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上嫌棄地又瞥他一眼,方被居幽拉走了。回到後院聽阿娘和二嬸她們議論,說五嫂並未往辛家別業去,鄭家在長安也有處所,她帶上了當年的嫁妝,重又回到娘家去了。


    隱約聽見和月的哭聲傳來,居上心都揪起來,很是舍不得侄女。


    楊夫人朝外望了望,無奈道:“不知二郎新婦能不能哄住孩子。原說讓銀素去別業的,她又改了主意,竟連孩子都舍下了。”


    居上道:“阿娘別怨阿嫂,她既打算和離,就沒想再與辛家扯上關係。住進別業像什麽話,最後弄得正室娘子倒變成了外室,何其窩囊!照我說,五兄是享慣了福,不知道阿嫂平日的艱辛,幹脆把孩子送去讓他帶,他試上兩日,腦子裏的風花雪月成了爛泥,就沒心思拈花惹草了。”


    眾人聽了,齊齊歎息,懲治完了五郎照舊意難平,顧夫人道:“都怪之前心慈手軟,要是把人堵在巷子裏,不論好歹先打上兩下,心裏還氣得過些。”


    姐妹三個交換了眼色,誰都沒有吭聲。雖然三嬸說了賭氣話,她們要是接口說真的教訓過了胡四娘,不免又要招來長輩們的埋怨,正經的女郎,怎麽能學那些粗人動拳頭!


    反正眼下該出的氣已經出了,後麵的故事還需慢慢發展。居上別過家裏人先回了行轅,太陽將要落山的時候淩溯才回來,進門就被居上攔住了,不由分說把人拽回後院,然後小聲問:“郎君,我們動手之後,半道上有個男子橫空出世,那人是你安排的吧?”


    淩溯微拱了下眉毛,沒有應她,不過牽起的唇角已經昭然若揭了。


    居上忙又追問:“那人回來複命了嗎?可說與胡四娘相處得怎麽樣?”


    淩溯解下臂上護腕,交給一旁的女史,曼聲道:“剛安排下的事,哪裏那麽快便有結果。放長線才能釣大魚,如今大魚還未咬鉤,過幾日再看吧,到時候我再給你消息。”


    居上有點失望,“照理說,落難的時候有個男子從天而降,那簡直就是救命的稻草,一定抓住不放。我看那人很英武的模樣,是你身邊親衛嗎?不會害得人家脫不了身吧?”


    淩溯聞言一笑,“娘子倒是很講道義,還怕連累不相幹的人。”說罷擺了擺手道,“放心吧,這種事不會動用太子親衛,我早就讓詹事物色了個府兵,暫且放在左衛率府任職。那人原本就是個浪蕩子,家道中落後混得不怎麽樣,但卻長了一副好皮囊。胡四娘子不是自立門戶了嗎,倘或她看得上他,兩個人湊成一對也不錯,畢竟男未婚女未嫁。”


    居上鬆了口氣,又問:“那我阿兄怎麽辦?”


    淩溯接過內侍呈敬的茶湯抿了一口,隨意應道:“他不是多情嗎,多情的人不受幾次情傷,白來人間走一趟。在胡四娘那裏吃了閉門羹,他自然就想起鄭娘子的好來了。若鄭娘子願意給他機會,或許兩人還能重歸於好。”


    居上慢慢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隻不過我看阿嫂今日這樣決絕,恐怕不能原諒五兄。”


    淩溯神色漠然,坐到案後打開了文書,垂眼道:“原不原諒,就看五郎心有多誠了。能冰釋前嫌自然最好,要是不能,也是他該得的。”


    這兩句話,半點沒有替男人撐腰的嫌疑,完全是站在中正的立場上。


    居上不由對他刮目相看,讚歎道:“郎君人品真好!之前你托我替你管轄後宮,我還以為你隻是不知怎麽與女郎相處,想讓我給你擋煞來著。現在我明白了,你就是想對我忠貞不二,不想讓我擔驚受怕。郎君,你如此大仁大義,果然有儲君之風,將來你就算改變初心開設後宮,我也相信你是不得已而為之,絕不會怨怪你的。”


    本來說得很好,但不知怎麽回事,說著說著就不是滋味起來。


    淩溯抬眼瞥了瞥她,“什麽叫‘就算我改變初心’?難道你覺得我之前在你阿兄們麵前說的話,是在刻意討好嗎?”


