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一進主賬,剛剛還脊背挺直的蘇衍便忍不住半跪在地麵上,蒼白的臉上冷汗遍布,接到他下戰場的消息後便匆匆趕來的軍醫一掀主帳的門簾,便看到眼下的場景。


    他忍不住低低地罵了一聲,然後疾步上前,將蘇衍攙起來。


    卸掉那足有三十斤多斤重的鎧甲,便能看到他的胸前的血色又暈開,這意味著傷口又崩裂了。


    “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你的傷口根本沒長好,上不了戰場!別說披掛三十多斤的輕鎧,你隻要動作幅度大一點,傷口就會崩!”


    數次崩開的傷口已經將衣衫與傷粘在了一處,拉開時又引動了二次受傷,血不斷流出,襯得周圍的肌膚愈加蒼白。


    蘇衍吃痛,冷汗順著他的額頭劃過下頜:“……樊道成有勇無謀,衝動易怒,狄際中小心謹慎,不敢輕易涉險……他們非主將,隻要安排得當,便能發揮出自各自的長處。”


    “但若是了解他們性格的人,在他們分開時有意針對……衝動易怒便容易落入陷阱,小心謹慎便容易錯失就援良機……”蘇衍說著說著痛得倒吸一口涼氣,“我們共事多年,他怎麽可能不了解?”


    他看軍醫黑著臉給他包紮那不知崩裂了多少次的傷口,苦笑道:“我也想好好養傷,但雲山軍裏除了我,沒人是他的對手。”


    闕臨安在軍事上確實相當有天賦,他本來……是將他作為東嶺關的繼任者培養的。


    “我也沒有料到羌國竟然舍得這樣的血本,讓一個好苗子在其他國家一呆便是這麽多年。”蘇衍說,“不擔心他在其他國家移了心智,不擔心有去無回,不擔心他在另一國呆久了最後徹底為他國所用……”


    他搖了搖頭:“論魄力,蕭不如羌。”


    “誰叫你當年對他掏心掏肺?把他教的這麽厲害?”軍醫恨恨地給他重新纏上紗布,“現在徒弟會了,要弄死師父了!”


    蘇衍的聲音輕飄飄的:“說的好像你當年看出來了一樣……”


    軍醫:“……”


    這次輪到他無語了。


    他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將瓶瓶罐罐慢慢收回到藥箱裏:


    “……隻有你親自上陣這一個辦法嗎?”


    “能力和他相平的人在不熟悉地勢的情況下未必能有戰勝他的把握,能力超過他的人如今鎮守在各個要塞,輕易不能挪動。”蘇衍連臉上最後一點苦笑都消失了,“除非……陛下親至。”


    ———讓蕭慎親至,這無疑是一個比挪動邊塞將領更糟糕的消息。


    蘇衍微微闔上眼:“他在雲山軍裏呆了太久,幾乎了解每一個人,即使不在他手中喪命,但也不是他的對手。若是一輸再輸,或者久未有勝……士氣便會日日低落,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他用手撐著額頭,在心口那劇烈的痛楚裏,承認了自己的失誤:“從一開始,我就做錯了……”


    鄴夕郡大捷時他乘勝追擊,斜地裏忽然湧出來一隊人馬,護著潰退的燕軍逃跑,那領頭小將的招式看起來極其眼熟,在和他對視時,小將臉上的麵具被他旁邊的人一刀斬落,露出了一張他極熟悉的臉———闕臨安。


    本來就是追擊潰軍,蘇衍無論對哪方發起追擊都無所謂,但當闕臨安也混在潰軍的隊伍裏時,蘇衍下意識地選擇了闕臨安所在的那一路。


    在戰場上,不冷靜是大忌。可當有多年情誼的同袍陡然叛變後再次相見———蘇衍不是聖人,他還是有了情緒波動,於是那布置在暗地裏、不知潛伏了多久的冷箭便穿過戰場,射中了他的後心。


    然後他退守鬆雪城,闕臨安領兵進行襲擾時,他便知曉這是一個專程針對他的計策———亂他心神亂後重傷於他,雲山軍便隻能由攻轉守,守城期間堅守不出消磨士氣,予以反擊又容易落入圈套……雲山軍可以輸,但也必須有勝。了維持士氣,也為了減小損失,蘇衍不得不出戰,而出戰,他的傷便會反複崩裂,不能見好。


