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蹌著站起身,因為太過瘦削,衣服像是掛在了他的身上,被風吹得呼呼作響,他的目光落在這間屋舍中的棺材上:


    “誰要為了那那群狼心狗肺的人殫精竭慮,誰要為那群殺了我全家的人謀求平安!!”


    “他們不配!”他聲嘶力竭,“他們不配!”


    “祭無夷……祭無夷……”他不斷重複著,“河裏哪有什麽神明?都是人的私心,都是人的貪欲!”


    他看著這個突然而至的年輕人,他穿著一襲由白過渡到墨灰的交領衣衫,繡雲紋的腰封旁懸掛著一把形態古樸的長劍,他的神色是冷的,眼神卻關切。


    他像是透過麵前的人想到了什麽,忽然落下淚來:“我的子顯和你差不多大,我的文璃比你還要小……他們把我的子顯扔到河裏淹死,把文璃打成重傷後同樣扔到河中……我的兩個孩子都喪命在我想要保護的百姓手裏……僅僅是因為一個荒唐的碑文……”


    他哭著哭著忽然咳出血來:“僅僅是因為一個荒唐的碑文……我早該砸了那無夷廟,就不會有如今的家破人亡的禍端……”


    “那碑文應是人為。”他聽到對麵的年輕人歎息。


    “當然是人為,難不成還能是神仙顯靈?”孫回舟看著他,“你知道我查來查去,最後是誰下的手嗎?”


    他的目光一瞬間尖銳起來:“韓國。”


    “半年前你給信予我,說可以牽線拉橋,讓韓楚雙方的邊關放下敵視重修舊好。當時我念著百姓多艱,便同意了。”他道,“如今半年之期還未至,我已然落得如此局麵,是否也是你們算計的一部分?”


    “我早該想到的,十幾年前韓國上將軍韓婭身死長垣,如今一手執掌韓國大權的攝政王是對她最為崇敬的霍元樂,他怎麽可能放下仇恨?怕是當年參與過長垣一戰的人全都要死!”


    “那無夷廟裏的碑文,就是對我的報複!”


    “嘩啦———”


    有人影破開水麵,帶來一點水聲。


    “快快快!”一張厚實的棉被劈頭蓋臉,“兩孩子交給我們,你趕緊捂著,別搞風寒了!”


    [垂馨千祀]小隊本來計劃讓水性最好的賀明朝悄悄潛下水救人,但沒想到他們剛準備實施計劃時就收到了一個臨時任務———


    【輔助玄都救下祭無夷的人選】。


    係統竟然發布了這樣的任務,那就證明玄都下水了,最危險的工作已經被接手,他們當機立斷,打算搞好後勤。


    “準備的還挺齊全。”玄都從棉被裏探出頭,褐色的發絲濕透後更加卷曲,水珠掛在發間繁複的銀飾上,時不時落下一滴,“你們帶薑了嗎?”


    柳長春揚了揚自己的手,向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物品:“切著呢!切著呢!”


    玄都輕笑,火光映在他眼中,茶色的眼睛裏覆上了一層瑩瑩的光,有種難得一見的溫柔。


    喬如霜小聲的嘀咕著:“正經起來的時候真的挺像個人……”


    玄都微微偏了偏頭:“如霜,你剛剛說什麽?”


    “我什麽都沒說!”喬如霜警覺起來,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去看看那兩個孩子的情況!”


    開玩笑!玄都小氣又記仇,她剛剛說的話要是被聽見了,她就完蛋了!


    驚魂未定的喬如霜躥到兩個被棉被裹起來的孩子麵前,差點撞到腰傷還沒完全好的破雲來。


    “我現在是傷員———”破雲來躲閃的時候隱隱聽到自己的腰又“哢吧”了一聲,表情瞬間痛苦地扭成一團,“你能不能注意點?”


    “對不起。”喬如霜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誠懇起來,“保證沒有下次了。”


    他們倆說話的時候,兩個孩子中的女孩睫毛顫了顫,幾息後,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


    比視覺更先到來的,是身上暖融融的觸覺,她好像被裹在一個很溫暖很舒適的東西裏,這種舒適的感覺讓她的眼皮沉沉的,隻想徹底睡過去。


    她隻知道在失去意識前,她好像看到了一道藍紫色的影子,身上有會發光的寶珠,衣飾都泛著淡淡的銀光。


    那就是……傳說中的無夷神嗎?


    她又眨了眨眼睛,遲鈍的思緒終於回攏,燃燒著的火堆映入她眼中。


    “你醒啦?”她聽到一道活潑的、屬於女孩子的聲音。


    一隻柔軟白皙的手伸到她麵前,這隻手上沒有繭,沒有裂紋,沒有受過風吹日曬。


    她遞給了一個她從未吃過的、雪白雪白的饅頭。


    “給我的嗎?”她小聲問。


    “對啊!”遞給他饅頭的女孩點點頭,“先吃個饅頭墊墊肚子,過會兒再喝碗薑湯,就不用擔心風寒啦!”


    她小心地將她手中的饅頭接過去咬了一口,麥香充斥在口中,比土豆還要好吃。


    “陛下——你在哪裏———”折青黛將手在嘴邊攏成一個圓弧,“我們找不到你了———”


    厲寒秋懷裏抱著酥脆的小餅幹,走幾步往嘴裏丟一塊:“陛下你快出來吧,我們認輸了!”


    山漸青在深秋中堅強地搖著扇子左顧右盼:“陛下———陛下———”


    三個人一致忽略了樹後麵那一小塊衣角,問就是什麽都沒看見。


    他們喊了好一會兒後,小韓王才帶著一臉高興的笑容從樹後麵蹦出來,明明像隻要開屏的小孔雀,卻偏偏故意壓抑著:“現在知道我躲貓貓的厲害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折青黛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你呢!”


