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大牢沒有午飯。”獄卒沒好氣的甩出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錢大富幸災樂禍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咱們這牢裏呀,一天就兩頓飯,每次一碗水,一個窩窩頭。水是冷的,看著還很渾濁,窩窩頭是雜糧的,裏頭摻了不少麥殼穀殼,搞不好還是餿的。我看你還不如趁早讓家裏人來送飯。”


    送飯是那麽簡單的?獄卒不收錢呢?偶爾一次當然可以,一天送兩三次,沒幾天就能讓一個普通人家宣告破產了。


    棒槌家肯定沒啥錢,要不然他也不會收了錢大富的錢跑去教訓王老爺了。


    光沒吃的也還行,畢竟棒槌也是吃過不少苦頭的,不像錢大富打小就過著富貴生活。但接下來,錢大富又跟他展示了厚實的棉被褥子,每隔兩個時辰還有獄卒來給他換熱水的湯婆子,燃燒著上等炭的炭盆……


    閑著也是閑著,對吧?


    棒槌本來就不聰明,在錢大富的連番炫耀精準打擊之下,他到底還是說了實話。


    他告訴錢大富,自己當日真的去找了王老爺,也確實出言教訓了對方,為了震懾,他還打算往王老爺麵上打一拳。


    就是這麽個舉動,差點兒把自己當場送走。


    棒槌怎麽也沒想到,看著一臉和氣身材也跟魁梧壯碩沒有任何關係的王老爺,居然還是個練家子。他都沒看清楚王老爺幹了什麽,就已經失去了意識。等他再度清醒時,自己已經在煤山上了。


    煤山是真的,挖煤也是真的,給煤礦主五兩銀子更是千真萬確的。


    但做出這些事情的人並不是錢大富,而是王老爺。


    而棒槌也不是從煤礦裏逃出來的,就是王老爺瞅著教訓夠了,讓人把他弄暈後,送到了煤山的山腳處,還提前給他洗了澡,換上了原本的衣裳,順便在他的兜裏塞了兩個饅頭,讓他得以順利的從山腳處走回了縣城。


    走了一天啊!


    在看到城門的那一刻,他真的是有種重回人間的感覺。


    然後就被抓到了縣衙門裏。


    錢大富無言以對,他倒是想勸棒槌跟縣太爺說實話,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慫了。


    倒不是怕王老爺的武力值,而是他自個兒也不幹淨。


    其實很簡單,他也說了謊。


    王老爺是在他背後嚼舌根了,可錢大富是什麽人?他打小就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再說做買賣呢,但凡要點兒臉,壓根就吃不開。事實上,錢大富是縣城商戶之中,出了名的厚臉皮、不要臉。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因為別人在背後說了他兩句壞話,而勃然大怒,直接雇人教訓對方呢?


    原因隻可能是,王老爺說到了點子上。


    就是俗話裏說的,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錢大富在他爹沒了之後,很是發了一筆財,像這種突如其來的財富,能有多少是完全幹淨的?隻是他手段了得,沒給人留下把柄罷了。偏生,王老爺察覺了此事,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愣是把他用的手段說了個八.九不離十。


    你說嚇不嚇人?


    又驚又怒的錢大富,這才出了昏招。


    這一夜,相鄰兩間牢房裏的錢大富和棒槌都沒睡好。


    又幾日後,縣太爺再度提審了錢大富。


    縣太爺表示,他已經知道真相了。


    好家夥,錢大富差點兒沒被這話給嚇得當場劈叉。


    真相啊!那真相還能不是他前頭發的財不幹淨?王老爺幾句話下去就戳著了他的肺管子,他一氣之下雇人教訓王老爺,結果反被陷害入獄……


    縣太爺坐在高堂之上,冷著臉用極為嚴肅的口吻道:“棒槌他痛恨富人。”


    錢大富一句“青天大老爺饒命”都已經到了嗓子眼裏,幾乎下一刻就要脫口而出了,結果就聽到了這句話。


    一瞬間,他岔了氣。


    “咳咳咳……這是何意?”


