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人群安靜下來, 夥計才宣布:“別慌別慌,我們店裏這次招聘裁縫, 並不是說來人就要?,還要?事先做個測試,看看你們的手藝如何。自認手藝過關的, 就去?後?院登記個名字,然後?縫半隻袖子, 要?是想渾水摸魚的,您還是再想想。”


    人群裏有人退下,有人更加激動想要?嚐試。


    夥計們組織裁縫去?後?院試工, 麵?前的人群登時?少了一大片,這才露出店鋪的真容來, 招牌上掛著?姚記成衣鋪,誠聘大量裁縫。


    宋朗旭側過頭來, 似笑非笑的望著?李驕楊,這就是她?非要?拉著?過來的原因?


    他正要?開口說點什麽,麵?前走過一對母子,皆是衣著?簡寒,再潦倒不過。當母親的抱著?兩匹棉布,半大的孩子托著?一匹,末端都?快垂到地?麵?了。


    宋朗旭見狀過去?扶了一把,替孩子拿著?棉布,低聲問道:“要?送到哪兒去??”


    那位母親一回頭,看見是個年?輕人,身後?還站了兩位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前麵?的鋪子,馬上就到了。”


    說著?還想騰出手來,替孩子拿布。


    “幾步的路,幫個忙而已。”宋朗旭快走幾步,把棉布放到櫃台上,略略點頭就轉身走了。


    那位母親鬆了口氣,跟掌櫃的說起話來,掌櫃的看過棉布成色,按照價格付了銅板,母親小心的把銅板收入懷中,轉身問孩子:“想吃點什麽?肉包子還是肉餅?”


    孩子懂事的搖頭:“都?太貴了,娘,我們買幾斤排骨,回家自己熬湯喝吧!”


    “沒關係,娘雖然不中用,但是現在能靠織布賺到錢了,你可以買點喜歡的吃。”


    “那我就喜歡排骨,又能吃肉又能喝湯,還能吃到飽,幹嘛不買排骨?”孩子撒著?嬌,纏著?要?買排骨,母親拗不過他,一邊走一邊商量著?再買一點別的東西,二人越走越遠。


    宋朗旭目送著?母子兩的背影慢慢變小,目光也越來越柔和。


    李驕楊目光掃過熱鬧的集市,呼朋喚友的人群,還有路上越來越多的婦人,目光也越來越溫柔。


    “你看這街上,熙熙攘攘全是百姓,有多少人都?穿著?新式織布機做出來的衣裳,又有多少人找到了工作養活家人,多少女子能夠走出家門,獲得賺錢的機會,這些,全部都?是你的功勞。”


    “你改變了他們的生活。”


    李驕楊緩緩笑道。


    宋朗旭伸手蓋住了自己的臉龐,癡癡的笑了起來。


    “是啊,我改變了他們。”


    來到這個時?代後?,他心中就有一股迷茫在擴大,在彌漫。以前生活不安穩時?,他壓下了這股迷茫,將?之化為上進?的動力,拚了命往上爬,可真的登頂之後?,他就不迷茫了嗎?


    人生不過百年?,在浩大的曆史長河中,甚至連滄海一粟都?算不上,百年?之後?,俱是黃土一捧,又有什麽區別?能夠留存的東西,寥寥無幾。而現在,他通過自己的努力,能夠幫到京城的百姓,改善他們的生活,即使是多年?以後?,依舊會感念他的付出。


    他,改變了他們。


    “是的,”李驕楊柔聲道:“不知道這個犒勞,你喜不喜歡?”


    “喜歡,特別喜歡。”宋朗旭悄悄握住她?的手,緊緊拉住。


    李驕楊臉上一紅,又悄聲說道:“別光說我,朗月也出了不少力,別把她?完了。”


    宋朗旭順便把朗月也帶過來,“當然不能忘啊,你們可都?是我的貴人,走,去?逛街去?,今天的消費我買單!”


