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恬隻得留下。


    她看了一會兒大師兄新煉的劍,又將目光停留在夢玦的身上。


    半年了,他還在煉氣一階。


    好奇怪。


    宋恬想,他的靈根,到底是怎樣騙過靈泉的呢?她從不信衡陽子能夠砍靈根,也許夢玦,一開始就是單金靈根。


    她慢慢走近,夢玦還在沉睡。


    他睡得是心滿意足,忘乎所有。他盤膝坐在丹爐旁的小蒲團上,一襲白衣落地,墨發披在肩上。火光下,他眉眼如畫,甚至唇角還帶著笑意。


    夢玦的一隻手搭在書頁上,潔白如玉。


    宋恬尋思了一下。


    莫非他的經脈也遇到了問題?


    她緩慢而猶豫地伸出手,探上他的經脈,她仔細感受,卻什麽都沒有覺察到。


    他在睡夢中,忽然動了一下。


    宋恬並不在意,但又看到他鴉羽般的睫毛撲閃,輕輕地打了個哈氣,好似要醒來了。


    她趕緊收回手,想往後退去。


    夢玦的蒼色衣帶垂落在地上,宋恬慌忙中踩到時,恰好他醒來,睜著惺忪的睡眼,似乎是沒看到她在,便要起身。


    宋恬腳下一滑。


    她猝不及防地,落入他的懷中。


    作者有話說:


    繡球花無香味。我們為了氛圍需要,假定修真界的繡球花有香味...


    第36章 第036章:燈籠


    草堂外北風呼嘯。


    草堂內, 她急促地喘著氣,眸中劃過一絲尷尬。


    原來修行至此,還能腳滑……


    宋恬匆匆別過眼, 強作鎮定:“夢玦, 你醒了啊。”


    “師姐為何在我懷中?”他狐疑道。


    爐火劈裏啪啦燃燒, 宋恬被燙得紅了耳畔。她從他的懷裏掙脫了出來,起身溜到爐子的另一邊,這才正正經經道:“踩到你的衣帶了。”


    他垂眸看了看衣帶。


    宋恬頓感慚愧:“我給你洗。”


    “不妨事, ”一陣寒風吹來雪花,落入夢玦的發間, 他似乎清醒了很多。他含笑看著宋恬, 柔聲道:“師姐出關了。”


    宋恬道:“嗯。”


    她穩了穩心神,自夢蒔花下見顏嵊後,她很少再有失控的時刻。她想起剛剛所觸碰到的,夢玦的經脈, 很奇怪。


    像是一個空穀,沒有靈氣流轉。


    按理說, 不該如此。


    除非他不想修行。


    夢玦來了已半載,雖然相處時日不多, 宋恬卻相信他。她見過夢玦練劍,那不是一個妖邪之徒能使出的劍法。


    “你為何不修行?”她輕聲問。


    他愣了一愣,忽然笑道:“師姐是在關心我?”


    宋恬道:“我是好奇。”


    夢玦笑了笑, 並不逗她, 隻是漫不經心地捏起窗欞上的雪, 道:“我遇到了瓶頸。”


    她難以理解:“煉氣期的瓶頸?”


    他將雪花揉成團, 細心地捏成了一隻兔子, 垂眸道:“總歸是瓶頸。我想了很久, 後來想通了:先不修了。”


    “……”


    夢玦的話模模糊糊,似是而非,宋恬並不追問。


    她走向木門:“我先回去了。”


    “等等,”他出聲,將一個雪兔放到宋恬的手心,道:“師姐,這個送你。”


    雪兔落到溫暖的掌心,兩個長長的耳朵上,被夢玦用毛筆點了粉色。


    這讓她想起小時候過上元節,家家戶戶都會用麵團包花燈、捏兔子,做老鼠偷油……輾轉入劍宗,修行十餘載,再想起那一幕,恍如隔世。


    她盯了很久,雪兔慢慢化了。


    夢玦察覺到她神情不對:“師姐?”


    宋恬抬眸,望著他,抿唇一笑:“謝謝你。”


    他的黑眸裏,似碎石落潭,激起層層漣漪。


    她打開門,片片雪花飛入,宋恬想了想,回眸道:“臨近年關,我會做幾個竹燈籠,過去兩位師兄都不太感興趣,你來嗎?”


