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成先是一緊,打草驚蛇了?


    他死死地盯著葫蘆口,正好看見門口有一披勾肩搭背,滿臉通紅的大秦壯士們從葫蘆口出來,陸續解決生理問題。他們在聽到軍號聲後渾身一顫,返身就跑,好幾個人跑得東倒西歪一個踉蹌被衣裳絆倒,最後狼狽地爬起來,互相攙扶著走。


    “追!他們肯定中毒了。”姬成大喝一聲。


    上百的西甌聯盟軍顧不得隱藏,向著葫蘆口奔跑而去。


    姬成一開始還很警惕,追到葫蘆口時停住,先派遣斥候進去搜查。


    直到斥候衝出來說,裏麵有很多正在煮飯的吊鍋、燒的熱水、加熱的炊餅,以及馱著重重物件的板車。


    他還看見很多秦軍一邊吐一邊跑,甚至靠著樹幹口吐白沫,他們連輜重都不要了,互相攙扶著,拚命朝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好!得來全不費工夫。”


    姬成沒想到第一槍埋伏,就埋中了秦軍輜重和搞後勤的部曲,眼珠子一轉,“他們正在做飯?你們千萬不要砸那些鍋,那些可以被用。


    走!我們盡快將那些逃亡的秦軍全殺了,免得他們走漏消息。再穿上他們的衣服,用上他們的“傳”,用他們最愛的羊湯,將後麵的秦軍都給毒殺了。”


    細作一愣,下意識看向自己的首領。


    桀駿卻道:“我們沒有那麽多的毒草藥。”


    “此處臨近暗月河,距離東女部落的男孕村不遠。”


    姬成非常快地給出建議,“立刻分出六人去取東女部落的毒水。我相信東女部落的古神在天之靈,也會很樂意我們這麽做的。”


    桀駿微微一怔,半晌,點了點頭。


    百越戰士又分出一小支隊。


    這下,八十餘人追著步伐踉蹌的秦軍而去,兩邊的


    距離一度拉近,但沒有多久,又會出現些意外導致距離拉遠,這麽來回拉扯一下,跑了近小半個時辰也沒能殺了一個秦軍。


    姬成的肺都快被跑出來,他捂著胸口,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扭頭對桀駿道:“這,這會不會,是……呼,陷,陷阱。”


    桀駿沉默了一會,道:“不知。”


    “是啊!我和你這從未讀過兵法的甚好說,呼,呼……我追不動了,不如我們先回去看看葫蘆……”


    “我繼續追!”桀駿忽然看向姬成,“你也說的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姬成微微蹙眉道:“若前方有陷阱。”


    “再跑回來。”桀駿頓了頓,又道,“總要賭一把。”


    姬成聽到“賭”這個字,就渾身一個激靈,畢竟在百越之地,他們與秦暴君的對賭就從來沒有贏過。


    “想去便去。”


    姬成喘著粗氣,反正死的是百越人,賭輸了他也不心疼,“我,我慢些,追上。”


    桀駿點點頭,他一揮手,其他百越戰士跟著他繼續急行軍。


    姬成緩著氣息,獨自一人坐在大石塊上休息著,過了一會,他莫名其妙有了一種心慌心悸的感覺。他猛地站起來,左右看了看,向著勉強還能看到背影的方向追了過去。


    姬成一路追過去,卻始終沒能追上百越戰士的隊伍。


    他想大聲呼喊,又怕驚擾到秦軍。


    等等……


    這兒明明是野外,為何竟沒有鳥雀飛動的聲響,也沒看見半隻行走的動物。


    他腳步猛地一頓,下一秒,一支箭羽擦肩而過,“刷”地紮在左側的樹梢上。


    姬成猛地一抬頭,猶如驚弓之鳥地左顧右看,並沒有發現任何大規模的動靜。他目光落在那一支箭羽上,很短,甚至有點袖珍,一看就不是大秦的軍方製造。


    他心下稍稍放鬆了些,試探性地用幾種百越話輪流喊了一聲,道:“這裏沒有野獸,這裏是人。”


    然而周遭並沒有聲音回應他。


    須臾,又是一支箭羽“刷”地衝過來,在即將要紮他的大腿的方向前,卻因為力道不夠,被中間的一株灌木叢給掛住。


    姬成心下一沉,知道是敵非友了。


    他開始拚命向著百越戰士的方向跑去,大聲呼喊著求救。


    然而明明還能隱約看到百越戰士的背影,卻沒有一個百越士卒回頭看他,隻有頻率不高的小箭支從身後不停地射過來,一會擦邊過他的臉頰,一會射中他的胳膊,一會又射中他的腿。


    有一回他明明摔倒在地上爬不起來,那些箭支在他身上擦邊而過,劃下四道傷痕,卻不一擊致死,簡直就像是最惡劣的獵人,一點一點地拉弓射箭,戲弄他,給他絕望也給他生的希望,欣賞他的掙紮與狼狽。


    逃亡半個時辰後,姬成跑到了河畔邊,正膽顫心驚地準備找過河的方法,他一低頭,猛然與水麵中的自己打了個照麵。


    披頭散發,衣衫襤褸,最關鍵的是表情麻木,眼神充斥著絕望與恐懼。


    這還是他嗎?


