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所有人的目光看過來,他咳嗽了兩聲說:“其實我們買的宅子很久沒住,就算打掃一遍也落敗不少,住進去沒那麽方便。”


    柳如是搖頭。


    薑若看出點什麽,拉了拉她的袖子,不太自然地說:“在這住幾日吧,府裏寬敞,住得下。”


    柳如是能拒絕所有人,可沒有辦法對女兒說一個“不”字,最後在薑若別別扭扭的目光中,還是點頭同意下來。


    一行人便去了旁邊的碧霞院,又陪著柳如是和杜遇山在王府轉了轉。但見他們從郎溪一路趕來,也沒有安排太多的活動,入夜之後就先送柳如是回去休息。


    薑若先回屋,顧淮安送杜遇山去落腳的地方。


    她一直都心神不寧,就算坐在屋子裏也不停地朝著外麵看去,等看見男人的身影,她連忙問:“堂哥說了嗎?是不是……杜家出了什麽事?”


    顧淮安走進來,先站在門口將手洗淨,除去外衣之後才往裏麵走。


    他表情凝重,疏朗的俊臉發沉,頭一次不知道怎麽將聽來的消息告訴薑若。


    薑若不太承認自己對於柳氏這個母親多在意,可每次杜家送過來的信件當中,也會有柳氏寫的幾頁字。孩童性子的柳如是寫字並不好看,歪歪扭扭,也沒什麽重點。可是她每次都會認認真真看完,再放到單獨的小匣子裏裝著。送去郎溪的東西中,也會單獨送出一份京城流行的小玩意。


    薑若放在桌子上的手指縮緊,喉嚨幹澀,“是她嗎?她有什麽問題?”


    她早就注意到不對勁,清醒過來的柳氏絕對做不出一聲招呼都不打,突然來京城的事。


    聯想到柳氏的病情,她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開口便更加困難,“是她身體不好了嗎?”


    “你別著急。”顧淮安在她身邊坐下,“三皇子還在揚州,我寫信過去,讓他派人護送陳大夫回來。陳大夫走南闖北,見過不少病症,說不定有辦法。”


    “那就是她身體出了問題!”


    顧淮安沒否認,將剛剛從杜遇山那邊知道的消息說了出來,“嗯,她意外中毒了,沒想到撿回一條命,人也跟著清醒過來。以前發生的事情她都還記得,也知道你的存在,便想著要來京城看看你。杜家人不放心她一個人上路,就讓杜遇山送她過來。”


    薑若沉默。


    她低著頭,露出一節纖細的脖頸,很長時間才重新開口,“怎麽會突然中毒了呢?”


    杜家對柳如是的照顧很精細,且在郎溪沒有任何的仇家,有誰會對一個瘋了的女子下手?她來來回回將發生過的事情琢磨了一遍又一遍,眼裏逐漸籠起濕意。


    她一把抓住身邊人的袖子,沁紅眼,“是皇後做的嗎?上次是不是她知道杜望津出來見我,所以才對她下手?”


    顧淮安立即道:“不是,皇後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杜家到了郎溪,又怎麽會對她下手。”


    “那是誰做的。”


    “不清楚,還在查,那一道點心原本是端給外祖父的,被嶽母誤食了。”他的氣息平穩,垂下眼將她的握緊的拳頭撫平,反複揉捏著,絲毫看不出一點說謊的痕跡,“我已經派了人去杜家看護,也會調查這件事。”


    他看見薑若將話聽進去了,將還在怔愣當中的女子抱緊懷中,“明日我讓人拿安王府的牌子去請禦醫,替她看看。郎溪終究是小地方,大夫的水平未必很高,說不定隻是誤會,吃些藥就能好。”


    “對,禦醫的醫術是最好的,上次我肚子痛成那樣了,最後還是好好的。”她反複念著,看向顧淮安,努力想要用輕鬆一點的語氣說:“說不定她也會好的,對不對?”


