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作證,山河為盟。”


    葉碎金吐字清晰,氣息綿長。


    這些誓詞由她說出來,充滿了力量感。


    嚴笑的眼睛都模糊了。


    因當日,他就在場。


    他見證了這一場盟約,也見證了這些年這兩人的互相不辜負。


    一轉眼,大人撒手人寰。


    “我既立下了這樣的誓言,自不會看著定西被人以親情裹挾。否則,要我這長輩是做什麽的。”


    葉碎金說著,揮了一下手。


    葉家軍動起來了,腳步聲和金屬摩擦聲在曠野裏讓人毛骨悚然。


    陣型列開,長長的戰矛斜向指著前方。矛尖閃著森然的寒光。


    趙景文臉色大變,厲聲喝道:“中原王,此是何意?”


    葉碎金沒理他,而是對裴定西道:“定西,過來。”


    裴定西看了一眼趙景文和裴蓮。


    裴蓮大聲道:“定西,你別聽外人蠱惑,我是你親姐姐!我豈會害你!”


    裴定西眼睛模糊了。


    裴家血脈凋零,統共就這幾個人。父親去了,姐姐和外甥是他僅存的血親了。


    裴定西道:“姐姐,你也是父親的孩子,關中給你了。但洋州是通往梁州的路,不能給你。洋州、金州、房州、均州我拿走。房州軍跟著我,其他的,都給你。”


    他道:“你別擔心,我會照顧好我自己。我會一直好好的。”


    裴蓮氣得頓足:“你在胡說什麽,離了姐姐姐夫,你怎能好。快回來,到這邊來。”


    裴定西無奈一笑。


    她不懂。


    隻有他一直好好的,掌著房州軍,才有她好好地,安穩在關中。


    她不懂。


    裴定西最後看了一眼趙睿,看到那小孩在哭。


    沒關係,小孩子最後都會長大的。


    男子漢,得扛起責任。


    裴定西一夾馬,衝著葉碎金而去。


    鄧重誨壓陣,嚴笑緊隨其後,房州軍動了起來,衝著葉家軍而去。


    葉家軍的長矛向前指著,寒光凜冽。


    曠野成了戰場,眼看著,兩軍就要衝撞!


    裴蓮發出了驚呼。


    下一瞬,裴定西和嚴笑縱馬闖進了葉家軍的隊列間!


    房州軍衝進了葉家軍的隊列間!


    高地上的商州斥候們目瞪口呆,看著一支軍隊,從另一支軍隊的隊列間穿行。


    葉家軍刀槍立著,巍然不動。裴家軍腳步整齊,毫不畏懼。


    從高處看,青色的戰襖與白色的麻衣如流水交錯,讓人目眩神迷。


    斥候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這是兩支不同姓的隊伍!


    這得是何等的信任,才能讓一支異姓隊伍從自己的隊伍裏穿行?


    這得是何等的信任,才敢從一支異姓隊伍裏穿行而過?


    要知道在陣前,哪怕是被裹挾的百姓、慌亂逃命的民伕,敢衝撞軍陣,都會被刀斧手立斬。


    商州斥候們當然不知道,葉碎金從西線調動的,恰都是老牌的葉家軍。


    裴定西和嚴笑帶領的,也都是老牌的裴家軍。


    早在葉碎金和裴澤共謀均州、房州的時候,兩軍就已經聯過兵,交換過將領,士卒們彼此生死相托過。


    信任,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建立了。


    房州軍穿葉家軍而過,趙景文才終於感覺能呼吸得上氣來。


    精兵與精兵,竟能如此。


    令人顫栗。


    十郎在陣後相迎,他從馬上跳下來,衝著裴定西而去。


    裴定西也下馬,看了一眼,確定是他,喊道:“十兄!”


    十郎過去一把將他抱進懷裏,什麽也不說,缽大的拳頭隻狠狠地捶他的後肩!


    是大人了,是男人了!振作起來!


    多年未見了。


    當年他們是少年和孩童,如今他們都是男人了。


    裴定西從裴澤去世之時便一直撐著,撐到現在,終於淚如雨下。


    他抹了把臉,回頭看去。


    看到的是葉家軍的後背。此時此刻,隻有葉家軍在麵對趙景文。


    至此,葉碎金完成了裴定西所求之事——


    【父親泉下有知,必不願見到我們姐弟手足相殘,更不願裴家軍袍澤相戮。】


    【望借姑姑之力,止戰。】


    房州軍就這麽沒了。


    趙景文臉色鐵青。


    他還要麵對眼前的葉家軍。


    葉碎金會不會趁機吞並他?如今北方已經沒有人可以抵抗她。


    葉碎金此刻並沒有那個想法。


    她隻是看著趙景文身後的裴家軍。


    多麽熟悉的畫麵啊。


    她知道,這裏麵很多將領其實都是自願跟隨趙景文的。


    這非是什麽陰謀詭計巧言令色,而是在有限的選擇裏,趙景文的確是比別人更好的選擇。


    比如此時,比起年少的裴定西。


    比如前世,比起葉碎金。


    可今生不同了。


    葉碎金扯扯嘴角,冷笑。


    “我給你十天時間。”


    “我駐軍在此。十日之內,把我兄長的靈柩送過來。”


    “否則,我直取關中。”


    “勿謂言之不預。”


    葉碎金說完,一帶馬韁,轉身進入了軍陣中。


    趙睿縮進裴蓮的懷裏,低聲道:“娘,她好可怕。”


    裴蓮將趙睿緊緊摟住。


    是,她好可怕。


    趙景文很少後悔。後悔是一種無用的消耗性的情緒。哪怕做錯了選擇,想辦法糾正,想辦法扭轉就行了。


    不要後悔,徒勞無益。


    但此時,他望著葉碎金消失的背影,真的被這種陌生的情緒攫住。


    他品了片刻,才品出,這是後悔。


    趙景文把牙咬了又咬,退兵而去。


    裴蓮坐在車裏,一直撩著簾子回望。


    傻弟弟,竟信外姓人。


    太傻了。


    她歎息。


    趙景文果然在十日之內將裴澤的靈柩送了過來。


    葉碎金陪著裴定西扶靈回鄉,將裴澤在房陵下葬,入土為安。


    接下來,她得跟裴定西談一談了。


    “姑姑不必說了。”裴定西卻道。


    他走到葉碎金麵前,單膝點地。


    嚴笑、鄧重誨跟著單膝跪下。


    “房州裴定西,並將領嚴令之、鄧重誨、孫廣通,”裴定西道,“願在中原王麾下效力。”


    “房州、均州、金州、洋州,一並歸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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