    最後?他們大包小包扛著?回去?的,收獲頗豐,買了好多禮物?,打算分給親友們。


    宋朗旭在書房裏,宣紙上寫?下修身治國平天下七個字,厚重的筆鋒透露出此刻的心情。


    這就是他以後?的目標了,哪怕力有不逮,也希望能夠全力以赴。


    *


    事情忙的差不多了,就需要?去?交任務,等待隆慶帝下一步的提示。


    隆慶帝看過章程後?,看到整件事辦的妥妥當當,但是很高興,留下他的奏折,思考該給他一個什麽樣的獎勵。升官那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一個什麽樣的職位合適。


    以他的經驗來看,不管是哪個衙門,都?合適,都?能發揮出他的能力。


    但是人才隻有一個,空缺卻有好幾個,到底該安排到什麽地?方呢?真是甜蜜的煩惱啊。


    宋朗旭跟肖大人交了任務,兩人也到了分散時?刻,該回歸各自的衙門辦事了。


    肖大人感慨萬千,依依不舍,也算是為了慶功,打算約酒。宋朗旭就跟他約了散值後?,兩人並排出宮門。


    他們二人走出禦書房,路過的同僚們紛紛側目,隱晦的盯著?他們瞧。


    從前隻覺得新任狀元郎年?輕氣盛不夠穩妥,雖有才華卻需要?時?間?沉澱,沒個十幾載的沉浮,並不能在宦海中來回自如。畢竟能夠走進?禦書房的,誰還不是個才華橫溢飽讀詩書的才子了?


    但此人一出手,雷厲風行霹靂雷霆,他們連看都?沒看懂,對手就一敗塗地?了,由不得他們心裏不擔憂,日後?多了一個對手啊。


    在層層的或好奇或擔憂的目光中,宋朗旭怡然不懼,安神?定氣,還有心思跟肖大人閑談,說起哪家酒樓的招牌菜好吃,可以給嫂夫人帶點回去?。


    肖大人聽?著?他談笑自若,不禁心生佩服,也跟著?說笑起來,兩人共同離開,回了衙門當值。


    宋朗旭如今在豐產司和翰林院都?有辦公室,身兼兩職的就是這麽忙碌。


    他先回了翰林院去?問問最近有沒有什麽事情要?幫忙,留守的兩位同僚都?說沒什麽事情,還好奇的問起棉絲的事,他打著?哈哈就過去?了。


    倒是薑保怨氣爆棚,直言自己要?休假要?出去?,想要?跟朗月一起出去?玩!


    “那要?你自己請人呐,我可說不動她?。”宋朗旭無賴的雙手一攤,表示自己毫無辦法,隻能讓薑保自己出主意。


    薑保咬牙,然後?悶頭想辦法了。


    從翰林院出來,跟肖大人喝過散夥酒後?,又是去?了豐產司。


    謝師兄正在看公文?,見他來之後?放下公文?招呼道:“坐。”


    看到他在忙碌,宋朗旭還有幾分打擾的不適,等話題轉到正式後?才擺脫這種感覺。


    “這次你的功勞不小,雖然由肖大人擔任正手,但皇上眼睛也不瞎,自然能夠看出來誰出的力最大,所以會給一個好位置,你想好要?去?什麽地?方沒?”


    “去?什麽地?方都?無所謂,在哪兒做事不是做呢?隻要?上峰好相處,同僚別過分就行。”對於這些,宋朗旭不強求。


    想到這個,謝雪齋一聲長歎,這兩個要?求豐產司都?完美滿足,他也很想跟師弟共事,但估計皇上會有意把他們分開。倒不是顧忌什麽,而是分開才能各自發揮作用,效果更好。


    既然師弟沒什麽想法,那就隨心吧,不用特意使勁去?疏通關係。


    聊過前程後?,謝雪齋突然想到最近查到的消息,又轉成憂慮。


    師弟辦的棉絲案,手法漂亮利落,時?機把握精準,堪稱前無古人,也讓大家都?看到了他的能力。當初師弟托他去?查陶姓商人到底有什麽靠山,他一直記掛著?但沒有消息,就隻能擱置下來。等到今日,卻查清了陶姓商人到底憑什麽膽大包天,原來他背後?的人,竟然是沐太傅的遠房孫外?甥。沐太傅有個表妹從小被拐,嫁到了一個商人之家,生兒育女,到了第三代就是陶姓商人。