    她眼神中是不容忽視的期盼,需要旁人的認同來不斷地說服自己。


    顧淮安點點頭,肯定道:“是。”


    ——


    第二日太醫就過來了。


    在來的路上,太醫就已經被打過招呼,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柳如是原本不想讓太醫把脈,她來京城隻是想和女兒待一段時間,而不是過來給人添麻煩,並不想暴露自己的病情。


    “就讓太醫看看吧,身體要是有什麽問題,發現了能及時調理。”薑若催促著。


    柳如是看向坐在女兒旁邊的男子,看到顧淮安遞給她一個眼神之後,心裏就有了數,“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哪裏用這麽麻煩?”


    說完之後,她倒是沒拒絕,讓太醫給把了脈。


    太醫接觸到脈象之後,心裏一顫,這餘毒都快侵入到五髒六腑,壓根就沒有多少的活頭。


    薑若見他把了好一會脈都不說話,忍不住問:“太醫,我娘怎麽了?”


    柳如是在聽到她說“娘”的時候,眸光動了動,麵上帶出了幾分柔情,不自覺地一直對著她看,連太醫說了些什麽也沒有去在意了。


    薑若反倒是聽得認真,時不時會問上一兩句,原本在外人看來倨傲的大夫,此刻沒有絲毫的不耐煩,慢慢解釋。


    柳氏早年喝了很多穩定精神的湯藥,對五髒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這次中的毒藥比較霸道,雖然救了過來,但是餘毒未清,要配合後麵的湯藥和針灸之術慢慢調理。


    “如果好好保養的話,就沒什麽大問題,是不是?”薑若不在乎銀錢,杜家本身就有錢,安王府也不缺銀子,隻要能保住一條命,其他都好說。


    太醫在眾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飛快地看了安王世子一眼,心虛地給了肯定的答案,“那肯定是要比現在好很多。”


    因為知道是給女眷看病,太醫還帶了一位醫女過來,同醫女交代之後就開始給柳如是施針。


    施針的時間很長,人是怎麽進去的,又是怎麽出來的,看不出有什麽太大的效果。


    太醫似乎是怕被繼續追問,自己會不小心說漏嘴,拿了診金之後就忙不迭走了。


    她隻好問當事人,“人好受一點嗎?”


    “整個人好像是鬆快不少,之前一直有些頭疼,施針之後現在沒什麽感覺。”


    “還是要仔細調養,”她在柳氏的臉上轉了一圈,確認她沒有任何不適的地方,又問:“那你現在要不要休息一會?還是出去轉轉?”


    “你平日在做什麽?”


    “做女工,不過這段時間做的少,怕傷了眼。”薑若想起來屋子裏還有幾幅自己的繡品,看到柳氏感興趣的樣子,開口問:“要不,我帶你去看看我以前的繡品。”


    柳如是正想多了解了解女兒,就跟著一起過去,中午也留在這邊用午膳。


    吃完飯之後,薑若就開始坐在椅子上犯困,柳氏便說自己也要回去休息休息。


    顧淮安送薑若到房間裏睡下之後,就送柳氏去隔壁的院子。


    兩個院子的距離很近,幾乎是抬腳就到的事。


    柳如是在出門之後,確定沒有人聽見他們之間的談話之後,才率先開口問:“世子爺,太醫到底是怎麽說的?”


    “您叫我淮安就成。”顧淮安走在她身邊一步往後的位置,態度中多了幾分恭敬,“您不用擔心這些問題,他們肯定是會全力醫治的。”


    柳如是停下腳步,看向麵前的後輩,歎了一口氣問:“三個月?還是半年?”說著她自己倒是釋然地笑了起來,病了這麽多年,她對生死有種超乎常人的坦然,“我對自己的身體有數,你直接告訴我吧。”


    顧淮安抿唇,半晌之後還是說了實話,“如果好的話,還有五個月時間。”


    五個月?


