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他升起微微顫抖的右手手腕,以及滿是傷口的握刀筆處,“胡亥手抖得不行,手指也疼得不行。真的好難受。”


    鄭夫人見狀有些心軟,但想起扶蘇說過的話,又硬下心來,道:“胡亥。你大兄是為你好。溺子如殺子這句話你要記住。”


    胡亥聽到溺子如殺子這句話,更覺得委屈,明明被溺愛的是張嬰,憑什麽被為難的是他。


    胡亥不再求鄭夫人,低著頭狠狠地看著竹簡。


    今日可是張嬰倒黴的大日子,他很想去現場看看那家夥被千夫所指的狼狽模樣。


    偏偏被拘在這裏罰抄書。


    如橋那蠢貨行事怎如此慢,還不趕快回來與他分享喜悅。


    恰在這時,扶蘇邁步走進來


    。


    “大兄!”


    “兒。”


    胡亥和鄭夫人幾乎同時起身迎過來。


    扶蘇先與鄭夫人見過禮,轉頭,目光淡淡地看著胡亥,又撿起他刻印的話,慢慢地開口道:“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1。抄了這麽多遍,可抄明白。”


    胡亥攢緊拳頭,揚起笑容:“懂了的。”


    扶蘇餘光瞥了他的拳頭一眼,心下歎息,他也就在九原駐軍了幾年,回來後真的感覺物是人非。


    扶蘇從袖子裏抽出一張帛紙,溫聲道:“抄寫100遍。”


    胡亥身體一歪,當他看見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2這麽多字時,胡亥身體顫了顫,忍不住爆發了。


    “我手都抄腫了!為什麽又要刻這麽多字!大兄!明明我才是你親弟弟,憑什麽都護著他!”


    胡亥憤怒地盯著扶蘇,“明明他狂妄地誇下海口,什麽種植高產量番薯,引人發笑……”


    “胡亥。”


    扶蘇皺起眉。


    “哈哈哈……隻怕你要失望咯,十八弟。”


    門外忽然傳來稍帶幸災樂禍的嗓音。


    胡亥聞言一愣,他猛地看向門口,果然瞧見樣貌豔麗的公子寒邁步走進來,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他見到這個眼神越發慌,送番薯過來的番邦人不是逃跑了嗎?若番薯真的高產,誰會不要這種潑天的富貴與福氣?但他也知道,公子寒不喜歡他歸不喜歡,也不會隨便撒詐搗虛。


    胡亥吞了口口水:“何意?”


    公子寒瞥了他一眼,笑著插刀道:“嗯……番薯畝產量,可能有七千斤。”


    胡亥僵在原地,瞳孔猛地一縮。


    扶蘇倒是上前一步,語速很快道:“怎麽回事?”


    “正如我剛剛說的,畝產七千斤。”


    公子寒看向公子扶蘇,眼底閃過一道利芒,“哈,這個產量,憋在鹹陽的幾位將軍鐵定坐不住了。父皇已班師回朝,即將抵達少府。”


    扶蘇想起那些好戰的將軍們,就有些頭疼。


    公子寒看向一臉淡然的扶蘇,幾乎抑製不住內心的羨慕嫉妒恨。


    好運,真的太好運了。


    什麽都沒幹,就因為和張嬰關係好,然後七千斤的祥瑞紅薯掛在身上,這就是活人無數的功勞!根本就是塑造金身!


    除非犯下謀逆大罪,否則誰都打不動他的地位。


    想到這,公子寒都對自己的野心有點絕望。不過很快他又振作起來,張嬰是一個人,正所謂人挪活樹挪死,不代表他沒有機會。


    “哎呀!兒呀,畝產七千斤。你這名氣豈不是可以流傳千古,我要不要給你在祭祀殿立個長生牌?”


    鄭夫人忽然喜悅地開口道。


    扶蘇一個踉蹌,滿眼無奈:阿母,能不能別提醒他可能會與番薯粉綁定,流傳千古的事。


    公子寒依靠在牆邊,也補充了一句:“扶蘇阿兄真是好運呀!連聲望都有了。”


    扶蘇溫和地看向公子寒,用溫柔得幾乎能滴水的嗓音道:“是麽,這聲望給你要不要?”


