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的年味很淡,但磐石峰不一樣,他們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修行。


    因過年的緣故,宋恬換了件新衣。她有一件天青色的留仙裙,還是幾年前,大師兄從山下的集市帶回來的,一直疊好壓在箱子裏。


    磐石峰下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她難得聽到,大師兄罵罵咧咧奔了出來:“桑竹!你又將硝石放多了吧!”


    桑竹在狡辯:“大師兄,爆仗聲大,預示著我來年會經曆雷劫,一定能順利結丹……”


    “……”


    倆人在外吵吵嚷嚷,宋恬取出銅鏡,吹了吹上麵的塵埃。她凝視著鏡麵上的自己,依舊是十六歲時的模樣,青絲如瀑,眸光粲粲如星。


    過去那一縷淡淡的愁緒,不見了。


    她勾起唇。


    銅鏡裏的少女,也對她莞爾一笑。


    宋恬給自己紮起了螺髻,又用絨線點綴,係了結。她推開門,早已候在一旁的夢玦立刻道:“師姐早。”


    “早。”她微微詫異地瞧了他一眼。


    怎麽又改了心性了?


    卻見夢玦抬起眸,忽然怔住了,有些失神地望著自己。


    “怎麽了?”宋恬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過去她也曾總見到他人驚豔的神情,但他們的眼神,似乎與夢玦的,不太一樣。


    他的目光太過灼熱,若非被什麽壓抑住,恐怕能即刻將她熔化。


    夢玦回歸神來,見她要走開,又跟了上來,低聲道:“師姐,昨日沒來幫忙做燈籠,實在是我……”


    “你有事,對嗎?”不知為何,宋恬想起了顏嵊,年少時相約同遊,有幾次他推說不來,都是突然有事,實在走不開。


    “……實在是我的不對。”他似乎有些詫異,她為何要那麽說。


    宋恬淡淡道:“並不是什麽大事,你無需如此。”


    她朝河畔走去,對岸有一片梅花林,她要去折幾枝,插在草堂的瓷瓶裏。


    夢玦在身後道:“以後我答應你的事,都會做到。”


    她有些納悶,心裏實在不知,夢玦對此事為何如此執著。


    梅花疏影,風送花香。


    宋恬踏劍過了河,落入梅花林中,開始挑選花枝。忽覺有人靠近,她回眸一看,夢玦衣衫未濕,不知用來何法,也渡河跟了過來。


    她並不在意,折好花枝,就放入他的懷中。


    倆人走走停停,折了不少花。


    忽然,夢玦低聲道:“師姐,有人來了。”


    在無量劍宗、有量山的交界處,夢玦早已察覺到修士的氣息。他散去神識,見此人一直朝磐石峰行來,正在不遠處,眺望他們。


    “不管他。”宋恬並不在意,連頭也不抬。


    即便是顏嵊,也無妨。


    風吹花落,梅花落青衣。夢玦撚起她肩上落花,放在指尖輕輕一吹,又落入春泥之中。


    .


    顏嵊在高處,望見這一幕,呲目欲裂。


    他憤怒,想要咆哮,但是顧慮到她在,不敢高聲。他恨不得立刻現身,告訴她,顏哥哥沒死,她的未婚夫,還活著。


    但是考慮到有外人在場,顏嵊沒有動。


    這一次,他沒有遮掩麵容,他不是盛言,是顏嵊。


    離月下倉惶離去,已過半載。這幾個月來,他想了很多,他覺得如果那件事沒有問清楚,會影響他的仙途,成為他的心結。


    所以,他來了。


    梅花林外,宋恬與那少年已經走遠。盡管顏嵊知道,那少年可能是她的師弟,卻在看到那少年的容顏時,難以抑製地生起嫉妒之心。


    沒了一個沈明滅,又多了一個小少年……


    他望著,身後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你是誰?”


    元嬰期巔峰修士的威壓襲來,顏嵊被壓製住,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闖入七星劍宗的地界,自知失禮,急忙道:“晚輩是有量山弟子,有事來磐石峰拜訪友人……”


    “哦,原是鄰居啊。”


    威壓撤去,顏嵊終於得以喘息。


    他轉過身,隻見身後的半空中,一個相貌威嚴的修士,騎著靈獸,正在雲上看著他。


    顏嵊上次離去後,仔細研究了七星劍宗各個山峰的服飾及等級區別,他隻望了一眼,就行禮道:“晚輩顏嵊,見過落霞峰峰主。”


    衡陽子手持韁繩,俯視著他,饒有興致道:“想不到你一個小小的有量山弟子,倒認得我。你在磐石峰前麵做什麽?”