    居上說不啊,“我知道郎君說的都是真心話,反正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與你和離的。”


    淩溯覺得可笑,這人冠冕堂皇得夠可以,她當然不會與他和離,盤古開天辟地以來,還沒出過休夫的太子妃呢。


    不過既然她表明了決心,他覺得光是口頭上承諾不管用,多少應該有點實際行動。


    於是站起身,擺手遣退了房中侍立的人,緩步朝她走過去。那眼眸深情地盯著她,邊走邊道:“你說的,知道我想對你忠貞不二,那麽你有何感想?打算給我些回應嗎?”


    居上見他忽然行止異常,心頭大跳起來,茫然退後幾步道:“你怎麽又來了……好好說話,別走得那麽近。”


    “不近不能解我心中的困惑。”他說,“我上前一步,你後退兩步,要是沒有牆,你怕是要退到天邊去了……小娘子,這樣不好,會傷我的心。”


    居上舌根都麻了,她覺得這人今日大概是受了什麽刺激,忽然春情泛濫起來。


    難道是忍得太久,忍無可忍了?裝了三個月正人君子,忘了趙王家宴那日的張狂,明明他也是善於發散魅力的男子,明明他也曾說一不二,高高在上。


    他走得越近,越有壓迫感,頭一次居上覺得害怕,這回卻不是害怕,是激動,伴著一種雀躍的狂想——


    太子殿下要幹出格的事了!


    然而淩溯理解錯了她的反應,他見她手足無措,眼神迷離……不對,是慌亂。耐心地循循善誘著,“娘子,你別緊張,我不是什麽好人……”說完發現錯了,連忙糾正,“我又不是壞人。”


    居上一直退到了南牆邊,顫聲問:“郎君,你到底要幹什麽?”


    他站住了腳,她無可避讓了,自己與她離得好近,幾乎是貼胸站著。


    吸口氣,他沉聲道:“明日宮中派人過請期禮,我先前已經與府上大人說過了,小娘子,你高不高興?”


    這倒真該高興,畢竟請期是她催著他辦的,兩個人同在行轅住了那麽久,成親的日子定下來,對女家是個交代。


    她說甚好,“家裏剛經曆了五兄的事,正應該衝衝喜。”


    “那麽……”他低下頭,接上她的視線,“我能向你提個要求嗎?”


    居上心頭狂跳,暗道他要提要求了,是不是打算賣弄姿色引誘她?是不是想親她,然後趁著日落西山,借著最後一點餘暉,對她做出什麽禽獸不如的事來?


    啊,緊張得兩手冒汗,這秋日的涼爽,也驅不散屋裏曖昧的氣氛。她望住他,這時的淩溯真俊朗,俊得她兩腿有點發軟。她勉強找回了自己的嗓子,結結巴巴問:“你有什麽要求,說……說吧,看我能不能答應你。”


    結果他小心翼翼扶住她的肩,哀懇道:“上次牽過了手,現在該走下一步了……辛居上,我能抱抱你嗎?”


    第56章 啊,這女郎好會!


    不好意思, 原來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太子殿下是個按部就班的人,看來婚前交往的順序應該是牽手、擁抱,然後再親吻。


    說不上是種什麽感覺, 好像有點失望, 但又好像很有盼頭, 總之很不尋常, 有種一眼望得到頭的踏實感。


    她臉上紅暈未退,說實話,好喜歡淩溯偶爾的張狂, 就是那種不管別人死活,隻圖自己高興的霸道和獨斷,看上去好有男人味!自己腦子裏千般想頭, 想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敢說與人聽, 回頭思量時, 也驚詫於這女郎的恣肆狂放。


    怎麽辦,他的要求聽起來很純潔, 也很合理, 必須答應他。


    可還沒等她開口說好, 他已經慌張得不耐煩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住了她,果決地說:“你不答應也不行, 我就是要抱, 你不準喊。”


    他怕她不解風情地求救, 到時候她身邊幾個愣頭愣腦沒眼色的婢女闖進來, 會打斷他的好事。抱她, 這件事他肖想了很久, 每一次見她,他都希望她能撲進他懷裏來,可他知道不可能,先得自己來破除這禁錮,隻要有了第一次,往後就順理成章了。


