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堡大門敞開,三郎四郎十裏相迎。


    “三兄。”葉碎金提韁上前,細細打量,點了點頭,“你看著精神了。”


    三郎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兄妹對視片刻,三郎點了點頭。


    葉碎金欣慰笑笑。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年前就讓家裏人都過去比陽的。


    但葉碎金從三郎身上開始反省自己——太急了。


    她用她二十年磨煉的鐵硬心腸去強壓著兄弟們成長,忽視了他們年輕內心的承受能力。


    三郎是長兄,他做的最多,承受的最多。


    他又從來不說。


    前世今生都不說。他便是這樣的性子。


    他做哥哥的,堅持認為自己就該替妹妹扛著。


    第64章 敗壞


    趙景文思考了很久, 還是認為現在還不能回葉家堡。


    若人被扣下怎麽辦?兵被扣下怎麽辦?


    道一句“夫妻不該分離太久”,就能輕輕巧巧地解了他的兵權,把他困在葉府裏。


    那不行。


    這世間比求而不得更讓人難受的, 是已得到又失去。


    嚐過獨自做主的滋味, 嚐過手中有兵的滋味, 怎還能低眉順眼地退回去隻作一個枕邊人。


    但怎麽才能不回去?


    即便是說要駐守河口鎮這塊飛地,也不是非得三個人都留下,也不是所有兵都必須留下。


    怎麽說都牽強。


    然而趙景文想不到的是, 前世,他有葉碎金的支持, 今生, 他依然有葉碎金的支持。


    葉碎金的令兵及時地找來了,將葉碎金的手書遞送到了他手上。


    趙景文看完,差點要控製不住眉飛色舞。


    他把項達和葉滿倉喚來,大方地把葉碎金的手書給他們觀看:“娘子讓我們坐穩此處, 待她騰出手來,打通鄧州與這邊, 到時候這裏與穰縣就連成一片,擴成鄧州的領土。”


    他道:“這是我們共同的功勞。你兩個, 不必擔心以後。”


    實際上葉碎金的手書裏根本沒有提及項達和葉滿倉。她手書的內容簡單且清晰。


    但趙景文就能把它作出完全不一樣的詮釋:“娘子果然支持我在外麵做事。”


    他嘴角含笑,眼睛有光,挺拔如玉樹, 英武不凡。


    項達和葉滿倉都忽視了手書裏清晰簡單的信息, 選擇了相信趙景文的解讀。


    他二人笑道:“大人主人自然是心疼郎君的。”


    又圍著令兵問家裏的情況:“……上次回來的人說, 仿佛往唐州去了?”


    如今家裏, 收了唐州, 地盤擴大了一倍, 葉碎金一人執掌兩州。她的威望在二州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令兵是得到過特別的囑咐的。


    不需要知道為什麽,隻要遵照主人的命令行事就行了。


    他低眉順眼地答道:“是,主人一直帶著郎君們剿匪練兵來著。”


    至於剿匪練兵的成果有多大,全不提。


    剿匪練兵聽在耳朵裏的重點就是“練兵”,畢竟七月葉家堡才開始募兵。如今也就才幾個月的時間。


    項達甚至還笑道:“以大人之能,必將新兵訓練得十分好了。”


    三人自然想不到他們不在葉家堡的這短短幾個月,家裏的變化翻天覆地。


    既想不到,那看眼前,趙景文這裏如今統共差不多五百人,單從數量上看,那是相當能唬人的。


    項達和葉滿倉便有了一種“我們跟著趙郎君在這裏做下的,拿回去都是響當當的實績”之感。


    甚至二人隱隱也不是沒生出過“不回去也不是不行”的念頭。


    因為權力這種東西,對人的腐蝕力真的遠超想象。


    在這裏,他們二人是趙景文倚重的左膀右臂。不要說葉滿倉不過是家奴管事的身份而已,便是項達從前在宣化軍中,也沒有領過這麽多的人。


    那種抓在手心裏的感覺真的是不一樣的。


    隻當想到葉碎金“鄧州節度使”的身份時,二人才清醒些。


    眼前雖有五百人之眾,將附近能吸收的散兵和青壯都吸收了,但真正能令行禁止的還是葉家堡原裝正品的那一百人。


    雜牌將軍的兵,真的不咋地。擱在項達眼裏,都得重頭訓。


    看著這二人都踏實下來,趙景文的心才跟著踏實下來。他將葉碎金的手書收起來,對那傳令兵親切地道:“你好好休整一下,吃個熱乎飯,明日回去把我們這裏的情況跟娘子好好說說。”