    他遲疑道:“晚輩……”


    “你要知道,私闖我七星劍宗,可是一項大罪。”落霞峰峰主冷冷道。


    顏嵊急忙道:“晚輩與一位磐石峰弟子是舊友,今日除夕,特來相見!”


    衡陽子想起剛剛離去的背影,沉吟片刻,道:“可是宋恬?”


    他點了點頭。


    衡陽子忽然笑道:“看你年歲,與她相當,怎麽,你跟我們的阿恬,有什麽非同尋常的情誼嗎?”


    顏嵊忽然不知該說有,還是沒有。聽這位峰主的語氣,似乎也很看重恬妹妹。他想起那沈明滅,似乎也是落霞峰門下……


    他誠懇道:“衡峰主,晚輩與阿恬,曾是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晚輩此行,就是來見她的。”


    衡陽子笑意愈深:“那她可知道你來?”


    顏嵊搖了搖頭。


    “今日磐石峰師門歡聚,你去見她,倒有些不合適。”衡陽子和藹地笑道:“本峰主也是過來人,給你提個建議,不如趁著夜色,約她到一個月光怡人處……”


    他詳盡說完,顏嵊感激不盡:“多謝衡峰主!”


    “去吧。”衡陽子擺了擺手,道:“你們青年人見麵,莫要提起我,可就無趣了。”


    “晚輩謹記。”


    等到沈明滅消失在視線裏,衡陽子這才收去臉上的笑容,眸裏閃過一絲陰毒。


    就在剛剛,他得到了一個消息。


    劍尊,想要在天河法會上,挑選宋恬作為唯一的傳人!


    .


    傍晚時分,宋恬與夢玦一道,練完劍,回磐石峰。


    霞光灑落,晚風徐徐,一個竹燈籠在屋簷下晃動,空白的棉紙上,多了幾行詩。


    她從燈籠下走過,忽然停下腳步。


    這似乎是唯一空白的竹燈籠。


    “師姐?”


    “幫我取下這個燈籠。”她輕聲道。


    夢玦伸手摘下,遞到她的麵前。宋恬凝眸望去,泛黃的棉紙上,是熟悉的字跡。


    是故人。


    故人提了一首故詩。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她翻過燈籠,望著上麵的字跡,慢慢讀道:“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作者有話說:


    最後四句詩“人生若隻如初見……”出自納蘭容若《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


    第38章 第038章:見麵


    殘陽沉落, 暮色蒼茫。


    宋恬垂眸望著燈籠,冷冷道:“……他怎麽敢說!”


    若不是她在夢蒔花中見得一切,今日, 怕是要茫然無措, 不知‘變心’二字從何說起。


    四行詩下還有一列小字, 約她今夜,在月明峰下相會。


    宋恬鬆了手,燈籠落到地上, 火苗吞噬棉紙,迅速將整個竹燈籠燒成灰燼。


    她轉身朝廂房走去。


    夢玦問:“師姐會去嗎?”


    “不去。”她頭也不回。


    夢玦‘哦’了一聲, 恍若什麽都不知的樣子:“莫非是今日清晨, 在梅花林附近偷窺我們的人?”


    ‘偷窺’二字,讓宋恬停了下來。


    她微微側首,望那一地餘燼,黑眸裏盡是冷光。她想起半年前, 顏嵊曾化名盛言,來此處陷害沈明滅。


    雖不知他的用意, 但宋恬不希望,他攪擾自己的師門, 迫害無辜之人。


    “我會去的。”她望著遠山,似是自言自語:“為何是月明峰……”


    恰好桑竹路過,聞言, 便道:“師妹和夢玦要去月明峰嗎?聽說今夜, 月明峰要辦一場華燈展, 還能乘坐玉兔升天, 我也想去!”


    宋恬淡淡‘哦’了一聲。


    他熱情道:“師妹, 你們去了一定喊我啊!”


    桑竹走遠, 天穹摻了墨,正暈染大地。夢玦的身影也變得模糊,她走出廂房,凝眸望向月明峰,今夜那裏,人一定很多。


    顏嵊怎會知曉月明峰的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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