    小韓王驕傲地一抬頭:“哼~我超會藏的!”


    [往者已矣]小隊群聊———


    折青黛:“我第一次覺得帶孩子也挺好玩的。”


    厲寒秋:“雖然很好玩,但我有一個問題,為什麽是我們仨帶孩子。”


    山漸青:“難道你想回去和他們一條條死磕結盟細節?”


    厲寒秋:“……”


    他想了想之前在邵知節桌上看到的那一疊厚厚的條條框框———救命!感覺腦子開始痛了!


    “算了。”厲寒秋臉上出現鹹魚的專屬表情,“我還是帶孩子吧。”


    順利和自己達成和解後,和小韓王年齡差了好幾倍的三個人愉快地繼續陪玩,而邵知節和宴桃坐在大殿裏,正和霍元樂韓妙一起,一點點死磕結盟細節。


    紹知節抓起桌上的杯子一飲而盡,擱下杯子後,他遞出一張紙:“這條羌國不能接受,要改。”


    霍元樂從他手中接過那張紙,手腕上陳舊的紅繩在空中輕輕晃蕩,他看了看紹知節寫的批注:“這條可以商量,但你的要求太高,韓國不能接受。”


    他皺眉,眉心出現一刃刻痕:“獅子大張口,小心適得其反。”


    “什麽叫商量?”紹知節一點兒也不生氣,“有商才有量嘛。慢慢來,我不著急。”


    他說這話的時候,坐在他斜後方打瞌睡的丹闕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繼續哢嚓哢嚓啃點心。


    紹知節特別愛操心,又事事追求完美,幹起活來堪稱一個頂倆,她完全不需要像頂烏子虛和樂凝的馬甲時那樣事事負責,做到麵麵俱到。


    香甜的栗子糕在口中化開,丹闕英氣的眉眼微微彎起。


    躺平等帶飛的生活……真的太舒服了吧!


    這場大殿裏的數人會談一直從上午持續到傍晚,厲寒秋抱著玩累了直接睡著的小韓王踏進大殿時,就看到整個殿裏到處是攤開的書籍和寫滿了字的紙張。


    厲寒秋/折青黛/山漸青:“……”


    他們看了看下午玩得上頭滾了一身泥灰的自己,再看了看厲寒秋懷裏髒成小花貓的小韓王———很好,那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來了。


    迎著大殿裏所有人盯過來的目光,厲寒秋被嚇得倒退半步,他試探著問:“……要不我們走?”


    他的直覺預感不妙,腳下一轉就要抱著小韓王帶著其他兩人開溜,但他都還沒轉過身,就聽到一連串的可怕任務。


    “我需要你幫我對一下賬冊數據,明天還要繼續用。”一連好幾天的高強度工作,宴桃的嗓子已經啞了,“數據對完後,還有這個費用支出,先做個預算,接著……”


    他劈裏啪啦砸下來一堆事,嚇得其他三個人頭都快搖成了撥浪鼓:“我們要帶孩子,阿不,陪陛下玩呢,真的沒有空啊!”


    “沒關係。”邵知節合上手裏的書,臉上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陛下的玩耍時間也結束了,從明天起,我們在大殿裏商量結盟事宜,陛下就在案幾旁臨摹習字。”


    三個大人連一個小孩兒一視同仁,誰都沒落下。堪稱終極版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擺爛三人組:tat


    快樂的假期怎麽這麽短暫?!


    折青黛果斷給自己選了一張最偏僻的桌子,另外兩個人也如法炮製,擺明了“雖然做事,但還是很想鹹魚”的態度。


    於是之後一連幾天,擺爛三人組都被高強度的工作折磨得死去活來,眼裏失去熱愛生活的高光。


    直到某天,在不相幹的人都走完,大殿裏隻剩下[往者已矣]小隊成員和霍元樂時,丹闕忽然問———


    “霍大人,您知道河川碑嗎?”


    第303章 敲門


    ◎讓他人替我而死,非君子所為。◎


    這句問話來得突然又奇怪。


    ……河川碑?


    [往者已矣]小隊的成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相互示意———


    [河川碑是個什麽東西?]


    [我也想問。]


    他們的目光悄咪咪地落到了霍元樂身上。


    霍元樂眉心又出現了如刀刻般的折痕:“為什麽忽然問這個?”


    “因為這一條附加的盟約———”丹闕揚了揚手中的紙,“我需要留在韓國,直到來年春日盡。”


    “如今韓國的軍權你與韓妙平分近七成,根本就無內亂可生,為什麽一定要強留我?”丹闕的眼睛看著他,她的眼裏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隻是在陳述一個溫情假麵後的冰冷事實,“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們需要我向外對敵。”


    自韓國上將軍韓婭戰死後,韓國內亂傾軋,還沒有出現能與韓婭比肩的將星。


    “千星城、無夷廟、河川碑。”丹闕歎了一口氣,“不需要我說得更清楚了吧?”


    聰明人之間,從來都是點到即止。


    霍元樂下意識地撫了撫腕間陳舊的紅繩,他的目光似乎越過殿門,看向了邊關的方向:“你剛剛問我的問題,是站在誰的立場上?”


    丹闕毫不猶豫:“羌國。”


    “如果是羌國的立場,這就是結盟的必要條件之一。”霍元樂的目光沒有收回來,他垂下眼睫,語氣平淡,“河川碑……我們不過是在其中小小地推了一把。”


    “楚國已經夠亂了。”霍元樂聽到丹闕的聲音,“你是想趁機報仇?”


    “韓國與楚國的仇恨……並不隻這一樁。”霍元樂搖頭,“摩擦日久,怨恨叢生,韓楚之間不可能握手言和,遲早有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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