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停在謝及音腰間,勾起了她腰間的係帶。


    有腳步聲朝這邊來,謝及音更加緊張,被裴望初覆住的後頸滿是冷汗。


    “殿下,駙馬回府了,眼下正往主院這邊來!”識玉停在幾步之外,語氣頗有些焦急。


    聞言,謝及音掙紮愈烈,海棠樹枝從她側臉劃過,留下一道細痕。


    裴望初的手猛然一鬆。


    謝及音趁機推開他,緊接著,“啪”的一聲響亮的耳光落在他臉上。


    幾步之外,識玉匆忙低下頭,大氣不敢出。


    謝及音整個人都在抖,扶著樹幹才能站穩。


    “混帳東西……”


    她那一巴掌蓄足了憤怒的力道,裴望初冠玉般的臉上留下了五道紅痕,他卻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想要伸手觸碰她臉上的劃痕。


    “別碰我!”


    謝及音恨恨地瞪著他,恨不能再給他一巴掌。


    海棠園外有了動靜,謝及音隱約聽見了崔縉的聲音。她飛快地整了整衣衫,轉身朝外麵走去。


    第17章 質問


    崔縉在崔元振的壽宴上喝得大醉,不顧崔夫人的勸阻和挽留,歪歪斜斜地騎馬回了嘉寧公主府。


    他看見謝及音站在主院廊下,難得沒有戴帷帽,挽著驚鶴髻,身後朦朧的宮燈映得她發色如月色。


    她其實生得極美,可惜此刻沒什麽好臉色,正冷冷地睨著崔縉,仿佛他是誤闖進她仙宮的醉漢。


    被風一吹,崔縉的醉意醒了幾分,對謝及音道:“我有話要問你。”


    看他這副鬼樣子,謝及音心裏猜到了七八分,“今日謝及姒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崔縉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謝及音了然一笑,問他道:“陛下不是賜了你夤夜入宮的恩典嗎,你不去找她對質,與本宮有何話可說?”


    “我是你的駙馬,殿下在背後冷眼看了我這麽多年笑話,難道不該給我個解釋嗎?”


    崔縉上前幾步,站在欄杆外,負手看著謝及音。


    “你我訂婚時,我去找過阿姒,她同我哭訴說,是你向謝伯父哀求要嫁給我,謝伯父憐你生母早亡,又因你是長姐,所以給你我訂下了婚約。此事是真的嗎?”


    謝及音挑眉,“你自己覺得呢?”


    “我從未想過阿姒會騙我……”


    “那你就當她說的是真的好了。”


    夜色漸濃,變得有些冷了,謝及音轉身要進屋去,崔縉三兩步追上來,攔住了她。


    “謝及音!你也是受害者,你就一點都不在乎嗎?!”崔縉的情緒略有些激動,“你不是喜歡我嗎,為什麽不解釋,為什麽眼睜睜看著我被她蒙在鼓裏,視你作橫插一腳的妒婦?你為什麽不解釋?!”


    謝及音討厭他身上的酒味,一揚手甩開了他。


    “崔青雲,你是不是沒有腦子?”


    崔縉覺得自己被罵得很冤,“怪我麽……明明是你們一直在騙我。”


    謝及音說道:“你喜歡阿姒是真的,不待見我也是真的,難道因為阿姒說了幾句傷你心的話,你就能憑空抹掉對她這麽多年的情意嗎?你我能有今日,是你我自己種下的因果,阿姒那或真或假的三言兩語,在其中的作用微乎其微。”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我自討苦吃?”


    “苦嗎?”謝及音嗤笑,“我看你樂在其中,苦在哪裏?”


    崔縉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明白你這些年受了冷落,心裏對我有氣也是應該的。”


    “不,你不明白,”謝及音輕輕搖頭,“崔青雲,顧好你自己,別來揣摩本宮,本宮還輪不到你可憐。”


    崔縉有心服幾分軟,奈何謝及音並不領情,一句話將他堵了回去。崔縉噎了半天,問道:“那你告訴我,除了當年訂婚的緣由外,她還騙了我什麽?什麽叫我是她丟棄不要的人?”


    謝及音道:“你們之間的事我從來不清楚。她騙你也好,你信她也罷,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外人是沒辦法評理的。”


    崔縉皺眉,“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怎麽會是外人?這關乎你我之間的夫妻情意,謝及音,我想聽實話。”


    “怎麽?”謝及音笑了,“倘若知道她騙了你,你還打算好好待我不成?”


    看著她那副表情,崔縉覺得隻要自己承認是,就一定會遭到她的嘲笑。


    崔縉抿著嘴唇不說話。


    “崔縉啊崔縉,從前她說是我主動搶了她的姻緣,你信了;今天她說你是她丟棄不要的男人,你也信了。萬一之後哪天她又說一切都是氣話,你信還是不信?”


    崔縉:“……”


    “我覺得你會信的。”


    識玉為她送來一件披風,謝及音仔細往身上攏了攏,白色的兔毛茸領襯得她麵容更加清冷矜貴。


    “你同阿姒這麽多年的情意,非旁人三言兩語可比。我對你沒什麽期許,因此你也不必覺得辜負了我,以前如何,以後還如何便是。”


    崔縉沒料到她竟是這樣想的。


    “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我是否被蒙騙,是否誤會了你,你也不在乎我以後會不會給你妻子應有的尊重?”


