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浮腫,後來就不太好說話了,兩下裏對望一眼,你腫上唇我腫下唇,看起來相得益彰。


    不過居上還是有些佩服淩溯的,他果真是個謹守本分的人,婚前所有能做的都做了,這樣曖昧的夜晚,剛剛唇齒相依過,他居然沒有趁機做點別的什麽,實在正直得讓人唾棄。


    好在正人君子偶爾也會說句良心話,“太孟浪了,傷身。”


    居上大惑不解,傷身是指弄壞嘴唇嗎?這也算不上傷身吧!


    麵對她的疑惑,他隻好含糊一笑,“成親之後你就知道了。”說著撫撫她的臉,“時候不早了,娘子睡吧。”


    從榻上起身,他彎腰撿起了那張紙,回身說:“我要把它裱起來,這是娘子與我定情的見證。”


    當然這證物出門的時候另有妙用,正好用來擋嘴。廊下的婢女向他行禮,他潦草地擺擺手,快步往隨牆門上去了。


    居上的兩大心腹歸位後,把注意力集中在小娘子臉上,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看了半天才發現,“小娘子的嘴怎麽腫了?”


    居上呆了呆,胡亂應了句:“被蚊子咬的。”


    候月回身看外麵風雪漫天,心裏直納悶,這個時節還有下得動嘴的蚊子?


    藥藤則很有大將之風,沉穩地讓人熄了簷下的燈,隻留一盞用來上夜。


    待把小娘子送上樓就寢,候月才問她:“你怎麽沒上藏藥局討藥去?”


    藥藤拿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書架上有小娘子看過的畫本,你要嗎?”


    候月更加迷惑了,“我不是在和你說畫本。”


    藥藤作為年長幾歲,小娘子身邊第一得力親信,這時候就可以顯擺她敏銳的觀察力了,“你沒看見太子殿下出門時候擋著嘴嗎,這叫兩敗俱傷,我們小娘子沒有吃虧。”


    沒吃虧就值得欣慰,並且小娘子終於開始嚐試愛情的滋味了,作為看著她感情事業一路慘敗的膀臂,由衷地為小娘子感到高興。


    吱呀一聲,樓上好像又開窗了,小娘子的語調裏透出驚喜,“你怎麽還不睡?雪好大,快關窗!”


    難得的溫存,居然開始關心太子殿下了,殿下不容易,總算熬出頭了。


    憑著藥藤對小娘子的了解,起先幾天必定十分熱情,遂對候月說:“趕緊睡覺,明日一早,說不定小娘子會早起送太子殿下上朝。”


    候月聽了,忙收拾收拾早早睡下了,結果睡到第二日天光大亮,小娘子還沒有起床。上樓看她,叫了好幾聲她才坐起來,睡眼惺忪地問:“什麽時辰了?”


    藥藤說:“眼看要敲咚咚鼓啦。”


    居上半開半合的眼睛終於睜大了,遺憾地說:“我原本打算送殿下出門的。”


    人早走了,就不必事後懊惱了。藥藤說沒關係,“天太冷了,殿下也不願意小娘子早起。”說著挨過去一些,仔細觀察她的嘴唇,“我原本想上典膳局,給小娘子要點蜜來消腫的,看來用不著了。”


    兩下裏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居上起床後洗漱,刷牙時青鹽蘸了唇,隱約有點刺痛,但可以忽略不計。等梳妝好,外麵傳話進來,說今日禮部司要教親蠶禮,於是又換上鞠衣。


    太子妃怎麽上祭,在什麽位置站立,怎麽躬桑養蠶,怎麽行叩拜大禮,郎中都一一指點了。最後傅母搬進一筐蠶繭來,太子妃須學習繅絲。


    雖然隻是走過場做做樣子,居上看著裏麵的蠶蛹也頭皮發麻,悄悄對柴嬤嬤說:“嬤嬤我怕蟲,看見這個,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柴嬤嬤因與她很熟了,私下裏說話沒有那麽多避忌。其實出席親蠶禮的娘子貴婦們大多也怕蠶,隻是礙於農桑為本,裝也要裝得不怕。


