後他便洗漱更衣,“我瞧你一直著男裝很不像話,今日回宮後我同荀將軍告以實情,他要罰便罰我有眼無珠好了,今日之後你換回女裝。”


    熙寧梗著脖子說不,著女裝她便再無退路,全行宮的人都要胡亂猜測,恐怕會以為趙侯帶著女扮男裝的自己在營中,是為了做那事方便。


    人言可畏,她臉上可掛不住。


    趙侯卻再等不及,連許姚黃都知道自己寵愛營中一小將,若是再擴散開來還不知要生出何事,索性自己將這泡泡戳破,竇君便少一張牌打了。


    這時候卻有萬三急急來報,“君侯,出事了。”


    熙寧一看萬三臉色便知是緊急軍情,趕忙清了屋中伺候的宮人,單留下自己伺候他抹了把臉。


    “你詳細說來。”


    萬三將手中地形圖展開指給趙侯去看,“咱們的人才出發宣令,叫剩餘兵力班師回趙,半路便接到清水河處奏報,說燕君同息天子聯手,將咱們的人馬困在了原地。”


    這時候出現這事果真是萬分棘手。


    “息天子?”


    趙侯神色不見慌張,隻是覺得這二人慣是會惡心自己,故而麵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據邵環所說,兩邊聯手人數眾多,我方占不得上風,兵力損失百餘人。”


    “百餘人?”


    短短幾日傷亡百餘人,趙侯越發眉頭緊皺。


    “君侯,現下緊急的是,邵環叫燕君和天子纏在燕地,不得班師回來,那咱們這邊……”


    趙侯將地形圖卷起收好,“暫時先不要將此消息散播出去,隻說先行部隊出發已半月有餘,先震懾城中異動勢力,再派人出去接管近處糧倉,其餘兵力全部收攏至城外,謹防酈下城中生變。”


    這時候,他再顧不得小情小愛,急需回公宮裏穩定軍心。


    萬三已經前去備馬,趙侯本已走到殿門之前,這時候又返回來撫著她的小臉,“這幾日就如你所說,你盡力思考,我恐怕顧不得你,夜裏門窗關好,若有事大可叫宮人報我。”


    想了想又望向遠處殿閣,“那個柳熙覃暫時先叫人留著,你同他話話家常便好,若是生出別的心思,我是真的會要他的腦袋,你莫要如從前一般不當我的話是一回事!”


    熙寧十足感動,這時候這人還不忘威脅自己,婆婆媽媽的勁兒起來,連三爺都要自愧不如。


    她這時候不敢再耍小脾氣,“好,便都聽你的。”


    第70章


    她望著趙侯車駕漸行漸遠, 心裏一下子空落落起來,也生不出做其他事的力氣,正要回去躺著好生想想今後該何去何從, 忽而見宮人來報,說兄長柳熙覃到廳中正等著自己。


    兄長昨日也受了風寒, 熙寧倒將這事忘在了腦後,這便懊惱得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念一句最近怎的如此容易忘事。


    “咱們這便過去,莫要叫公子等候太久。”


    柳熙覃正在案前用茶,喝得還是那日熙寧在他來那日推薦的那一款。他見熙寧過來,含著和煦的笑容叫她小坐, “君侯今日狀況可好,我昨日自己也病著,來不及過來問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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