    這表妹雖然關係不夠親近,但沐太傅心疼此人經曆坎坷,免不了就要?多照顧幾分,陶姓商人又是個順杆爬的,又兼嘴甜會說愣是省了幾個字,叫人表爺爺,如果陶姓商人去?告一狀,萬一沐太傅幫親不幫理,宋朗旭都?要?喝一壺。


    “這位太傅如此厲害嗎?”宋朗旭皺眉。


    “是啊,輩分高資曆深,清流的代表人物?,他要?是真心尋你晦氣,可不好應付。”說到這點,謝雪齋也頭疼的很。


    如果說起對付,明刀明槍的幹,他們自是怡然不懼,但如果對方使陰招耍絆子呢?就算是賊王也禁不起小偷日日惦記,早晚要?踩坑的。


    “既然這樣,我就躺平任打任罵咯!”宋朗旭說:“事情已經辦了,當初也是陶商人自己作死?要?惹事,可不是我去?惹他。如果沐太傅不講道理,我也不怕,隻要?弄不死?我,早晚有翻身的一天。”他還反過來安慰謝雪齋:“師兄也別擔心,擔心小偷就夜夜不睡,敵人還沒來先搞的自己精疲力盡了,到那時?候再說唄,兵來將?擋,自有辦法。”


    “你倒是想得開,顯的我多想,罷了,沐太傅雖然厲害,我們師祖葛大家也不是吃素的,一切各憑本事就好。”被這麽一安慰,謝雪齋還真的想通了。不論道理還是情勢都?在他們這邊,怕什麽?


    既然安心了,就安心去?做自己的事了,宋朗旭持續著?翰林院豐產司兩頭跑的生活,時?而琢磨一下有沒有目前條件能夠達成的東西。


    他們先前的布置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不論是織布機廠還是生產,抑或是尺碼成衣的事情,就算這樣,他也沒忘記修橋鋪路的事情。


    哪兒需要?架橋鋪路是個一目了然的事情,根據輕重緩急來辦。。而育嬰堂內的孩子如果長到十來歲能當半個大人使的,也可以塞去?學著?縫製衣裳,怎麽說也是一門手藝,以後?餓不死?。


    把這些事情巡視一遍,宋朗旭才回家。


    他前腳剛離開,後?腳這間?育嬰堂就來了一架青蓬馬車,非常低調靠近了育嬰堂。


    育嬰堂年?代久遠,裏麵?的磚瓦柱子多數年?久破敗,翻新需要?大量銀錢,好在大夥兒要?求都?不高,隻要?能夠遮風擋雨就行,所以換了瓦片和窗戶紙,也算是恍然一新。


    聽?到有馬車的動靜,育嬰堂的管事連忙跑了出來,準備迎接人。育嬰堂經常接待善心的夫人小姐,所以他們並不吃驚有人來。


    青蓬馬車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須發皆白,慈眉善目的老者,他捋了捋胡須,微笑道:“此處可是育嬰堂?”


    第一百五十三章


    育嬰堂的管事搓搓手, 帶著?幾分討好幾分殷勤:“是的是的,這裏就是育嬰堂,老人家可是有事過?來?”


    那?位白須老人望了望剛剛修繕過?的建築物, 開始打聽消息:“是啊, 家中不論長幼皆樂善好施, 積善成德, 所以我才來看看附近的育嬰堂。”


    那?管事笑的更加諂媚了,“那?您請, 你可以先進育嬰堂裏瞧一瞧。我們這家育嬰堂雖然維持艱難,差點倒閉,但一直挺了下來, 主張自?食其力,盡力而為......”管事滔滔不絕的說著?育嬰堂內的好處, 恨不得誇到天?花亂墜。


    說話間,他跟白須老人已經走到育嬰堂內部?, 盡管經過?修繕,還是能看出多年風水雨打的痕跡,可見育嬰堂曆史悠久。屋簷下, 有半大的孩子?帶著?更小的孩子?,好奇的朝著?他們望過?來, 眨動著?純澈的眼睛。而年紀再大一點的孩子?,正圍著?幾家織布機轉,認真學著?該怎麽紡織, 怎麽縫補。


    機器少?而人多,他們就輪番上陣, 排了順序上機,各個都很認真。


    再看這些孩子?, 可能麵黃肌肉個頭不高,衣服寬大不合身還打滿補丁,可見條件簡陋。但是盡管瘦卻極力打理幹淨,衣服也漿洗的齊整,又能凸顯出管事的盡職盡責,跟他自?己說的吻合。