    柴嬤嬤寬慰她,“娘子不必擔心,親蠶禮那日,最要緊是采桑。養蠶有專門的蠶室與蠶娘,不需娘子親手喂桑葉的。”


    居上聽後思忖了下,“或者等開春,讓她們送幾條我養著,要是見慣了,就不害怕了。”


    所以太子妃娘子也在努力適應這個身份啊,閨閣中的貴女都尊養著,像辛家這樣的門第,平時綾羅綢緞穿著,卻不會有人親自養蠶。等當了太子妃,當了皇後,反而要去習學那些東西,所以高位上坐著,斷不是那麽容易的。


    好在居上有顆玲瓏心,紡車轉動起來,繞得又勻又快。底下人並不要求她繅絲多熟練,隻需了解過程就行了。禮部司郎中見狀,交了差事,便回宮向皇後殿下複命去了。


    女史上來伺候她盥手,將東西都撤了下去,居上剛坐定,就聽外麵有人傳話進來,說家中三娘子要議親了,若大娘子有空,回去幫著出出主意。


    居上訝然,“玉龜剛滿十五,這麽早就議親了?”


    邊上侍奉的嬤嬤笑著說:“十五已經及笄了,確實到了議親的年紀。”


    早年居上是因為被內定,才拖到十七不曾定親,要是按著一般人家的安排,及笄開始議婚,十六過禮,看家中父母舍不舍得早早把女兒嫁出去,若是舍不得,留到十八九歲再出閣,也是常事。


    隻是不知道說合的是什麽樣的人家,傳話的人沒有說清楚,想必家裏還在斟酌。


    居上想起居安跟著她們赴趙王家宴,回來之後失望不已,一路都在嘟囔:“那些公子王孫沒有一個看上我,阿姐,我以後還能嫁出去嗎?”


    居上安慰她:“你年紀太小,長得太瘦。”邊說邊挺了挺胸,“看,要長成大姑娘,人家才知道你是女郎。”


    但區區幾個月,不夠居安長得有模有樣,她還是一團孩子氣,膽小怕事,但酷愛拱火。


    轉眼這最小的妹妹也要議婚了,居上能想象出她現在的樣子,急成熱鍋上的螞蟻,堅決要聽長姐的意思。好在辛家對女兒的婚嫁很慎重,一般不會這麽快做決定。


    因為習學親蠶禮的緣故,耗了整整一日,再看更漏,淩溯快回來了。


    居上本想去前麵等他的,可走出門又退了回來,太冷了,凍鼻子,還是算了。


    閑來打發時間,坐在熏籠前簸錢,玩到街鼓敲響,淩溯也不曾回來。居上望著空空的院門問藥藤:“太子殿下不會又不敢見我了吧?”


    藥藤說:“婢子看看去。”跑到矮牆前一頓張望,見近身伺候的內侍都在回廊上等著,可見太子確實沒回來。


    又過一會兒,家令進來了,叉手說:“高長史命人傳話,聖上千秋節就在眼前,殿下事忙,今晚留宿東宮了,請娘子早早歇下吧。”


    居上隨口應了聲,雲淡風輕地對身邊的人說:“真好笑,他若是不回來,難道我就不睡了?什麽早早歇下……我也沒等他呀……”


    口是心非,開始談情說愛的人,都有這通病。


    居上不信邪,她覺得就算和那人親親我我過,也不能一心都在人家身上打轉,自己還是得有主心骨。


    於是晚上把藥藤候月和聽雨都叫進來,四個人玩藏鉤。玩到將近亥時,她睡意全無,另三個人嗬欠連天,困得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候月終於服了軟,“小娘子,婢子撐不住了,咱們不玩了吧。”