    公子寒剛想回答要,但忽然想到番薯粉扶蘇冠名權等後續。


    他也瞬間沉默。


    第45章


    夕陽西下。


    駟馬王車向著鹹陽疾馳而來,伴隨其後的是將近三千人的精銳黑甲騎兵,塵土四起,馬蹄聲如驚雷乍響。沿途的貴族、黔首紛紛停下馬車,退避三舍。


    王車內,嬴政閉著眼,躺在從張嬰處順來後又改造的搖椅上,趙文跪坐在一旁,誦讀文件。


    當趙文讀到蒙武將軍送來的急報,王翦將軍病情疑有加重的情況,建議回鹹陽時,嬴政猛地翻身起來。


    趙文立刻雙手將竹簡遞過去。


    嬴政接過來快速翻越,眉頭越皺越緊,冷不丁低罵一聲:“蒙將軍真是越活越回去。幾年前都敢先斬後奏攻打燕國。怎在這個時候猶豫不決,還匯報個甚?直接將人送來鹹陽不就成了。”


    趙文腦袋垂得很低,他不敢提醒陛下,當初在得知這件事時陛下是如何暴怒地將蒙武下獄,隔了兩周,才又將對方複起。


    嬴政語速很快道:“速派人去接……不,命太醫令帶足珍貴的藥材,隨行迎接。”


    “唯。”


    嬴政捏了捏眉心,又重新躺在躺椅上。


    他看向趙文,似是不在意道:“少府那邊有何消息?”


    趙文立刻翻開整理的竹簡,語速很快地匯報:“今年少府的盈利收入比過去一年增加近一倍。”


    “什麽!”嬴政有些詫異地抬眉,皺起眉,“沒說反?”


    馬蹬走的嬴政私庫,這也是為何嬴政之前聽張嬰說要搞事時,第一反應是搞他私庫。


    趙文知曉嬴政的疑慮,立刻道:“沒虧。光豆腐、豆餅等就占七成,租賃踏錐占兩成,其他增加一成。若沒有馬蹬的消耗,今年能盈利近兩倍。”


    嬴政又一次躺回去,真沒想到豆腐能帶來這麽高的經濟效益。


    “繼續說。”


    “唯。”趙文翻了下竹簡,說了些少府匯報的其他事,比如鑄造半兩錢時遇到的鑄造仿造的麻煩,天下水渠設計施工就遇到的麻煩等,洋洋灑灑說了近半個時辰。


    嬴政沉默地聽著,直到趙文慢慢閉嘴,王車內重新陷入安靜。


    “沒了?”


    嬴政冷不丁的開口嚇了趙文一跳,他連忙回道:“沒了。”之前見陛下一直沒回饋,還以為陛下已睡過去。


    “番薯方麵還沒消息?”


    嬴政翻身坐起來,他見趙文搖頭,直接掀開王車的車簾,對駕馭馬車的趙興道,“鹹陽可曾派遣信使?”


    “回陛下,未曾。”


    嬴政聽到趙興的話眉頭皺起。


    他在前往驪山秋狩之前,特意叮囑夏少府,但凡有番薯的消息必須第一時間告知他。


    今日已到酉時,為何還沒消息?


    難道是阿嬰遇上什麽麻煩?


    “陛下。鹹陽已到,可要去前方驛站稍作……”


    “直接回宮,不,回少府。”


    “唯。”


    ……


    ……


    嬴政下了馬車,拒絕趙文的梳洗建議,向著少府大邁步前進。


    沒想到在少府門口碰到左右徘徊,滿臉焦慮的治粟內史,對方一看見嬴政,仿佛看到救苦救難的菩薩,精神抖擻的小跑過來。


    “參見陛下。”


    治粟內史人還未停下,就笑眯眯地拱手道,“多日不見,陛下越發威武雄壯,英姿颯爽!”


    嬴政身體一頓,狐疑地看了對方幾眼:“何所求?”


    “臣豈敢用私事勞煩陛下。臣今日前來,主要是為匯報來年農作物稅收的事……”


    嬴政臉上閃過一抹古怪的情緒。


    嬴政很喜歡製定半年,一年,三年計劃。


    他定的標準高,每年年初又會同步


    開啟很多大工程,所以秦朝官吏,尤其是農業、商業的稅收相關,都很害怕到點與嬴政匯報相關情況,就怕嬴政一個不滿,就將他們給哢嚓。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治粟內史主動提出匯報農業稅收,還提出來年計劃。


    “稍後再說。”


    嬴政微微頜首,繼續向著少府走去。


    治粟內史連忙跟上:“陛下,我可以隨行匯報,我的計劃是來年可以多開坑一些荒地,種植新作物番薯,然後……”


    嬴政忽然停下腳步,垂眉看他。


    治粟內史也沉默下來,謹慎地開口道:“……陛下。其實我們對於全國農戶的了解、安排……要比少府要強。”他說了一堆自己部門的優點,然後著重強調了最後一句。


    嬴政眯了眯眼,番薯多半是豐收了,否則治栗內史不會這麽反常。


    他沒有點明,隻道:“先去少府。”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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