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若眼睜睜看著男人深邃的五官在麵前無限放大,清冽的雪鬆香帶著熱度灌入下來。她能感覺到唇瓣就擦著自己的耳邊,熱氣噴灑進耳蝸裏。


    “我說,”顧淮安在這裏略略停頓了會,突然低聲笑了出來,笑聲沉沉,咬著字說:“顧淮安喜歡薑若。”


    她不敢置信地偏過頭,正好對上男人的視線。


    他的眼睛極為好看,此刻微微眯著,瀲灩著溫柔,是她之前都沒有見過的樣子。


    薑若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


    顧淮安視線往旁邊偏移,臉上出現了可疑的薄紅。他清了清嗓子,解釋說:“所以也不會有什麽崔姑娘,趙姑娘或者是李姑娘,我想要娶的人始終隻有你。”


    他的語氣是少有的慎重,幾乎是一字一頓許下自己的誓言,神情虔誠而又篤定,“之前是,往後也是如此,不會有任何改變。”


    空氣中那些原本就燥熱的因子被點燃,炸出片片燦爛到極致的煙花。


    薑若那一口氣鬆了,眼淚便控製不住,開始覺得委屈,話音裏都帶著一絲哭腔,“那你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為什麽一定要讓她去猜測呢?


    顧淮安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麵,連忙給她擦眼淚,卻怎麽都擦不完,最後幹脆將整個人都抱在懷裏。


    女子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很快那塊衣服便被浸透,涼涼的,貼在身上讓人難受得緊。


    他心也跟著難受,一隻手輕拍著女子的肩膀,解釋。“我之前問過三皇子,也問過聶玉懷,他們說和自己的夫人成親之前,都準備了很久才開始道明心意。我不想日後你出席宴會,同旁人來往時隻能聽到其他人風花雪月的故事,所以也準備了個生日宴。”


    “這不是替崔家姑娘準備的,而是替你慶祝你原本的生辰。”顧淮安倒是不遺憾將這件事情提前說出來,原本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薑若高興。


    薑若愣住,“我不在意這些。”


    “可是我在意,”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然後是眉心、鼻尖,唇珠隔著很短的距離,一點兒氣浪都會讓唇瓣摩擦。


    “我想和你過的不是一天、一個月、一年,而是往後餘生所有激烈或是平淡的瑣碎生活。所以,我更想讓你感覺我的誠意,也是讓旁人知道我對你的重視。”


    “所以,薑若,你願意和我成親嗎?”


    所有的感情,隻有兩情相悅才更為長久,他想要她也是情願的。


    夏日樹木繁盛,深深淺淺的綠色相互重疊交錯,在溫柔的晚風中發出簌簌聲響,又讓聲響伴著晚風來到屋內。


    那些燥熱、困頓又不安的情緒被晚風吹散,剩下的便是長久的心動。


    薑若定定看向麵前的人。


    散落的發絲被風吹起,給原本清俊矜貴的麵容增添了幾分不羈,褪去全身的清冷感,墮落到凡塵成為她觸手可及的月亮。


    薑若能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看見一個完整的她,仿佛他的眼裏心裏就隻有她一個人。


    萬千心動隨風而起,她已經能夠聽見自己的答案。


    她的眼淚又往下掉,變得感性起來,突然問了一句話。


    “我要是願意的話,你準備的生辰驚喜還會繼續準備下去嗎?”


    顧淮安啞然失笑,“自然會,往後的每個生辰,我都陪你一起過。”


    這句話剛剛說完,薑若就沒有再多想,倏得撲上去緊緊抱著麵前的人。


    顧淮安愣住之後,又如同往常那般回抱住她,無聲地笑了。


    哪怕知道他們有再多再多不可能,可是她還是想要不計代價、不想後果地努力一次。


    所以,她說:“好。”


    第84章 084


    ◎要不要進宮?◎


    薑若後來和世子爺談論到韓宴之為什麽會讓她的傳遞消息的事, “我能感覺出來,他對我並沒有什麽惡意,也不像是想要從中得到什麽好處。”


    這才是她不理解的地方。


    顧淮安給自己倒了一盞茶, 推斷說:“他應當是聽太子說的。”


    “太子?”