    還是曾經的韓國貴公子嗎?!


    姬成忽然站住不動了,他站直了身體,轉過身,大聲地嘶吼著:“你們暴秦越發墮落了!用盡下三濫的手段,戲弄忠勇之士?小人行徑!何不與我堂堂正正廝殺一場?!啊!出來啊!”


    ……


    姬成在叢林裏嘶吼著,宛如被逼瘋的困獸。


    不遠處的張嬰,拿著弓箭,聽到姬成的瘋狂吐槽,表情有點點尷尬。


    “嗬,不錯。”


    張嬰聽到嬴政的輕笑,轉過頭,就看見嬴政斜眼注視著他,低聲道:“阿嬰,再來!”


    張嬰嘴角一抽。


    他不是故


    意的啊!


    他練習弓箭不足半年,不動靶是能勉強射中中心,但對這種高強度移動,會走z型s型的大活人,他真的有點發怵。


    “仲父。”思及此,張嬰抿了抿唇道,“要不仲父給他一個痛快?一直讓我這麽耗著,是不是有損我大秦的名聲。”


    “阿嬰,這是你的獵物。”


    嬴政平淡的聲音透著冷酷,目光銳利地看過來,“再來!”


    張嬰:……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拿起了弓箭,在他準備放箭時,一雙大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另外一隻手則將他的弓箭稍稍往上抬了一點,耳畔響起嬴政的聲音。


    “瞄準咽喉。”


    張嬰喉嚨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握弓身的手有些發熱。


    “不要猶豫。”


    “我沒猶豫的!”張嬰頓了頓,“仲父,這人是六國餘孽,不需要活捉之後,拷問情報嗎?”


    “阿嬰。”頭頂響起嬴政意味深長的聲音,“很多時候,一擊斃命才是仁慈。”


    張嬰抿了抿唇,手中的箭支一鬆。


    “咻!”


    伴隨著清脆的破風之聲,箭支刺破了對方的咽喉,之前還在宣泄憤怒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人的身體慣性向前晃了會,然後一歪,重重地砸在地上,再不動彈。


    張嬰瞳孔一縮。


    他殺人了。


    ……


    張嬰恍惚了好一會,才忽然意識到一雙大手正在輕緩地罩在他的頭頂,等他微微動了下脖頸,嬴政不緊不慢的聲音才響起。


    “我初次殺人,是十三歲視察州縣,一劍斬殺膽敢對抗修渠的家奴。扶蘇第一次殺人,是十五歲,蒙恬帶他上戰場,恰好遇到前來軍帳偷襲的羌族人。


    阿嬰,你六歲稚齡,親刃敵軍大獎,立一大功,應當視其為榮耀。”


    說到後一句時,嬴政幾乎是暴喝出聲。


    “彩!彩!彩!”雷鳴般的喝彩聲從附近大秦士卒中咆哮而出,此起彼伏,越來越響亮。


    張嬰:囧。


    好像有被安慰到,但莫名又覺得很微妙。


    氣氛忽然有點點凝滯。


    嬴政瞥了張嬰一眼,忽然從對方的手中拿起了弓箭,稍微把玩了一下有些潤的弓身,似是漫不經心道:“聽趙文說,阿嬰最近一直在秦越交易集市,處理百越逃稅的問題?”


    “啊?是,啊不是,算不上逃稅。”


    張嬰晃了晃小腦袋,認真道,“是秦越之間的商貿規則不同,大秦很多人為了避免交“卷”稅,都選擇從百越的帳篷購買,所以才有這樣少交稅的漏洞。”


    “嗯。那阿嬰可想到了辦法?”


    “勉強也想到了一個能用的。”


    張嬰很直白地說,“我對百越的商戶說,過去交易的商品稅收既往不咎,但從現在開始,百越商戶也必須用上大秦“卷”來給大秦交稅,並且告誡他們,再次發現類似的現象,就作為逃稅處理,財產充公。”


    嬴政奇道:“充公?百越部落首領沒意見?”


    “嘿嘿。他們最開始確實來找我了。”


    “然後?”


    “然後嘛,我就與他們說,百越商戶的充公並不是充公給大秦國庫,而是在商戶補其罰款後,交給所在百越部落的公庫,其實也可以稱為首領私庫。”


    張嬰眨了眨眼,狡詐地一笑,“我知曉百越各部落抱團,對我們大秦的情感也很複雜,如果由大秦強勢管理,我怕會激發矛盾。所以我選擇讓他們自己管理自己。


    現在各個首領都派人死死地盯著百越帳篷的交易,就等著抓漏稅情況,百越商戶也都規規矩矩,一點都不敢出錯,現在稅收上繳得齊全,不用再操心。


    ”


    “哈哈哈……”嬴政笑得很暢快,“你這坐收漁利,倒是用得妙!”


    “嘿嘿,是仲父教導得好。”張嬰扣了扣臉頰。


    “嗬。”嬴政輕笑一聲,冷不丁道,“回過神了?”


    “……”張嬰一愣,心下忽然有些感動,眨了眨眼,“……嗯。”


    思維被打岔之後,他的情緒確實穩定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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