    項達和葉滿倉也都眼含期待。


    如果必須、遲早要回去的話,還指望著這些軍績晉身呢。


    傳令兵自然應“是”,又從包袱裏摸出一遝子信,笑道:“大家夥離家好久了,家裏都托我帶了家信。”


    他摸出來一封:“滿倉管事,這是嫂子讓帶過來的。”


    葉滿倉嘖道:“蠢婆娘,我又不識字,花那錢幹嘛。”


    他娘子也不識字,信定然是在街上找的書信先生代寫的。他還得找人給他念,無非是一些碎碎叨的破事。


    令兵笑道:“嫂子還想讓我給你帶件襖過來。可大家都想帶,我一個人可沒法拿那麽多。主人便不許拖累我速度,說趙郎君定能解決。”


    “正是。”趙景文頷首,“已經在本地征調了。”


    正說著話,忽然有人進來:“郎君,不好了!”


    眾人話音戛然而止,都看過去,那人道:“鎮上百姓抬了個閨女來,已經咽氣了,說是讓咱們的人給禍害的。”


    趙景文臉色十分難看,匆匆出去了。


    項達跟著出去。


    葉滿倉喚了個人,指著令兵道:“帶他吃飯。”


    交待完,也匆匆去了。


    管事的人都離開,被指派的兵丁竄過去:“有沒有俺的信,快,給俺瞅瞅!”


    原都是認識的。


    令兵笑著捂住:“去,先給我弄碗熱湯去!”


    二人勾肩搭背地去吃飯。


    聽說是家裏派來的,許多葉家堡的兵都圍過來。出來幾個月了,也都想家了。


    有惦記家裏婆娘的,有擔心自己不回去農事沒人幹的。


    令兵嘴裏叼著餅,發音含糊地給大家分家信:“二毛的,有根的,徐老七,哪個是徐老七,哦,原來是你……”


    大家自然又問家裏的情況,令兵隻說:“還好還好,跟從前一樣。”


    “莫擔心,地裏的事,堡裏都有安排。你雖不在,家裏還有這許多新募兵呢。”


    “信?沒有。話?你婆娘沒讓我帶話。我瞅你頭上要綠哈哈哈哈哈。”


    令兵一邊嬉笑著,一邊也打聽這邊的事。


    多少人手,怎麽駐紮,什麽情況,諸如此類。


    他瞅著大家身上都穿上了冬衣,雖然駁雜不齊,有布襖的,有羊皮襖的。好在葉家軍的青衫罩在外麵,倒也看不出來,還是挺整齊的。


    大家都紛紛扯開衣襟給他看。


    令兵笑著問:“還擔心你們挨凍呢。什麽時候準備的冬襖啊?”


    有人回答:“趙郎君九月的時候就開始張羅了。”


    從這裏往鄧州去,幾日便可抵達穰縣。


    趙郎君九月就開始張羅冬衣,是那時候就已經預知了要在這邊過冬了嗎?


    怎就知道不用回葉家堡?


    令兵不動聲色,抬手招呼一個人:“二寶,你娘叫我給你捎話哩,等我吃飽了跟你說。噎死了,有沒有湯?”


    二寶端了湯給他,笑道:“你晚上跟我一起睡。”


    令兵接過湯碗,答應了。


    才咕咚喝了兩口,有人進來喊了一嗓子:“趙郎君要行軍法了!”


    大家紛紛問:“咋?出了啥事?”


    那人道:“四貴那傻子,跟幾個外人一起去禍害人家一個大閨女,咽氣了!”


    大家聽完,紛紛麵露怒色。


    “龜孫!早跟他說別跟這些人一起混!不是好東西!”


    “走,看看去!”


    呼啦啦走了一大群人。


    令兵和二寶眼神對撞了一下,把剩下半個餅全塞進嘴裏兩口吃完,又咕咚咚灌了幾口湯,二人一起跟過去了。


    趙景文臉色鐵青。


    鎮上德高望重的鄉賢宿老和苦主家人、街坊鄰居一起,用門板抬著咽了氣的姑娘一起來嚎哭。


    一老者上前,含淚行禮:“將軍!將軍要糧,我們給了糧。將軍要屋舍,我們騰了宅院。將軍要冬衣、冬被,我們都竭力而為了。可將軍不能縱容軍爺們禍害百姓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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