    他還以為她一直如新婚時那般,在等著自己回心轉意。


    謝及音笑了笑,“你不覺得我們如今這樣就挺好的嗎?我不拘束你,你也不必顧忌我。”


    崔縉愣了半晌,隻好說道:“是啊……是挺好的。”


    “隻是你不要後悔。”


    崔縉丟下這句話後,轉身走了。他走得很慢,似是醉意朦朧,又仿佛黯然神傷。


    謝及音在廊下望著他的背影,不免想起了許多從前的日子。


    幼時的記憶十分單調,崔縉總是同阿姒要好。後來謝及音與他成親,崔縉在新婚夜就同她劃清了界限,說要在祖母麵前守孝而無心情愛,希望她也能做一個賢媳。


    那天夜裏,謝及音目送他離開新房,在大紅色的鴛鴦錦被上睜著眼度過一整夜。


    說沒期待、不難過都是假的,那年她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所有人都說丈夫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從未被誰珍惜過的謝及音,也曾幻想過被一生中最重要的這個人重視。


    隻可惜……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是識玉。


    謝及音的臉色重新冷了下來,“沒想到裴七郎也會做偷聽這麽不體麵的事。”


    裴望初站在她身後道:“我曾經以為,殿下和駙馬的感情很好。”


    “是嗎,”謝及音道,“看來裴七郎同本宮一樣有眼無珠。”


    “殿下。”


    謝及音沒應,裴望初朝她走過去。他的影子被廊簷下掛的宮燈拉長,漸漸罩住了謝及音的影子。


    遠遠望去,仿佛一對璧人相擁而立。


    “下午的事,是我冒犯了殿下,我向您賠罪,您若是生氣,怎麽罰我都可以……讓我看看您臉上的傷。”


    謝及音臉一偏,避開了他的手。


    其實劃痕很淺,崔縉同她說了這麽長時間的話都沒發現,眼下已經不疼了。


    但謝及音仍不想見他,看見裴望初,如同看見了一隻白眼狼。他露過一次獠齒,身上的羊皮就再也披不回去了。


    他歎息了一聲,靜靜站在謝及音身旁。


    謝及音不想理他,轉身要走,裴望初突然出聲道:“明天,您該入宮去見端靜太妃了。”


    謝及音聞言腳步一頓。


    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無求不來獻殷勤。


    她回身瞪他,他反倒溫溫然一笑,朝她躬身一揖,那從容不迫的樣子,仿佛篤定了她不會反悔。


    “要我為殿下侍奉枕席嗎?”


    真是死性不改,明明心裏不願,偏要作此溫存之意。


    謝及音垂眼道:“不必,本宮不喜歡與人同床異夢。”


    裴望初問她:“那您留我在身邊,除了礙眼,豈不是毫無用處?”


    “也不盡然,”謝及音道,“你留在外室給本宮守夜吧。”


    裴望初微愣,而後應道:“是。”


    於是裴望初替了識玉的值,在外殿為謝及音守夜。薑昭以為他又犯了什麽錯,向識玉打聽。


    識玉想起了海棠園裏瞥見的那讓人臉紅心跳的一幕,以及那響亮的一巴掌。外麵都傳嘉寧公主脾氣暴躁,但識玉伺候她這麽多年,連罵都沒挨過幾句,那是她第一次見她家殿下親自動手打人。


    他敢那樣對殿下,就算是挨了罰,也一定都是裴七郎的錯吧!


    裴望初在外室和衣而眠,睡得並不安穩,天未亮時就起身了。他聽見內室裏傳來極輕的翻身聲,又過了一個時辰,天光青亮,謝及音搖鈴,識玉帶著幾個婢女魚貫而入,侍奉她更衣洗漱。


    謝及音仿佛忘了外室的裴望初,不曾問起一句,見識玉昨天不小心割傷了手,隨意點了個有幾分麵生的侍女為她梳頭。


    那侍女剛入公主府不久,早已聽說嘉寧殿下這滿頭白發是受了詛咒的不祥之兆,會給人帶去災厄。小侍女戰戰兢兢地拿起犀角梳,虛虛握著,生怕自己的手碰著謝及音的頭發,剛梳了兩下就失手把梳子跌在了地上,將價值上千兩銀子的犀角梳摔成了兩半。


    小侍女頓時嚇得麵無血色,“撲通”一聲癱在了地上,泣不成聲地哀求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


    謝及音清楚她為何會怕成這樣,想著裴望初說不定正在外室看笑話,心中一陣煩躁。


    “出去!”


    這是她用了許多年的一把犀角梳,謝及音看著地上四分五裂的梳子,和身後個個寒毛卓豎生怕被點到的侍女,謝及音有些無奈地閉了閉眼。


    過了一會兒,她緩聲道:“門外站著的那個,進來給本宮梳頭。”


    裴望初聞聲而進,示意識玉將剩下幾個婢女都帶出去。


    他撿起地上碎裂的犀角梳,收進袖子裏,見妝台上再無別的梳子,幹脆以指為梳,為謝及音梳理開頭發。


    她的頭發濃密順滑,如春蠶新絲,韌而不礪,柔而不彎。裴望初的手指自千絲萬縷間穿過,隻輕輕一攏,就將銀緞似的長發攥進了掌心裏。


    “磨磨蹭蹭,難道裴七郎的手也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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