    比郎溪大夫給出的時間要多出兩個月,柳如是已經非常滿足了。


    她算了算時間,要是身體再爭氣一點,說不定能等到歲歲孩子的出生。


    她的孩子也快有孩子了。


    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感歎,隻是她可能看不到這麽一幕。


    早在來京城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好了,過來陪女兒一段時間,然後找個沒人的地方靜靜地等待著自己生命的結束。


    她已經拖累太多太多人了,沒必要死了還給人造成麻煩。


    這個想法她沒有告訴人,此刻更不會說出來,而是提出向顧淮安提出,想要教導薑若一段時間。


    “雖然他們都說我讀書讀得多,但是我的母親也曾經教過我怎麽去打理後宅。讓薑若跟著我學一段時間吧,她現在很多事都是半懂不懂的,也沒什麽人能教她。”


    這一點上,顧淮安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兩個人在親緣上實在淡薄。如果有長輩手把手地教著,薑若日後的路會好走很多。


    可是他想了想之後,又很快拒絕了,不卑不亢地說:“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自己的身體,日後她可以跟著嬤嬤學。一個嬤嬤不成,還有第二個第三個,可以一直換到她學會了為止。”


    “不一樣的,她需要長輩的教導。”


    秋日午後的陽光正好,既不像夏日烈陽那麽濃烈,似乎要將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曬化;又不像冬日暖陽那麽倦怠,每日遲到早退隨意灑上幾縷光。


    秋日的陽光是溫柔的,夾雜著涼爽的風要將人裸露在外麵的皮膚都舒展開。


    柳如是迎著陽光,目光溫柔而又堅定道:“這是我唯一能留給她的東西。”


    顧淮安眸光深沉,最後還是在對麵的女子祈求的目光當中點了點頭。


    第103章 103


    ◎每個毛孔都會舒展開◎


    柳如是壓根就沒有在薑若麵前提起, 要教她怎麽打理後宅,就是過來不經意提上一兩句江南的宴會格外講究,宴會的信箋、鮮花、碗碟、甚至是不起眼的暖手爐子等物件, 都與一定的規格。


    薑若養胎中什麽都做不了,聞言就起了興致, 問那邊都是什麽樣子的。


    “其實也和京城這邊差不多,人有錢之後,有什麽想法就隻要吩咐一聲就是,所以折騰的花樣多。”柳如是聲音裏摻著一絲察覺不到的緊張, 不經意地看向她, “你要聽聽看嗎?”


    “好啊。”薑若沒有想太多。


    柳如是就從準備宴會開始說起,中間摻和著許多趣事。後麵又開始說內宅當中下人之間的關係該怎麽處理, 外麵的鋪子又該怎麽防止手下的人做假賬。


    她一開始還沒有意識到柳氏的用意,等到聽多了之後,對後院的事逐漸有個大概的了解之後, 她才後知後覺到柳氏的用意。


    那已經是冬日了, 天寒地凍,屋子裏即使燃著炭盆,可仍舊能感覺到涼意。


    她的肚子也開始漸漸大了起來,不方便在外麵走動。


    柳如是便扶著她在屋子裏不停地走動,順便幫她對今年的年禮出個主意。


    王氏今年才沒了,安王府今年必須低調,隻同相熟的人家互送了些禮。


    這方麵薑若不需要去考慮,但顧淮安知道嶽母有心要教薑若, 便將往年同他的親朋故交的來往的年禮單子都拿了出來, 讓薑若自己去拿個主意。


    尤其是今年, 郎溪杜家、揚州施家和遠在湖州的趙九重都提前派人送來禮物, 他們這邊也是要一一回過去的。


    她將自己的準備的單子說出來,饒是柳如是用挑剔的目光去看,也挑不出什麽毛病。


    經過這段時間的灌輸,薑若開始漸漸有當家主母的氣勢。


    她畢竟是在安王府當了不少年繡娘,雖然不起眼可也認識不少人。


    自從她有了身孕之後,在背後說閑話的人有,憑著以往的交情想要上來攀關係的也有,實打實將她當成主子一樣敬重的卻沒多少。


    可柳氏來了之後,府中的規矩也慢慢起來了,就是心思大條如芙蓉,說話也沒之前那般不管不顧。


    柳氏扶著她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又一圈,等她開始覺得疲憊了,才扶著她坐下,冷不丁開口道:


    “現在看見你這樣,我也能稍稍放心些。趁著雪還沒落下來,路尚且通暢,我準備過幾日就先回去了。”


    “回什麽地方去?”


    “郎溪,我出來也很長時間了。”柳如是目光溫柔,將旁邊用狐皮包好的湯婆子塞到她手裏,“年底了,我也該回去了。”


    薑若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離開的事,這幾個月的相處,她幾乎是默認柳氏會一直留在京城,同她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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