    沒有辦法,她隻得擺手說散了。


    可是輾轉反側,總也睡不著,最後哭喪著臉撩起帳子,對準備吹燈的人說:“怎麽辦啊藥藤,我寂寞難耐,想念太子殿下。”


    第65章 俗人。


    所以感情這種事啊, 真的很麻煩,以前三飽一倒就很快樂的小娘子,也開始思念太子殿下了。


    藥藤挨過去, 坐在腳踏上, 盡力寬慰著:“殿下今日有公務, 明日一定會回來的, 小娘子別著急,睡上一覺,天亮不就到明日了嗎。”


    居上說你不懂, “就是很惆悵,睡也睡不著,以前我可從來沒有這樣過。”


    那倒是, 不管是存意殿下還是陸觀樓,都不曾擾過小娘子的好夢。如今為太子殿下睡不著覺, 可見小娘子是真的喜歡上太子殿下了。


    藥藤說不要緊, “想念就想念吧,反正娘子想念殿下名正言順, 今晚睡不著大不了不睡了, 婢子陪娘子說話, 說到天亮。”


    居上為難地看了她一眼, “你剛才不是很困嗎,怎麽陪我說話?”


    藥藤道:“我把眼睛撐起來。”邊說邊拽起眼皮, “就像這樣。”


    居上看了發笑, 這是她們小時候玩的花樣, 現在猛然想起, 倒有些懷念年少的時光了。


    藥藤把兩臂擱在床沿上, 歪著腦袋枕著手臂, 悄聲道:“小娘子,你說你想念殿下,會是一時,還是以後都這樣?”


    居上想了想道:“應該是一時的,現在正覺得新鮮,才會睡不著覺。”


    藥藤“嗯”了聲,喃喃道:“可千萬不要為誰茶飯不思啊,你看前陣子的二娘子,每日等著那個郡侯的消息,靈鵲同我說,她們娘子像魔怔了似的,看著好嚇人。”


    居上嗤笑了聲,“放心吧,我先是喜歡自己,後才喜歡別人,不會為個男子魔怔的。說起來……五嫂下月好像就要成親了,前日派出去的人不曾打探清楚,你再想辦法好好問問。”


    藥藤應了聲是,複又道:“小娘子,我覺得五娘子有些心狠,她真去成親了,和月小娘子怎麽辦?五郎君離開長安,雲遊天下去了,她又要嫁作他人婦,和月小娘子可憐得緊呢,就算家中長輩們都疼愛她,她也不能像旁人一樣無憂無慮了,你說是吧?”


    居上覺得這個問題讓人兩難,和月固然可憐,但五嫂也同樣可憐。好好的一個家散了,世上每個女郎出嫁之前都對婚姻充滿期待,卻不想兢兢業業多年,還是被婚姻扇了一巴掌。如今有了孩子,真的要為孩子長久痛苦下去嗎?


    歎口氣,居上道:“日後咱們多多關照和月吧。”


    藥藤說是啊,“若有姑母關照,和月小娘子就不苦,還能讓人高看一等。”


    居上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待我和殿下商議商議,再過幾年,把和月帶在身邊養著也行。”


    忽然發現將來的計劃裏,處處都有淩溯的身影,不由又哀歎起來,“他不回來,我睡不著啊……”


    其實回來了也是各住各的寢樓,無非開窗之後知道那人在不遠處,喊一聲就能聽見,心裏有了後盾,數九嚴寒也不怕孤冷。


    藥藤同情地看看她,“為情所困,小娘子如今也是俗人了。”


    居上說是嗎,“那就俗一點吧,做個俗人挺好的。”


    後來又聊了些家常話,藥藤聊得興起,卻半晌聽不見她回話。抬頭看,她已經睡得香甜了,藥藤嘟囔:“不是說想得睡不著,今晚要熬通宵的嗎……”


    小娘子的柔腸寸斷是間歇性的,隻在深夜的時候比較多愁善感。


    第二日起來,又是活蹦亂跳的。


    因為禮部司負責教授的大禮都已經學完了,居上現在就像完成了課業,隻等放旬假的學生,無所事事,滿心歡喜。


    閑著也是閑著,離誕節還有幾日,便想回去看看。到了前院,發現家令正裹著氈毯,坐在炭盆前喝茶,見她來了忙站起身,“外麵冷得厲害,娘子怎麽出門了?”