    白須老人轉了幾圈,他身後那?個低眉順眼的中年男人就跟著?轉了幾圈,伺候的殷勤周到。管事看他的姿態便可知,應該是老人的小輩,介紹的更詳細了。


    最?終三人站到了育嬰堂的院牆外圍,那?裏矗立著?一塊石碑,還有一些刻字,似乎寫了什麽東西,管事正要介紹,白須老人擺手,“上了年紀有些瞧不清了,讓我家孩子?念一念。”


    於是中年男人幾步上前,一邊辨認字跡一邊念道:“隆慶二十三年,京郊之地,茲有育嬰堂一座,廣收棄嬰,盡心竭力撫育,奈何人力有時盡,難以維持,瀕臨倒閉。有墨州富商陶氏三子?,心性仁和,贈予.......贈予.......”


    白須老人不辨喜怒,聲音低沉:“念啊,怎麽不繼續念?難道是那?幾個字不認識?還是需要老夫親自?教你?”


    中年男人汗如雨下,隻覺得一股威勢撲麵而來,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念道:“贈,贈予銀兩,以資鼓勵,善心可嘉,特此立碑。”


    碑文不長,僅有寥寥幾十字,但中年人念到結尾,竟然撲通一聲跪倒,似乎受了很大驚嚇。


    管事在白須老人發怒時,已經主動站遠了,他慣會察言觀色,感知到對方似乎要教訓家中晚輩,連忙避到一旁,免得聽到不該聽的。


    中年人倒地後,嘶聲竭力的說道:“他是偽善!是邀買人心!順水的人情?誰不會做!不過?是一點


    點小事而已,能夠抹消他的過?錯嗎?”


    白須老人一聲長歎:“除了這間育嬰堂,還有橋梁數座,道路十餘條,隻要算一算建築工程需要的金額,就能知道大差不差。所有的路橋旁邊,都矗立了這樣一座石碑。你若是不信,大可踏遍所有地點,親自?驗證真假。”


    中年人失聲痛哭起來,“表爺爺,您寧願信外人,也不願意相?信我這個血脈親人嗎?”


    “老夫信的是煌煌正道,不可欺壓!道理在誰的身邊,老夫就信誰!”白須老人難掩失望:“你一尋到老夫,就巧舌如簧的誆騙,避重就輕,說是有官員仗著?權勢,強取豪奪了你的財產,哭的震天?響,老夫要是聽信了你的一麵之詞,出手打壓,豈不是白白玷汙了自?己的一世清名?要是傳揚開去,人人都會說老夫是個糊塗一時的老頭,竟然連好賴人都分不清了!”


    老人越說越是失望,不住的搖頭,“既然你出陰招在先,招惹報複在後,自?該願賭服輸,與人無?尤。還想借著?老夫打擊報複,這種事情?,我輕饒不得!”


    “來人,把這位陶氏家主送回原籍,找人看管起來!無?事不得外出!”


    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冒出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扭著?陶商人的胳膊,將他塞進馬車裏,期間一點動靜都無?。


    白須老人也就是沐太傅,悠然一歎,語氣中充滿了遺憾,他喃喃自?語道:“本以為你是一時糊塗,想著?再給了一次機會認錯領罰,沒想到不到黃河心不死,竟然還有心狡辯,這才招至這樣的下場,何苦來哉!”


    沐太傅搖了搖頭,滿心的悲涼。


    他也是寒門出身,能夠走到今天?,擁有今日?的地位並不容易。一路走來,欺壓良民顛倒黑白的事情?自?身遭遇多了,一直深以為恨,隻怨自?己不能蕩平世間陰影。所以一聽到陶商人的遭遇,先派人去查明了真相?,才有今日?的一遭。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可魚肉翻身之後,又想著?當刀俎,魚肉別?人,如此循環代?代?不息,可悲可歎喃!


    沐太傅一番感喟後,臨走前還給育嬰堂捐了一筆銀子?,這才施施然歸去。隻留下育嬰堂的管事百般不解,卻隻能三緘其口,全當沒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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