    “去年年初時,因著大雪連天,縣城裏不少窮人家缺衣少食,別的富戶捐贈棉衣搭棚施粥,獨獨你錢家什麽都沒有做。棒槌有一個弟弟,曾經在碼頭上當力工,就是給你家商船搬貨時,絆了一跤摔斷了腿,至今走路還一瘸一拐的。”


    縣太爺一口氣舉了好幾個例子,證明棒槌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怒氣,以及複仇,才會做下這一連串的事情。


    但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也不是棒槌一個人導致的。


    假如說,王老爺沒有湊巧的跑去外地處理生意上的急事,或者說他留下了便箋沒有造成失蹤的誤會,再或者說他跟錢大富沒有任何矛盾,那麽單單一個小混混的失蹤,是不會引起這麽大的混亂。


    甚至縣太爺還說了,極有可能棒槌就是聽說了王老爺失蹤跟錢大富有關,這才靈機一動,幹脆就跑了。至於為何時間那麽湊巧,棒槌本來就經常夜不歸宿的,誰知道王老爺失蹤那天,他究竟去了哪裏。所以說,完全有可能是在已知王老爺出事的前提下,棒槌才故意玩了一出失蹤的把戲。


    最終,縣太爺也表示了他的歉意:“此事確是本官過於自信,險些造成冤假錯案。這樣吧,接下來縣衙門的采買,包括縣學等地的日常采買,都交給錢老爺可好?”


    錢大富:……


    他也不能說不好對吧?


    而且能拿到像這種采買的單子,賺錢倒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有麵兒啊!還能借此拿到更好的買賣,大賺一筆絕不是問題!


    “謝謝縣太爺!您就是青天大老爺,您是小民的再生父母!”


    第009章


    講道理,虧已經吃了,如今好處擺在眼前了,當然要見好就收。


    不然咋辦?民不與官鬥這個道理,錢大富還能不懂?


    當下,他就將態度擺了出來,麵上隻有充滿了真誠的感謝,絕無一星半點兒的怨恨。


    之後的小半月時間裏,錢大富一直都在家中休養。


    他先前因著受刑的緣故,背後和臀部都有傷,哪怕敷了棒瘡藥,那也不可能立馬痊愈。回家之後,他又是小心翼翼的洗漱,又是請了縣城裏最好的大夫給他看病治傷,再就是讓人燉好湯好水,打算給自己好好補一補。


    除了調養之外,當然還有接手縣衙門的好處了。


    夜長夢多嘛,像這種好處隻有捏在自己手裏,他才能真正的安心。


    再就是……


    王老爺!


    在整個事情之中,旁人都可以說是無意為之,甚至是被迫參與了此事。但王老爺不是,錢大富才不相信真有那麽湊巧的事兒,再說棒槌都已經告訴他了。


    但說真的,一時半會兒的他確實也不敢跟王老爺作對。


    上次僅僅是派了個小混混去教訓一番王老爺,結果後續的發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甚至讓他差點兒死在了牢裏。那這次,要是在沒有做好萬全準備的前提下,再度招惹王老爺……


    嫌命長也不該找這種方式來作死呢!


    沒猶豫多久,錢大富就決定暫時先放王老爺一馬,主要是惹不起,次要是發財賺錢才是最最要緊的事兒。


    再之後,他就親自帶著錢管家跑了一趟昌平鎮。


    **


    此時的安平鎮上,過年的氣氛仍然還在,畢竟還沒出正月,就算不得過完年了。


    安卉也很滿意這個階段,從正月初五之後,街麵上的各類店鋪就陸續開門營業了,尤其是關於吃食一類的,都爭先恐後的招待著食客們。


    正好,前頭準備妥當的過年吃食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安卉早就吃膩了老爹做的飯菜,迫不及待的跑去尋找來自於外食的快樂。


    這個操作本來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從搬家到鎮上後,她起碼吃了幾百次的外食了。可今年的情況有些特殊,每次隻要安卉從家中跑到巷子口,總有一種被人盯著的感覺。


    一次兩次的可以說是巧合,這起碼七八次了,還能是單純的湊巧?


    於是,再又一次奔向巷子口時,安卉一麵趕路一麵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四周的情況,終於讓她發現了端倪。


    田大娘!