    “太子這幾年一直跟著皇帝學著處理政務,應當是聽皇上說過幾次的崔家。崔家名聲雖然顯赫, 但是離開的京城太久,早就沒什麽根基,在勢力盤根交錯的京城也施展不出自身的能力。


    皇上若是想要扶持崔家,最快的方式就是促進崔家和京城的高門大戶聯姻。安王府是純臣, 隻依靠皇上, 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太子應該是看出這點。”


    “可你不是和太子的關係很好?那為什麽韓宴之說他想要阻攔這門親事?”薑若不明白。


    屋子外麵, 烏雲堆積,翻湧崩騰著要衝破天空束縛,張開深不見底的嘴叫囂著要將地麵的一切吞沒。


    空氣潮濕悶熱, 不遠處冰鑒往外冒著絲絲寒氣, 銅壁外側往外冒著一連串的白色水珠,給這悶熱的屋子帶來涼意。


    顧淮安喝了一口冷茶,心中的鬱氣沒有消散多少,垂下眼簾。


    “六皇子已經去了禮部,不少人已經投靠過去,現在朝中糾集了一批支持六皇子的隊伍。更何況後宮中還有一位皇後幫忙,對於太子來說是個極大的威脅。


    再加上三皇子雖然在揚州得罪了一大批人,可誰手裏的政績確實實打實的, 那個位置未必不能爭一爭。我在揚州同三皇子走走比較近, 他可能是擔心我會臨陣倒戈最後幫三皇子, 便不想我同有背景的人家聯姻。”


    其實不止如此, 太子這些年也要經營屬於自己的勢力,也需要大筆的銀錢。這些錢是從什麽地方來的?江南查出來的一眾官員中,有兩位恰好是太子的心腹之臣,太子對他不滿是極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你們明明是從小一起長大,為什麽會生出這種懷疑來?”薑若疑惑叢生。


    她被送進聽鬆院之前,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鬟,都聽說過世子爺同太子交情甚篤。哪怕世子爺雙腿殘疾,連唐家人都有所忌諱不敢來往,太子卻時常來探望。青海貪腐案子,太子也是立即想到讓世子爺前來協助。”


    等最大的水珠再也支撐不住自身的重量流落下來時,磚麵上已經積起一小灘水漬。


    顧淮安微微偏過頭轉開視線,緩慢開口,“你記得之前同你說過嗎,我身邊有個小廝,跟了我多年卻在逃命我返回去救他的時候,給了我最致命的一擊。


    我從儋州回來,便讓人查了,卻查不出一點東西來。跟著我十幾年的小廝就仿佛是憑空來到我身邊,底子幹淨到完美,沒有一點可以讓人懷疑的地方。”


    壓抑的背景當中,他冷眉鋒利,眼尾下垂,眸色與外麵的天一般是濃重得化不開的墨色,情緒複雜。


    烏雲轟隆隆作響,劈天白刃豎直劈下,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


    而在他那一瞬的光亮中,他忽而勾起嘴角,整個人如同一柄在冰窖裏埋藏許久的古樸長刀,沉默當中帶著足以讓人斃命的鋒利。


    “可抹去痕跡的人應當沒想到,這小廝是我年少時在太子的建議下買回來的。”


    那一刀剛好茶在離他心髒一指的位置,再稍微偏一點點,他就要交代在儋州。那瞬間的疑惑、憤怒和驚詫湧入到腦海中,他拚盡最後一點力氣反殺掉侍衛又從追殺中逃脫。


    可因為失血太多,他直接昏迷過去,被趕到的侍衛連夜送往京城。進府時,他滿身血汙,已沒有原本的樣子,九死一生撿了一條命,又活了過來。


    他隨後去調查那名小廝,得到的消息和他的父親一起到來。


    顧時維身上帶著一身煞氣,橫刀立馬坐在床前,雙手撐在膝蓋上,“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繼續查下去了。”


    “為什麽?”


    同樣是一個晦暗不明的雨天,光影沉沉中,顧時維的臉龐格外冷硬,給出了四個字,“沒有必要。”


    父子兩視線在空中相撞,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他問了一句,“倘若我一定要追究到底呢?”


    “誰會能容忍刀劍傷自己的手?”


    “父親也是如此嗎?”