    他個頭高,須得彎下身子,才能把她緊扣進懷裏。他覺得自己以前就是個半殘,心是空缺的,填進了刀槍劍戟,硌人得慌。現在他的太子妃又香又軟,把她放進去,他就圓滿了。


    幽幽的少女氣息鑽進他鼻子裏,直衝天靈,一瞬打通了靈識,他知道過去二十五年都白活了。很後悔,為什麽牆頭上見到她那次,沒把她搶回去,或者再往前些,入城那晚遇見掛燈的女郎,就該不由分說闖進門將她帶走……如果是這樣,現在便是另一個香豔的故事,就不用這樣一步步接近,大費周章了。


    攏緊手臂,她是豐腴的女郎,曲線優美,儀態萬方。


    好在自己的莽撞沒有引發她的掙紮,她甚至抬起手,覆在他脊背上。他知道她也是喜歡的,表麵鎮定自若,心裏同樣藏著驚濤駭浪。


    緊一些,再緊一些,緊得要把她嵌進自己身體裏。低下頭與她耳鬢廝磨,她溫膩的耳廓、玲瓏的耳垂從他臉頰上蹭過,珍珠做成的小小墜子搖曳,在他唇邊一次又一次若即若離地碰觸,他的心都快化了,為什麽她的一切都這麽美好,美好得讓他有點想哭。


    不敢吻她的臉頰,但他偷偷吻了她的耳墜子,“下次我親你的時候,會事先知會你的。”


    提前通知,以便彼此做好準備,比方說洗洗臉,刷刷牙什麽的。


    居上“嗯”了聲,驚訝那種綿軟的聲調是自己發出來的,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也許是那纏綿的鼻音震動了他,他感動地嗚咽了下,低頭說:“我真喜歡……真喜歡……”


    居上原本正想摸摸他的腰,看看是不是還如初入行轅那晚看見的一樣精壯有力,忽然想起他剛才叫了她全名,這樣稱呼一點都不顯得親近。於是仰起臉,把口鼻從他胸前解救出來,掙紮著說:“喜歡歸喜歡,以後不要連名帶姓叫我,我會以為你要捉拿我歸案。”


    他聽後鬆開她一些,試探著問:“那叫什麽,殊勝?”


    她想了想,眼裏湧出笑意,“我喜歡你叫我娘子,不要帶小。”


    啊,這女郎好會!娘子這稱呼可近可遠,往遠了說尋常,往近了說,卻是最親昵的愛稱啊。


    淩溯簡直要被她甜倒了,分開一會兒便受不了這遙遠的距離,重新把她攬進懷裏,堅定地說了聲好。


    所以他愈發想不明白,為什麽五郎會對不起自己的妻子,難道他沒有過這種感動嗎?懷抱嬌妻,就像抱住了所有前途和光明,她就是他的後半生啊,怎麽能不珍惜。


    他想這輩子,應該不會再有第二位女郎,能給他這樣的感動了。遺憾自己認識她太晚,後悔相識之後又蹉跎了這麽長時間,要是早早定親,按著時間來推算,現在怎麽也該進行到下一步了。


    她的手不安分,在他身上遊走。萬籟俱寂,他什麽都不去想,身體感覺便更加靈敏。


    一寸寸丈量,從肩背到腰側,然後試探地捏了一下,發現扯不出贅肉,滿意地又輕拍了一下。


    這算事先驗明正身嗎?他赧然說:“我每日都操練,結實得很。”


    居上放心了,“後來再也不曾見你在院子裏練過劍,我以為你不練了呢。”


    他“唔”了聲,“東宮有好大一片空地,免得隔牆有眼,還要挨打。”


    居上聽後訕笑,“那次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隻是準頭偏了……”


    他說知道。


    然後便沉默下來,就這麽抱著,什麽也不幹,感受這難得的熨帖和美好。


    窗外,最後一道餘暉緩慢褪去了,屋子裏陷入黑暗,不多會兒廊上挑起了燈籠,這迷迷滂滂的世界,像一個幽靜的夢。


    隻是抱得再久,也還是要分開,分開時很不舍,從身體到指尖艱難地剝離,讓人無限眷戀。


    先前發懵的腦子,終於找回了一點神智,居上到這時才覺得不好意思,手足無措著,匆忙道:“我該回去了。”不等他說話,就提起裙裾快步逃了出去。


    從東院出來,隨牆門上藥藤和候月正等著她,見她神情慌張,她們不平地問:“小娘子,你被太子殿下輕薄了嗎?”