    “好啊!”夢玦饒有興致道:“師姐記得喊我。”


    她一笑,轉身離去。


    夢玦凝視她的背影消失,正欲關上門,忽然鑽進來一個小小的腦袋。


    白萩看左右無人,方才仰著頭道:“主人,剛剛師姐喊你做什麽呀?好玩嗎,我也想去!”


    “跟你無關。”他說著,順手打算將門帶上。


    她使勁往裏麵擠:“多我一個又怎麽啦!主人,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想單獨跟她相處,不然為什麽不帶我!”


    “怎麽可能。”夢玦嗤笑一聲,隻聽‘砰咚’一聲,白萩的頭撞到了門板上,她‘哎呦’一聲,滾落到雪地裏。


    夢玦闔上門,又去熔爐旁坐著,閉著眼,腦海裏又徘徊著白萩說過的話。


    喜歡?


    他活了多少年,紅粉骷髏,白骨皮肉,他怎麽可能為一個女子動心。


    他輕笑一聲,不再想此事。


    .


    傍晚時分,雪停了。


    師父也歸來了。


    大師兄去了很久才回來,回來時帶了一頭傻孢子,整了一桌好酒菜。草堂內酒香四溢,磐石峰師徒幾人,在舉杯慶賀。


    “為大師兄築基,碰一杯——”


    “為阿恬師妹邁入金丹中期,碰一杯——”


    “為二師兄種的菜發芽了,碰一杯——”


    觥籌交錯,眾人都歡聲笑語。


    白萩大口啃肉,不敢喝酒;夢玦隻抿了一小口,臉頰上就騰起紅雲,將酒盞放在桌上,不喝了。


    偏偏桑竹還給他滿上,道:“來來來,不醉不歸!”


    夢玦淡淡瞧了他一眼,舉杯一飲而盡。


    桑竹笑道:“這才好嘛。”


    他忙不迭給夢玦倒酒,一杯接一杯。隻是最後,桑竹醉倒在桌上,夢玦的眼神,卻越發清明了。


    白萩啃骨頭之餘,不忘鄙夷的看了桑竹一眼,心道這傻子,找誰麻煩不好,非找他……


    其餘幾人都很少飲酒,宋恬隻小酌一杯。她托腮望著那酒壺,心頭猛地想起去歲的往事,幽幽歎了一聲氣,撫了撫白萩的頭。


    “怎麽了?”白萩含含糊糊地問。


    “可惜他喝不到了。”她道。


    白萩有些糊塗:“你說誰?”


    宋恬道:“夢蒔花中,你的……”


    桌子對麵,大師兄正與師父高談闊論,沒留意她們;二師兄喝多了,還在趴著睡覺;隻有夢玦敏感地瞧了她一眼,低聲道:“你說什麽?”


    “哀悼一個亡人。”宋恬將半盞酒灑在地上。


    清冽的酒氣撲來,白萩清醒了一下,忽然心裏咯噔一聲,慌裏慌張放下骨頭:“沒……沒什麽!”


    “閉嘴。”夢玦在神識裏命令她,隨後望向宋恬,恍若漫不經心地問:“夢蒔花怎麽了?”


    “我曾在夢蒔花中遇到一縷亡魂。”宋恬借著一點酒意,低聲道:“他雖然高傲自負了些,卻也算是個君子。萬法絕妙,不失為一代大能。”


    夢玦的眼角都帶著笑意,剛想再聽她的誇獎,就聽她幽幽歎道:“隻可惜天妒英才,令他魂飛魄散。而我一心走劍道,怕是難以完成他的夙願。”


    他的笑容凝滯:“你說什麽?”


    宋恬道:“他隕落了,你瞧,我剛剛祭他一盞酒。”


    夢玦:“……”


    他忍了又忍,最後乜了白萩一眼。隻是白萩的頭,都快鑽進桌子洞裏了。


    “多謝你。”他涼涼道。


    宋恬不以為意,又獨酌了一小口,道:“不過他的隕落,放了白萩出禁製,倒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夢玦還沉浸在憤怒與感動交錯的複雜情緒裏,聞言,愣了又愣,心裏有火氣:“你說什麽?”


    “他剛愎自用,自己隕落了,還強行囚禁他人。”宋恬從不背後說人壞話,但酒意上頭,就數落了幾句:“我也險些被困。”


    夢玦一聲不吭,起身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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