    居上笑了笑,“我想回去一趟,殿下不曾吩咐過,不讓我出門吧?”


    家令擺手不迭,“哪能呢,娘子來去自由,臣這就讓人給娘子備車,殿下那裏隻需回稟一聲就行了。”


    這就好,居上安然等著門外套好馬車,行轅的車輦到了冬日布置得格外精巧,車內供著暖爐,四麵拿厚毛氈圍著,頂上還有香球懸掛,不論車輿怎麽搖動,那香球裏香煙嫋嫋不斷,詩人筆下的寶馬香車,就是如此了。


    一路穿坊過院到了待賢坊,從馬車上下來,清掃過的路麵又積了薄薄一層雪,踩上去咯吱作響。


    門上仆婦呼出一口熱氣,簡直像燒開的銅茶吊。朝外一張望,忽然看見她,忙“哎喲”了聲,“小娘子怎麽回來了!”


    居上腳步輕快邁進門檻,穿過前院進溫室,她知道每年下雪天氣,家裏女眷都愛聚在那裏取暖。果然一上回廊,就看見居幽捧著手爐過來,見了她忙喚一聲阿姐,向內大聲傳話:“我長姐回來了!”


    屋裏的人很快把人迎進去,楊夫人道:“下著雪呢,怎麽跑回來了?”


    這不是惦記著居安的親事嘛!居上攙著阿娘坐下,轉頭看居安,那個不著四六的孩子永遠有她樸實的稚氣,拿銅條在炭盆裏扒拉了半天,扒出烤得黑乎乎的茨菇,問:“阿姐肚子餓嗎?”


    關於餓不餓,是她們姐妹之間永恒的話題。居上的胃口,從來沒有飽得裝不下一說。尤其這種簡單的東西,吃的不是滋味,是一種野趣。於是立刻找了張胡床坐下,忍住指尖驟燙,就算燎得牙疼,也要艱難地啃上一口。


    她的忽然回來,讓話題暫時中斷了,很快便又言歸正傳,顧夫人說:“單論家世,倒還不錯。”


    居上偏頭和邊上的二嫂打聽,韋氏“喏”了聲,“中都侯家第六子,門第倒也相當。”


    可居安不太高興,鼓著腮幫子道:“我跟阿娘去中書令家赴宴,見過那人,長得賊眉鼠眼,不好看。”


    關於好不好看,這是很重要的大事,關乎以後會不會相看兩相厭。


    楊夫人說:“倒是有個好看的,衛尉卿家的公子。那日人還登門了呢,你覺得如何?”


    一直默默旁聽的劉氏聞言,遲疑地看了楊夫人一眼,“依女君之見呢?”


    楊夫人自有她的權衡,緩聲道:“人是長得不錯,但是個庶出,我心裏不大稱意。人家府上不像咱們家,不論嫡庶一視同仁,我同衛尉卿的夫人年輕時打過交道,反正不好相與,玉龜還小,犯不著去趟那渾水,還不如在家多留幾年,不愁沒有好姻緣。”


    劉氏方鬆了口氣,赧然道:“不瞞女君說,這門親事我也覺得不好。雖說三娘不像長姐和二姐,但阿郎與女君疼愛,且人總想往高處攀,未必咱們是庶出,就該許個庶子。”


    楊夫人道:“庶子也不妨事,但我派人悄悄打探過,那位小郎君沒什麽建樹,在率府任監門直長。我想著殊勝既然許了太子,阿妹卻許個從七品的小吏,豈不是叫人家笑話,家裏隻這三個女孩子,還把最小的這個不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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