    顧時維常年征戰,風餐露宿之下要比京城中那些養尊處優的文臣更加滄桑,隻是那雙眼睛依舊沉穩、銳利,如同草原上臥睡的雄獅。


    他看向因為致命傷至今不能起身的年輕男子,最後緩慢點了點頭,“是。”


    顧淮安已然不記得自己是什麽心境,最後撤回了所有調查的人手。


    可饒是這樣,在朝中傳出他要入兵部的消息之後,他身邊多了五花八門的暗殺。甚至因為刺殺的次數太多,他都生不出去調查誰是幕後凶手的心思。


    他那時候太過年輕也太過驕傲,儋州的政績足夠他在仕途上飛搖直上,已經可以預見日後成為朝堂上中流砥柱的場麵,按照所有人設想的那樣位極權臣。


    可最後卻他卻發現那些所謂的期盼和看重都是假的,從頭到尾他都是活在別人編織的美夢當中,成為一柄替太子掃平障礙的刀劍。甚至當初去儋州,也是因為太子成婚在即,要去六部輪值,他被丟出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走的每一步都被人算準了,恨不得敲斷骨頭將骨髓挖出來吸幹。


    “當初我之所以替稽山擋住那一下,除了有照拂唐家,也是真的累了。”顧淮安緩緩說,晦澀不明的光線中,他前所未有的平靜。


    甚至在當時,他已經替身邊的人安排好後路,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夏季的雨來得又猛又急,豆大的雨水打在窗牖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響聲細密嘈雜,同安靜的室內形成了兩個極端。


    薑若在知道所有事情之後,麵色變得慘白,顯然是被嚇住了。


    可在那個瞬間,她猛然將身邊的男人一把抱住,笨拙地拍拍他的背部,如同他每一次安撫她一般,企圖用這種方式給他一點點慰藉。


    他還是頭一次被人用這種方法安慰。


    懷中的女子很輕,因為骨架小,看起來單薄抱在懷裏卻是軟軟糯糯的一團,連拍打都沒什麽力道,反而像是一根羽毛在心間最軟的地方不停搔動。


    酥酥癢癢的,連帶著胸膛震動的幅度都在變大。


    顧淮安沒說的是,在薑若到來之前,他換上了失眠症,藥石罔效。


    長期困頓之下,他的情緒開始變得糟糕,整個人都像是分裂成兩個人一般。一個困頓掙紮、喜怒不定,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坐在輪椅上迎接所有人或嘲諷、或打探的目光。另一個則是遊離在所有事情之外,冷眼瞧著那個“他”做著困獸之鬥。


    薑若的到來是個意外,他太久沒有見到這麽有意思的人,便生了一點心思逗弄,無外乎就是再養一條可能會咬人的貓貓狗狗。


    真正對她起興趣是在知道她身世之後,他問起時,她放在磨墨的手,笑著和他說她進安王府學了本事,日後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生活,並且能活得很好。


    她膽小,怯懦、被芙蓉欺負都會忍氣吞聲,柔柔弱弱沒有一點傷害力,是他最瞧不起的那類人。可他又不得不承認,她堅韌、勇敢,有種身處泥濘中依然努力往上攀爬的旺盛生命力。


    她的到來就像是深淵巨穀的巉隙突然投下的一縷陽光,對於黑暗中的人來說擁有巨大的吸引力。以至於他都歇了拉著人同歸於盡的心思,幻想起日後的生活。


    “後麵我也不想參與這些事,江南的事結束之後,就安心過我們的富貴日子。”


    日子就日子,倒是不必加上“富貴”兩個字。


    這麽一句玩笑話衝破了之前沉悶的氛圍,薑若知道他不想再提及皇宮裏的事了,順著他的話說:“那我們就好好經營,免得老了窘迫。”


    “那倒不至於,府裏的家底還是有的,足夠揮霍一輩子。至於下一輩,讓他們自己爭取去。”顧淮安順手勾起一縷她的頭發。


    烏黑的發絲纏繞在的修長的指尖,觸感更像是緞子一般絲滑,


    黑與白的極致對比中,多了點別樣的味道。


    他蜷縮著手指,順著發絲在手中纏繞的那個圈一順到底,指尖還殘存著幾分香氣。那香氣一絲一縷,沒有調香的沉悶,更像是瓜果堆放在一起時產生的清香。


    “換了洗發的香膏?”


    薑若茫然,偏頭往自己的肩膀上嗅了嗅,“沒有啊,還是以前用的。”


    “是嗎?”顧淮安也湊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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