    好像就是從年後正月裏開始,田大娘的行為舉止怪異了很多。雖然她以前也經常坐在院門口,膝上放個藤編的小籮筐,眯著眼睛做繡活,還時不時的跟過往的街坊鄰裏打招呼問好。但那是以前了,這段時間她顯得奇奇怪怪的,也不做繡活了,倒仍然坐在門口,但每次安卉經過時,她的眼神裏就充滿了幽怨,仿佛被拋棄了一般。


    天地良心啊,安卉覺得她什麽都沒有做過。


    忍著詫異的感覺,安卉趕緊快跑幾步,去外頭買吃食了。


    也是趕了巧了,走出去後沒多久,她就看到有人正在賣茶葉蛋,二話不說就上前買了倆,先吃幾口墊墊肚子,再優哉遊哉的逛個街,反正她爹今個兒在家裏,就算生意上門了也照樣有人接待。


    確實是有人來了,但不是生意。


    就是田大娘。


    她本來是打算透點兒風聲,讓安家這邊主動找她的,結果沒成功。安卉每次出門都是直奔外頭的小食攤子去了,安父則更能耐,他眼裏就沒別人。


    更要命的是,那頭都快說定了……


    田大娘在年關裏,沒少在家中罵娘:“怎麽會有那麽傻的人?安半仙上頭沒有爹娘,膝下也隻有一個獨生女兒,她閨女翻過年都十三歲了,再過個兩三年就要嫁人了。這要是嫁給安半仙,不是一嫁過去就有現成的好日子過?回頭再生個兒子,這輩子不就妥了?老天爺餓不死手藝人,甭管世道咋樣了,還能不埋人?”


    “娘,您也別氣了。”開口勸的倒不是田大娘的兒子,而是她的兒媳婦。


    找她兒媳婦看來,表侄女也沒做錯。興許安半仙的優點是明擺著的,但開客棧的安東家不也應該挺好的嗎?性格木訥不算啥,開客棧又不是賣東西,不善言辭也照樣能開門做買賣。再說了,比起安半仙,人家安東家才叫年輕俊朗呢,換成是她,也願意選擇二十歲剛出頭的男孩子。


    安半仙都三十好幾了,閨女都那麽大了,他還是早年喪妻的鰥夫,無論怎麽看,都感覺不如開客棧的安東家。


    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安半仙是給人看風水的,這事兒光聽著就不吉利,再說幹玄學這一行的,不是有三弊五缺的說法嗎?恰好,安半仙的父母都是早早過世的,他妻子更不用說了,聽說兩人剛成親不到兩年,人就沒了。


    這還能不是命硬?


    田大娘的娘家侄孫女執意嫁給安東家,她娘家那頭,在聽聞了具體的情況下,也是應允了。唯獨田大娘十分不高興,大過年的都冷著臉一言不發,顯然是氣狠了。


    她兒媳婦試圖勸慰,卻無果。


    “你們懂啥?我是過來人,我還能不明白嗎?先不說那客棧就是他們租來的,人家安半仙在鄉下地頭還有房舍和田產呢!安東家母子來呢?啥都沒有。”


    “沒房沒地不說,寡母帶大的孩子能有好的?他但凡是個好的,還能拖到如今?”


    “再說安東家那個娘,難纏著呢!”


    田大娘的兒媳婦其實是不太相信的,她偶爾也會去客棧那頭,可每一次那老太太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好說話得不得了,對安卉這個親戚也特別和氣。再就是,安東家本人也相當得孝順……


    反正讓她選擇,她肯定不會選一個幹著挖墳立碑還克死了父母原配妻子並帶著個閨女的鰥夫。


    但眼前到底是自家婆婆,她身為兒媳婦,除了委婉的勸著之外,也沒有旁的法子了。


    田大娘在家裏罵罵咧咧的,當然這些話她也跟娘家人提過了。那個侄孫女,是她娘家親大哥的大孫女,因為是家裏最大的孩子,打小就幫著長輩幹活,可以說洗衣做飯、喂雞喂豬、照顧弟妹等等活兒,全都行,是個典型的是勤快能幹的農家女。


    要不是因為運氣不好,碰上了前頭被退親的事兒,她老早就嫁出去了。畢竟,就算容貌身段並不出眾,但擱在鄉下地頭,她也算是不錯的了。


    好在,黴運終於過去了,她的幸福就要來了。


    田大娘該勸的都勸了,無奈娘家侄孫女鐵了心的要嫁給開客棧的安東家,她娘家的其他人也覺得不錯,甭管客棧是不是租賃的,好歹也是份產業呢。話說回來,在昌平鎮上開店鋪的,絕大多數不都是租的嗎?咋說人家的日子都比在地裏刨食來得強。


    實在是沒轍兒了,田大娘放棄了說服娘家侄孫女,卻並未放棄安父那邊。


    眼瞅著今個兒安父沒出門,安卉倒是跑去街麵上尋摸好吃的了,她趕緊帶著兒媳婦兒往安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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