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剛出門不久,這群歹人便瞧到了桑仕穠的大部人馬已經進了農莊,仗著方才並未同那宮人正麵接觸,便想著自己能糊弄過去。大不了將農戶裏麵的自己人丟給趙軍料理,總好過全軍覆沒。


    那宮人雖不認識他們,可他們在屋內早已將外麵的事情瞧得一清二楚,那歹人也未料到趙軍的人馬居然來得這樣快,既然趙軍後援已到,自己的人手是肉眼可見的拚殺不過,帶頭那人穩住了心神,隻好便假意事出匆忙,同桑仕穠的人馬擦肩而過。


    這邊桑仕穠恰好同屋內奔出的大隊人馬撞個正著,那宮人因為一直在院中並未瞧到這麽好些人,一看皆是生臉,便徑直繞了過去。


    實在是未料到趙軍這小將的眼神居然如此毒辣,桑仕穠將長劍抵著那人,叫他在最前帶路。那人隻覺得桑仕穠身上殺氣騰騰,叫他不敢升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他卻叫路中陡然翹起的石頭絆了一跤,右腿正打著彎準備跪倒在地,身後桑仕穠的腳尖已經頂了上來,他不過一個趔趄,人依舊好好的走在了路上。


    這人的身手遠在自己之上,那領頭的不過稍加試探便已經意識到。


    自己在這趙軍將軍麵前,恐怕不過是花拳繡腿的毛賊罷了。


    這領頭的頹喪的在前帶路,待來到那農戶的正門,桑仕穠不待他做出反應,已經一腳蹬開了院門。


    結果卻是一室寂靜。


    那領頭的緩緩呼出一口氣來。


    “人呢?”


    那首領這會兒又開始故技重施,“官爺是說內人何在?吃罷了飯,想必是到鄰裏處串門去了,您要喝茶我來沏也是一樣的……”


    桑仕穠可不是個愛同人廢話的,一劍下去便割掉了那人的耳朵,“還要耍花招?你大可以接著試試。”


    那人捂著流血不止的耳朵痛苦低吟,手下人意欲上前將人扶起,叫桑仕穠一個淩厲的眼刀飛來,立刻停在原地不敢再動彈。


    “我的耐心有限,這會兒隻是耳朵,下一次便是你手下的人頭。”


    方才準備上前攙扶的人正好落在桑仕穠視線之中,他劍尖彈到那人喉結處,一絲血意已是控製不住的蜿蜒而下。


    那人緊張地繃緊全身。


    手下人搜尋了一遍卻毫無收獲,桑仕穠不再留給幾人機會,一劍下去連砍兩人,皆是一招斃命,叫當場其餘人皆呆愣原地。


    那首領看著人數銳減的自己人,內心震驚中又幾番掙紮。


    桑仕穠手起劍落,那首領背後便又是兩人將要丟了性命,這會兒他緊閉了閉眼高喊一聲,“慢著”。


    趙侯這時候姍姍來遲,剛跨門進來,桑仕穠便看到他一身泥濘。誰能料到,往日那高貴不可攀折的君侯也有今日一麵,想必也是路過密林之時栽進了泥地裏去,這才渾身狼狽,甚至連臉上泥水都來不及拭去,便這樣急衝衝趕了過來。


    “熙寧呢?”


    趙侯拉過桑仕穠的肩膀,兩張麵孔上幾乎是如出一轍的焦急。


    這時候,那領頭之人挪著步子走到了磨盤之後,用力將那盤口向右推去,趙侯同桑仕穠趕忙上前幫忙,隻見那磨盤之下是個兩人寬的洞口,借著火把的光線向內看去,正好看到熙寧斜靠在土牆旁。


    趙侯見熙寧昏了過去,焦急之下甚至連梯子都來不及爬,便直接跳進了洞口。


    桑仕穠跟在身後瞧著,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熙寧是在大殿之中醒來的,她那會兒不知自己麵對著農婦,身後卻還有旁人偷襲,也不知那人給自己口鼻之處捂了什麽東西,她掙紮了兩下立刻便覺得越發難過,下一瞬便暈了過去。


    這會兒頭仍舊暈著,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瞧了瞧麵前的人。


    趙侯自然是寸步不離的守著熙寧的。


    熙寧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輕撫著自己的肚子,她立刻便能感覺到肚中的小小生命,他正不時地伸伸拳頭,踢踢腿,這才放下心來。


    二人四目相對,熙寧隻覺得如釋重負,又心疼他怎麽狼狽成這副模樣,二人默默不語,隻是互相感受此刻的靜謐氣氛。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熙寧率先打破了此刻氣氛,將他臉上的泥水揩了去,溫柔地打趣著他,“倒像是你叫人綁了。”


    “我倒情願是我,叫你也來感受一下我今日心情,三魂都嚇去了七魄。”


    熙寧小聲安慰他,“再不會了,我多舍不得你。”


    趙侯越發將腦袋湊近熙寧手心,觸摸著熙寧,方才覺得這一切都是真的,晚上的驚魂時刻已經結束。


    “如今知道是哪路賊人所為麽,又為何單單要劫我?”


