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張嬰所料,長安鄉眾人為了歡迎他,又一次布置得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張嬰這一次頗有主人翁心態。


    他非常自覺地站在小圓台上方,一邊與熱情與長安黔首們交


    流最近的生活情況,一邊告訴他們帶什麽糧食去百越會更好販賣,以及百越什麽物件更值錢。


    交流小半個時辰之後,張嬰鄭重其事地將烏家兄妹拉了上來,開口道:“今日雙喜臨門,為了歡迎千裏迢迢來到長安鄉的烏家阿妹,我們得多準備遊戲,與吃食才行!”


    長安鄉眾人不明所以,但非常配合地歡呼雀躍。


    很快,在張嬰的指示下,前坪開展了許多諸如,你畫我猜,看動作猜詩經,等等小遊戲。


    大家說話是用的秦語,但張嬰安排上的字,某個字是舊韓話,某個字是舊楚俚語,某個字又是舊趙字體。


    張嬰一直若有若無地觀察著烏家兄妹,在注意到小淑女比畫著急時,說了幾句他聽不懂的話。


    張嬰笑眯眯,餘光瞅著章邯的母親,她是舊楚人,章母臉色有些白,遲疑了會,篤定地壓低聲音道:“是郢都話。”


    郢都,楚人不管遷徙多少次,會將抵達的都城命名為“郢”。


    張嬰深吸一口。


    說實話,如果嬴政和扶蘇待他尋常,如果項羽在嬴政找到他之前就暴露身份,對他特別好。


    他肯定會願意拉著項羽一起造反。


    但嬴政和扶蘇待他極好,他為仲父續了命,他與大秦的感情越來越深,大秦蒸蒸日上,他的心自然會更偏向了大秦。


    張嬰將心思都藏下去,臉上依舊笑得如一朵綻放花。


    ……


    ……


    次日,午時,鹹陽宮。


    初夏熱風徐徐,吹得眾人口幹舌燥,也就負責灑掃的宮女內侍們都能借著井水舒服點。


    趙文站在偏殿門外候著,稍稍擦了點眉心落下的汗珠,等殿內爭吵的動靜聲小了些,他才深吸一口氣,緩緩弄出了些聲響。


    陛下怕熱,需要處理的糟心政務很多。


    說真的,若不是嬰小郎君前來求見,他是絕不會在這種時刻打擾陛下的。


    “阿嬰怎會這個時候來?”


    偏殿的門被推開,伴隨著扶蘇驚訝的嗓音,一絲絲融冰的涼爽吹了出來,“讓他趕緊進來吧。”


    趙文拱手道:“唯。”


    不過也隻有嬰小郎君的到來,不會遭到大秦帝國掌控者的排斥。


    張嬰跟著趙文走進了偏殿,嬴政端坐在主位上,扶蘇低頭喝茶,馮丞相、李廷尉、蒙毅、張蒼、姚賈等朝臣們“唰”地將目光聚焦在張嬰身上。


    張嬰腳步一頓。


    他沒想到會有這麽多的人,倒是有些施展不開。


    他先禮貌地與眾人行禮打招呼,剛對嬴政與扶蘇甜甜地喚了一聲,就看見仲父遞給過來瓜果,扶蘇遞給他的涼茶。


    頂著身後十來雙探究銳利的視線,張嬰鎮定地同時伸出手,右手拿瓜果,左手拿涼茶。


    吃起來也是左手一口西瓜必然搭配右手一口涼茶,但剛吃兩口,他手中的涼茶被扶蘇端了離開。


    “西瓜、涼茶性寒,少用為好。”


    扶蘇領著張嬰去到內侍身前,“都熱出了汗,換身衣裳,免得著涼。”


    張嬰笑眯眯道:“好噠阿兄,扶蘇阿兄與我一起好不好!”


    扶蘇微怔,什麽也沒說,順從地跟著張嬰前往偏殿,趙文及時將新衣裳準備好。


    張嬰一邊換衣裳,一邊道:“扶蘇阿兄,大秦舊楚官吏多嗎?”


    扶蘇道:“很多。”


    張嬰又道:“仲父對待他們如常嗎?”


    扶蘇笑道:“父皇用人,不問出身。”


    張嬰抿了抿唇,這時,他衣裳也都換好了。


    等張嬰與扶蘇再次從偏殿走過來,這才發現朝臣們走了個幹淨,隻剩下他、扶蘇與嬴政三個人。


    張嬰忍不住四處看了看。


    嬴政慢悠悠地放下杯子,道:“現下沒人了,有什麽說吧。”


    張嬰一愣。


    仲父怎麽知道他之前是有話想私底下說。


    嬴政哈哈一笑,指了指扶蘇,又對張嬰招了招手,道:“你那個憊懶的性子,能大熱天來尋我?還有那個神態,哈,連扶蘇都看出來了,我豈能瞧不出來。”


    張嬰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扶蘇讓他去偏殿換衣,還順從地跟著去。


    真不愧是父子,明明之前一個眼神交流都沒有,卻依舊幹得這麽默契。


    思及此,張嬰很直白地跪坐在嬴政麵前,開口道:“仲父,扶蘇阿兄,昔年王翦將軍打敗項燕是剿滅楚軍,還是擊潰楚軍?”