    長此以往,隻有兩種可能,一是蘇衍被這樣的計策活活拖死,二是調動能力勝過去闕臨安的人,來鬆雪城接手蘇衍的位置。


    ———這就是闕臨安想達到的效果。


    所以這場交鋒,蘇衍一開始便輸了。


    終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


    後日,蘇衍坐鎮指揮,不再披甲作戰,燕軍擾城,贏多輸少。


    再兩日,燕軍調整策略,青麵人出現,蕭軍出擊,中計,始有傷亡。


    三日後,燕軍變策,蕭軍輸多贏少,蘇衍不得已再次披甲上陣,傷愈重,捷而歸,燕軍敗,亡千餘。


    又兩日,燕軍再襲,主將蘇衍披甲對陣,傷崩,病篤。


    五日後,玄甲騎兵至鬆雪城,蕭慎親臨。


    ……


    同月,丹闕現身韓蕭交界的邊關,領韓關軍,叩蕭邊城。


    同月,羌國厲兵秣馬,直指巍城關,羌國女帝樂凝,禦駕親征。


    三國協力攻蕭,戰亂遂生。


    第331章 濾鏡糊眼


    ◎他們溫柔美麗柔弱善良的陛下啊!◎


    霜序下旬,蕭慎全麵接手雲山軍,重整軍況,製定戰略。蕭燕小規模作戰,勝負對分。


    神子教入主清都,楚國之地得其四成,餘下三成歸羌,兩成歸韓,一成歸夏。


    衛國大疫遏,然百姓死傷,慘不忍睹,衛國世家受衛帝壓製,天災人禍齊至,國有不安,隱生亂象。


    “嘩啦———”


    一桶水被潑到地麵上,衝開了那濃鬱到化不開的紅。


    “這個月都多少回了……”衝洗地麵的人小聲嘀咕,“還沒殺完嗎?”


    衛國國都廣樂最近天天都有人被拉到這片刑場,大好頭顱滾滾而落,有的不甘咒罵,有的心平氣和,有的滿臉悲哀……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在生死麵前,原來也與尋常百姓並無區別。


    他旁邊同樣用水桶衝洗地麵的人狠狠給了他一肘:“小心禍從口出!”


    最近死的人實在太多,即使是平素與他們沾不上邊的、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郎君,也讓他們這種普通百姓膽寒。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尚且死得這般輕而易舉,他們這種如螞蟻般偷生的黎庶,又能得幾時安好呢?


    “去年都還不是這般……”被同伴一肘子下去疼到呲牙咧嘴的人忽然歎息了一聲,“殺這麽多人,真的不會出事嗎?”


    宮外的談話不能順著風傳到王宮裏,但平民百姓都能看出來的問題,衛曄自然也能看得出,但他隻是平靜地在桌麵攤開寫著人名的紙張,然後沉思著,用朱筆一個個圈出來———每一個畫著紅圈的名字,就是下一片血泊的主人。


    這一刻,他比傳說中的蕭國暴君更殘忍。


    筆尖上的朱砂已經用得差不多了,衛曄重新蘸取後舉筆,手腕卻被一隻手抓住。


    “不能寫……死、很多,不好……”磕磕巴巴卻又熟悉的聲音在他的旁邊響起,是逐東流。


    他皺著眉,於是眉心出現了好幾道豎痕,他表情是茫然的,語氣卻堅定:“衛琇不會、這樣做……”


    衛曄將逐東流抓住他手腕的手掰開,垂下眼不再看他,朱筆重重落下,圈出了一個人名:“我不是衛琇。”


    “可你和他……一樣的……”逐東流看著自己被掰開的、空落落的手掌心,語氣裏帶著不解,還有點委屈,“明明、就……一樣的。”


    “我們隻是容貌相似,又不是性情相同。”衛曄頭都不抬,“逐東流,我不是他。你永遠不要把我當成他。”


    “不是、是這個意思!不是……”逐東流腦子轉得慢,講話也不流暢,他想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但在衛曄三言兩語下又解釋不出來,隻能頭頂冒汗,像卡頓的機關一樣不斷重複,“不是說這個、是——不是……”


    衛曄知道逐東流為難,卻也沒有幫他的意思,隻是垂著眼,勾出一個又一個紅圈,宛如傳說中地府閻羅王手中的生死簿。


    在所有的紅圈勾完後,衛曄終於停筆,他拿起桌上的紙輕輕撣了撣,在痕跡幹後便卷起來,然後遞給逐東流:“將這個給刑罰司。”


    逐東流將紙拿在手裏,好半天沒動,衛曄看身旁的影子仍在,終於抬頭看了一眼———逐東流眼眶紅了。


    衛曄眼中終於露出些許哭笑不得的驚色:“隻是讓你跑個腿,不至於委屈成這樣吧?”