    那可是公宮的車駕,在酈下做下這番膽大妄為之事,如何想來也非正常人所能理解。


    “我同桑仕穠分別遭遇的兩夥人都隻說是受雇與人,且與買主聯係之時,都是對方主動找來,他們並無主動尋人的渠道,今日恐怕是找不到什麽有用線索,這事已經吩咐了桑仕穠全權督辦,你莫要著急,總要給你一個說法。”


    熙寧摸了摸他臉頰的胡茬,又重新開始紮手起來,往日她那麽嫌棄,這會兒劫後餘生,竟覺得這觸感十足美妙。


    “我回來了,見到了你,哪裏還會著急別個,單單瞧你還瞧不夠。”


    她在暈過去前猶在掙紮,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或許再沒有睜眼的機會了,可在這世上看到的最後一眼卻不是他,熙寧隻覺不甘。


    趙侯的緊張情緒,叫她溫柔的情話漸漸緩解,熙寧隨口問了句,“是誰發現了我?”


    趙侯這時候又想起夜裏看到得,桑仕穠焦急不已的表情,叫他心中一緊。


    那急切又擔憂的情緒,似乎並不比自己輕鬆多少,“是桑仕穠,我同他分道而行,正好被另一路賊人引到了蒼山那邊去,後來接到他信號煙火的提醒,這才急忙調頭到了這邊來。”


    熙寧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在蒼山行宮裏待著,桑仕穠著夜行衣前來尋自己,那時候他要裝作已經叫許佳處理的樣子,一路東躲西藏才進了行宮,後來也是在他的幫助之下,自己才順利離開了趙侯的視線,從行宮之中逃了出來。


    她似乎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虧欠了桑仕穠良多。


    他像是極盡包容的長者,隻要自己有所求,桑仕穠定然會全力滿足。在西旗之時,他似乎說起過,他還抱過還是幼兒的自己。


    熙寧一直忘了問他,他同自己從前到底是何關係。


    第94章


    熙寧因這次的事情受了驚嚇, 良醫便囑咐要臥榻靜養,那日細君前來照看,熙寧見她額前依舊帶著頭繃, 便趕忙起身叫人看座。


    “阿娘身子不爽利,派人來瞧瞧便罷了, 哪裏需要親自過來。”


    細君是個周到人,心裏惦記著單叫別人過來看了仍舊不能放心。


    “不過幾步路,今日那毛病沒有前幾日發作的厲害,趕緊過來瞧瞧,不單是你我也惦記著這未足月的孩兒。”


    熙寧忙把良醫交代的話一一同細君說了,“頭前也虛弱了一陣子, 在宮裏一群人照看著,我心裏安生了,身體恢複便越發快了, 今日起身已經覺得無礙, 隻是良醫還叫靜養罷了。”


    細君也說正是這個理, “為了穩妥咱們也得再躺上兩日,若是你覺得憋悶, 便將家裏人接來解解悶,聽說都安那邊還有你的祖母和哥哥。”


    熙寧點了點頭, “祖母如今在女觀中修行,說好是待我生產之時將人接來的。”


    至於柳熙覃,他自己的身子也不好,熙寧不敢叫他舟車勞頓, 再說女人生產的事情, 他也幫不上什麽忙,來了同趙侯兩人再起衝突, 自己要被他兩個活生生氣死。


    熙寧看著日光之下,臉色白的近乎透明的細君,心裏有些異樣,“阿娘頭痛的毛病還是會時常發作麽?”


    細君緩緩點了點頭,“開始隻是頭疼,近幾天夜裏休息不好,整夜覺得腿疼的厲害,如今可真是老了,左右是不中用了。”


    “阿娘找良醫看過了沒有,休息不好可是比什麽都傷身的。”


    細君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頭疼是自老趙侯故去之後便有的,腿疼和胳膊疼是近一兩年新得的毛病,如今自己好似那用了多年的破車,身上哪哪兒都是毛病,折騰的她日夜難寐。


    “當下阿娘唯一的心願,便是能親手抱抱自己的孫兒,再其餘的都不重要了。”