    嬴政和扶蘇同時抬眉,彼此對視了一眼。


    扶蘇先轉過頭,開口道:“是擊潰。”


    張嬰連連點頭,道:“那仲父是否在登基十三年後,大秦實施仁義之道,不再大規模地斬殺敵首。”


    “是。”扶蘇停頓了一會,道,“你在擔心舊楚這一批潰軍心懷不軌?”


    張嬰道:“隻是有可能被有心人煽動、利用。扶蘇阿兄,你說有舊楚王族血脈的人能籠絡多少潰逃的楚軍?”


    扶蘇忽然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道:“沒想到你小子竟還能想到這一層,成長了啊。”


    張嬰一愣,扶蘇阿兄這話是什麽意思。


    扶蘇繼續道:“沒多少。秦地的舊楚軍沒有那麽多。”


    張嬰微微蹙眉,道:“扶蘇阿兄,不可小瞧舊楚人。”


    六國之中,張嬰最忌憚的就是舊楚勢力,烏兄是秦末其他任何一個反王,張嬰都不會急吼吼地來鹹陽宮找外援,他會選擇大膽熬鷹。


    但烏兄是項羽,不說他個人武勇的問題,其舊楚本身帶來的威脅也非常大。


    秦末時,項家揭竿而起籠絡的龐大軍伍勢力。側麵的驗證了。大秦對待楚人,殺得沒有那麽狠,能複仇的楚人還有很多。


    “那你這小子可是小瞧我們。”


    扶蘇輕戳了張嬰的腦門一下,“你以為修建驪山、九原城牆的隸臣妾從何而來,都是老秦人不成?”


    張嬰一愣,也對哦。


    他垂眉想了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之前的想法倒也不必太過偏激,可以多給項羽留一些親人。


    張嬰沒發現他在低頭思索時,嬴政和扶蘇暗中交流了一次。


    嬴政:這小子終於發現烏家楚人不是那麽好收服的,這是來求助了。


    扶蘇:唉,還是小孩子,直麵這種抉擇實在是太殘忍了。


    ……


    “仲父,我不得不說一件事,長安鄉可能被造反的六國遺族滲透了,甚至極可能被當做糧倉……唉,我心裏苦啊。”


    張嬰挑挑揀揀,一邊說長安鄉被淪陷的可怕,一邊又悄悄將項羽的功勞誇張了一點。


    等說完之後。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露出鬱悶又憂傷的表情,並在這時抬頭看向嬴政和扶蘇。


    嬴政慢條斯理地喝茶,啥表情都沒有。


    扶蘇倒是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張嬰:?


    你們兩位也太淡定了吧!這可是深入鹹陽附近的細作啊,憤怒沒有也就罷了,怎麽連追問都沒有啊!


    嬴政甚至示意扶蘇將之前那杯涼茶端過來,讓張嬰喝點。


    張嬰:……


    他有些懵逼,連戲都有點演不下去了,但還是撐住了道:“仲父,扶蘇阿兄,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嬴政不做聲,扶蘇道:“那你待如何?”


    張嬰道:“借一萬屠睢軍。”


    “咳!”嬴政一


    口茶差點沒能咽進去,再次看向張嬰的目光透著一點點的詫異。


    扶蘇瞳孔地震,道:“你要滅族不成?”


    “啊這……不至於。”


    張嬰連連擺手,“項羽這般桀驁的人物,若是滅族。他隻會不死不休,豈能臣服啊。”


    扶蘇道:“那你為何要動用屠睢將軍。”這可是個大殺器。


    張嬰道:“不動項家人,但得剪其羽翼,毀其助力,斷其餘念,縱有改天換地之大才,也無法脫離與背叛。”


    扶蘇一時被哽住,頓了頓,似是不敢相信地低聲道:“你說是,是,長安鄉的烏郎君嗎?”


    “對啊,除了他還能有誰呢?”


    張嬰有些緊張,來了來了!戲肉終於來了,他忙道:“烏郎君很厲害,對我也很照顧,我之前就發現他有些不對勁,也想過要學仲父的熬鷹,但直到昨日才發現烏郎君是舊楚之人。這遠不是我一人可以拿下的。


    當然,即便不能熬鷹,即便被項羽蒙蔽利用。


    但他是真的待我很好,我也不希望對他太過狠辣,我不求他成為大秦助力,隻希望好好活著。所以才會有這個溫和一些的念頭。”


    扶蘇再次被哽住。


    他差點崩不住臉上微笑。


    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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