    上一次看到逐東流眼眶紅,還是在……衛琇死去的時候。


    “你們都很、聰明,我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麽。”逐東流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將話說清楚,所以他說得很慢很慢,“可我就是、好、難過。”


    他笨得要命,從來不懂政治間的勾心鬥角,也不懂那些彎彎繞繞,他隻覺得衛曄好像和衛琇一樣,都在騙他。


    就像那年冬至,衛琇瘦得隻剩下骨頭架子,卻和他說隻是沒睡好才看起來那麽虛弱,他吐那麽多血,卻和他說是因為沒有好好吃飯,沒有好好喝藥。


    他說不是什麽大毛病,他多睡一睡就好了。


    他說……他說了好多好多,多到逐東流都已經相信了衛琇隻是沒有好好吃飯,沒有好好睡覺,隻要他吃得飽飽的,睡得足足的,就會重新再醒來。


    所以衛琇睡了好長好長一個覺,睡到被稱為棺材的四方盒子合上,他也沒有再醒來。


    衛曄臉上的笑容在逐東流說“難過”的時候就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重新笑起來,輕罵道:“你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有什麽好難過的。”


    “衛琇是太子,我可是皇帝。太子上麵有人管著,我可沒有。”衛曄說,“你看我不是想殺誰就殺誰?”


    ———沒有人能為難他,所以逐東流也不需要感到難過。


    他反問逐東流:“有人求到你麵前了?”


    衛修竹身死的時候,逐東流在人前現過身,所以衛國的朝臣必然知曉他身邊有暗衛。


    隻不過……逐東流似乎天生腦子裏比別人少幾根筋,人又不愛到處活動溜達,除了衛曄,沒人能找到逐東流,即使找到了,他們所說的那些利益交換,他也未必聽得懂。


    所以逐東流搖了搖頭:“沒有。”


    “若是有人賄賂你,你就收下,然後將名字告訴我。”衛曄又重新取了一張紙鋪開,“東西給刑罰司後就去玩吧。”


    逐東流艱難地捋了捋衛曄說的話,貧瘠的腦子恍然大悟:“是阿寧說的……釣魚、執法!”


    “我是魚餌,你、釣魚。”逐東流興高采烈起來,他是孩子心性,剛剛那一點難過轉瞬便被拋之腦後,“釣魚執法!咬鉤,哢擦———”


    衛曄:“……?”


    他啞然,頭痛地扶住額頭:“在秋思郡跟著她時,別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學。”


    好好一小傻子,別教的更傻了。


    衛曄擺了擺手:“去吧去吧。”


    於是逐東流便樂顛顛地出去了。


    在從刑罰司出來後,太陽光重新照在身上,逐東流臉上的笑忽然就垮了,那一點淺薄的高興過去後,他又開始難過了。


    好奇怪啊……他都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些什麽,但就是好難過好難過。


    和在秋思郡時看見那麽多人在地上呻吟求救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騙人的、衛曄也在、騙我。”半晌後,他頹喪地搭拉著肩膀,氣鼓鼓道,“都騙我,都是、小狗。”


    他從脖子上拉出一根細繩,繩子上拴著一個小竹筒,竹筒裏有一張小紙條———那是一個聯係地址。


    “我也、騙你,算扯平。”逐東流按著那個地址,小聲地嘟囔起來,“汪。”


    “這地圖是何方高人所繪?竟將蕭國境內描摹得如此清晰!”巍城關軍營中,邊將激動得臉通紅,“非深入蕭國數十年遊曆絕不能成啊!”


    “有此圖輔助,我們拿下邊境的把握又多了三分!”他有些拗口地念著他從未見過的名字,“這‘比例尺’,這‘等高線’,這‘地形剖麵圖’———多精準!多詳細!多恰到好處!多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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