    居上有點糟心,這是什麽左膀右臂,說話一點都不委婉。


    不過想起剛才的種種,又有濃情蜜意滅頂,便含笑繞著披帛,邊走邊道:“那不是輕薄,是未婚夫妻間善意的交流,你們不懂。”


    藥藤和候月竊笑著交換了眼色,心知肚明。


    待進了西院,她們倆仍眉飛色舞,居上有些難堪了,鼓著腮幫子道:“有什麽好笑的,不許笑!等以後你們許了人就明白了,不管是婚前還是婚後,相敬如賓都不是好事。畫地為牢不敢邁出一步,那可怎麽過日子,到了什麽時候就辦什麽事,這樣紋絲不亂才對得起這門婚事,知道麽!”


    藥藤說知道,“反正小娘子如今和太子殿下很像一家人,臨來行轅的時候,阿郎和夫人還擔心你們二位過不到一塊兒去,現在看來擔心得多餘了。我們小娘子,到哪兒都能過得很好,誰讓小娘子討人喜歡呢。”


    那可不,坦蕩的人都討人喜歡,別看淩溯整日一張不苟言笑的臉,他也是活得端正的人啊,到了哪一步便做什麽樣的事,不唐突、不逾越,永遠在框架內,永遠恰到好處。


    所以啊,抱了一下,又發現了他更多的優點,看來人還是需要深入交流的。


    隻是後來思緒杳杳,神魂也有些輕飄飄的,晚間用過了暮食早早上床,在被褥間輾轉反側。睡不著,幹脆爬起身到窗前看,不敢點燈,怕身影落在窗紙上。


    悄悄開上一道縫,見那邊還燃著油蠟,弧形的小窗上透出昏黃的光,即便是一點亮,也能給人慰藉。


    心潮澎湃,居上暗想,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因為心境變化有別於以往,以前她覺得他是個不錯的同住者,生活擁擠熱鬧,很有意思。現在呢,因為婚期定下了,彼此的關係又近一層,她對待他的態度,也就順勢發生改變了。


    別看她平時特立獨行,其實兩個人是同一種人,都有些守舊,都願意按著劃定的路線走。看來包辦的婚姻也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運氣好,遇上了對的人。


    他的身影晃過來又晃過去,想必思緒亂了,他也睡不著。


    撫撫雙臂,居上抱住了自己的肩背,奇怪,以前存意想抱她,一下就被她摔倒在地,但麵對淩溯,她卻沒有興起過這個念頭。可能是因為他太高大,想摔他不容易?也可能是他有別於動輒傷感的存意,他經曆過刀劍的洗禮,他們不一樣。


    還記得前朝貴妃曾告誡她,不要對帝王有太多期望,因為你隻麵對一個他,他卻要麵對千千萬萬的女郎,用情太深容易崴泥。有了這番告誡,照理來說她得懂得保留……但去他的保留,歡喜就歡喜,為什麽壓抑自己?


    作為已經下定的太子妃,這輩子應該沒有機會再去物色其他郎子了,反正隻有他一個,先拿來體驗一下愛情的滋味,否則這輩子就太冤枉了。


    高興得轉圈圈,就是很歡喜,和肖想陸觀樓與趙王世子不一樣,那兩個用來祭奠她的審美,淩溯是有血有肉有身材的活人,就在隔壁,觸手可及。


    然而再想喚他,卻又不像以前那麽坦蕩了,對下次再見,她還莫名有些恐懼。


    於是在窗前猶豫了良久,最終放棄了。深秋的天氣一陣陣涼上來,寢衣太單薄,站久了凍得慌,還是上床捂著吧,別著了涼。


    後來迷迷糊糊睡著了,鮮少做夢的人,破天荒在夢裏見到了淩溯。那人還是一副倨傲的樣子,對她說“抱過了,你就是孤的人,以後要聽孤的話”,被她抬手揍了一拳。


    夢醒後望著帳頂發了會兒呆,這是什麽倒黴的相處之道,和她設想的纏綿悱惻完全是兩碼事。唉,其實彼此要是不說話,那種感覺就對味了,下次一定記得叮囑他,實在不行,就把嘴綁上吧。


    反正這一抱後勁太大,書是看不進去了,宮中來了人,就如柴嬤嬤之前說的那樣,預備教授她重要場合的大禮大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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