    細君對這孩子寄予厚望,中行顯多年行軍在外,細君也知道兒子辛苦,母子倆都在竇君的重壓之下喘不過氣來,越是這時候趙侯越是不敢談婚姻大事。如今便好了,竇君歿了,趙侯已然大權在握,甚至連西旗馬一事都已經順利解決,宏圖霸業隻剩最後一步。


    若是將獨山國收歸囊中,那距離問鼎天下便隻是最後一程子路了。


    細君沒有兒子的那般野心,她並不向往做那天下第一人的阿娘,到了這把年紀隻想著同旁人一樣含飴弄孫便很好了。


    細君想到這裏從自己腕上摸下一隻玉鐲,“這鐲子是顯兒的阿爹送我的,那時候我也是才懷了顯兒,竇君並不喜歡我,這也不是什麽中行家傳家的寶貝。我才大概是他回宮隨意買來的,這可是我寶貝了一輩子,我知道顯兒對你是什麽模樣,貴重的東西你也不缺,這個贈與你,便是傳承的意思。”


    熙寧將那鐲子接了過來,她很喜歡細君說得那兩個字——傳承,生命延續本就是傳承,這個鐲子的寓意實在是好。


    隻坐了一會兒,便見日頭西斜,趙侯這日似乎格外的忙,細君等了一陣便說有些累了。


    “這陣子少見這樣的困意,可見確實是累著了。”


    熙寧見細君這便起身要走,也不顧細君勸阻執意要將她送到殿門之外。


    細君走出了幾步遠,忽然停下囑咐了熙寧一句,“今日不知怎麽的,倒是有些想念顯兒,他忙完了政事,叫他來我殿中瞧瞧,我也好幾日不曾好好同他說過話了。”


    熙寧點頭稱是,“阿娘若是想他,我著人去找便好了……”


    “不是什麽要緊事,不必急於這一時。”


    細君溫和的同她道別,接著叫宮人扶著回了自己宮裏。


    熙寧左思右想,隻覺得細君的反應實在有些不對勁,還是派宮人去尋了趙侯來。


    中行顯匆匆趕回了殿裏,還以為是熙寧出了事,急切的腳步都有些亂了。


    “哪裏不舒服,怎的沒有叫良醫來看看?”


    熙寧原本在榻上靠著,見他來起身叫他莫急,“不是我,是細君下午來看我,我看她情形同往日不大相同,說是惦記著你,若是無事現在去瞧瞧細君,我心裏也安生。”


    熙寧伸手替他擦了擦額角的細汗,“嚇到你了?”


    趙侯輕笑一聲,“你無事便好。”


    他想了想確實有好幾日不曾到細君殿中請安了,“倒是聽宮人說起過,細君這幾日休息不好,也是我疏忽,隻顧著去捉那背後之人,反倒忽視了細君的身子。”


    這人是個急性子,說到什麽事情便要完成了才好,“今日我便到阿娘宮中用飯吧,你莫要等我。”


    熙寧今日胃口並不算很好,一人用了往日一半的飯菜,又同宮人學著做小衣裳,直等到了二更時分,趙侯這才從細君處回來。


    他細心問了宮人,熙寧暮食用得如何,有沒有孕吐或者其他反應,這才洗漱完後躺倒熙寧身後。


    她感受到身邊來人,自動自發轉身粘了過來,兩人如今已有了默契,她磨磨蹭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這才又眯起眼睛滿足地睡了過去。


    趙侯今日也是累了,同細君說得興起,講到了自己兒時的事情,細君還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小衣裳給他瞧。


    細君尤其感慨,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也要做阿爹了,他從前小的可憐,老趙侯捧在手裏隻有他一臂的長度,怎麽這樣快也有了孩子。


    簡直叫人不敢置信。


    他幾乎在熙寧停止動作的下一瞬便睡了過去,迷迷蒙蒙之間卻聽到祈善殿外金鍾之聲。


    趙侯立刻便醒了過來,他心頭似有所感,顧不得會將熙寧吵醒,迅速翻身下了榻來。這會兒已經有宮人點起了油燈,趙侯從寢室內闊步出門,正撞上從細君殿裏趕來報信的宮人。


    他看著來人便覺得腦袋內嗡嗡作響,心裏卻還在默默數著金鍾敲響的數。


    “一,二,三,四……”


    四下鍾聲,事有國喪。


    他穩了穩心神,正巧熙寧從後跟了過來,同他並肩而立。


    熙寧看他一瞬間紅了眼眶,“顯——”


    中行顯低頭死死瞧著麵前跪倒的宮人,“什麽時候的事?”


    “您走後不久,細君說要休息,可是就一個翻身的功夫,隻聽到細君捶了下床榻,咚的一聲響,再傳良醫便說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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