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渺覺得奇怪,分明心裏很是清楚隔著那般距離那人定是不會聽見的,可心底還是沒由來的覺得慌張。


    好似她曾在什麽時候當真叫那人聽到過她說的小話。


    這股心緒實在太奇怪了,宋知渺思緒不出所以然來,在屋中躊躇猶豫片刻,到底還是出了院子,一路鬼鬼祟祟朝著前廳而去。


    剛走到前廳,門前的小廝就要開口,叫宋知渺迅速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這才沒發出動靜來。


    前廳內一道寬長的山水屏風遮擋了內裏的情況,宋知渺讓花凝在門前守著,自個兒便貓著腰輕手輕腳跨入了前廳之中。


    剛走到屏風後,那頭忽的傳來陳堰熟悉的溫聲:“宋大人,我今日貿然登門的確冒昧了,不過確是因為宋姑娘上回落了東西在我這,特此前來想要歸還於她。”


    陳堰溫和的嗓音極易讓人心生好感,即使身份高貴也仍謙遜有禮,他在人前的形象向來如此。


    與宋知渺不同,任誰在外提及陳堰,無一不是滿口稱讚和欣賞。


    可宋知渺並不記得自己丟了什麽東西,這顯然是陳堰的一番說辭,她提緊了心弦,便聞父親沉聲道:


    “有勞小侯爺了,不過妙妙不知小侯爺今日會來,一早便出去了,也不知何時會歸,不若小侯爺將東西留下,待之後歸京後,我再讓妙妙尋機會來向小侯爺道謝可好?”


    這也是宋老爺的一番說辭,待回了京後,若宋知渺不想與陳堰相見,自也奈何不了她。


    能躲一時是一時,宋知渺也在心底微微鬆了口氣。


    豈知,陳堰卻仍是執意道:“無妨,我與宋姑娘也許久未見了,今日無事,我在府上等她便是。”


    宋知渺一驚,沒曾想陳堰這般不依不饒,全然有些不似他的性子了,而後又擔心父親推脫不成,真叫他給留下來了,下意識便從屏風一角探出頭去,想要看看此刻的情況。


    隱蔽的屏風角落,一個黑乎乎的腦袋小心翼翼探出,隨後露出了半隻眼來。


    無人注意角落的動靜,宋知渺卻是驚訝發現,堂廳內竟站著三個人,除了父親和陳堰,站在最外側的高挺男子霎時與她方才在街角遠遠瞧見的身形重合在了一起。


    宋知渺驚愣地瞪大眼,嫣唇微張,此刻將今日在街口遙看到的麵容,看得更加清晰真切。


    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筆挺深邃的五官顯得頗有攻擊性,僅是默不作聲站立在一側,也仍叫人無法忽視他強大的存在感。


    這人此刻褪下了方才在外的一身鎧甲,著一身沉黑的衣衫,分明不是貼身緊合的款式,卻仍叫他寬肩窄腰的健壯身形勾勒出力量感十足的肌肉線條來。


    他不似時下常有的翩翩公子形象,冷峻粗獷,氣場強勢,麥色的皮膚是京都貴圈中少有的,與陳堰這等典型京中貴公子站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宋知渺看得有些移不開眼來。


    她曾也認同陳堰當是世間少有的俊美男子,皮膚精致如瓷,甚比好些姑娘家還要白淨細膩,五官圓潤飽滿,溫和的氣質令他顯得平易近人。


    可此刻這般與另一人相對比,宋知渺隻覺得陳堰的氣勢和光芒瞬間被掩蓋了去。


    瘦弱纖細的胳膊像是都抱不起一個矮他半個頭的小姑娘,窄瘦的肩膀撐不起一身華貴的白衣,令衣服與身體之間隔出空洞的縫隙,好似風一吹便會將這柔弱的男子給吹倒一般。


    難怪他會覺得她胖!


    根本就是他太弱了!


    若是旁邊這位男子,莫說是將她雙手打橫抱抱起來,就是單手將她扛上肩頭,也定是不在話下。


    才不是她胖呢!


    正想著,斂目沉默的男人忽的微抬起頭來,像是有所感知一般,視線略過宋老爺,直直朝著屏風的方向看來。


    下一瞬,宋知渺露出的半隻眼就這麽毫無征兆地撞上了一雙沉冷的黑眸。


    第3章 他他他,這是要見死不救嗎!


    被那樣一雙淩厲的眼眸盯住,實難有人能鎮定自若,更甚宋知渺這是偷藏在暗處被逮了個正著。


    宋知渺心頭一緊,幾乎是在一瞬間便漲紅了臉頰,即使僅露出半張臉,那顯眼的緋紅卻是被那人盡收眼底。


    宋知渺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此前擔心隔著老遠的距離叫人聽見了她背後議論的小話,這會竟覺得自己壓根就沒說出聲的想法被人逮了個正著。


    臉上紅熱難退,她隻覺得自己尷尬得快要冒煙了。


    她她她,方才絕對不是在想讓這個人把她扛在肩上,她真的沒有!


    她怎能想這般不正經之事,她分明是正經姑娘的!


    驚慌的同時,宋老爺不知身後的狀況,默了一瞬又開口道:


    “小侯爺,你也瞧見老夫今日不巧有要事要處理,招待不周隻怕會怠慢了你,還是請小侯爺先行回去吧,我便先代妙妙謝過小侯爺幫她找回丟失的東西了。”


    宋知渺心緒被牽扯了去,仍是紅著一張臉,卻對父親的說辭甚是滿意。


    知女莫若父,早在宋知渺嚷嚷著要出京遠行時,宋老爺便大抵猜到了女兒的想法,雖是不知其中緣由,但女兒既是對陳堰無意,他也自不會強求。


    陳堰沒想到宋老爺態度這般堅決,但想來宋知渺匆忙離京本就奇怪,這寵女如命的老頭自是和宋知渺站在一方的。


    宋知渺的避而不見讓他心底翻湧著煩躁的怒意,可到底是沒叫這股心緒蔓延至外令自己失了態,他勢在必得,也不必爭這一朝一夕。


    調整了一瞬呼吸,陳堰好脾氣地勾了勾唇角,躬身作揖道:


    “既然如此,今日我便不過多打擾了,改日待宋姑娘在時,我再親自登門將東西歸還於她吧,告辭,宋大人。”


    不好!


    宋知渺回過神來,一見陳堰動了身子就要轉身走,而他若是直直走出前廳定是會發現她就躲在屏風背後的。


    可這會跑出去已是來不及了,宋知渺心急如焚,壓根不知自己能躲向何處。


    慌亂之時,飄忽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又一次對上了那個男人的目光,他竟還在看她!


    可男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將她暴露出去,那模樣雖是冷硬得讓人生怯,卻又過分好看得叫人忍不住將他未知的脾性美化了去。


    情急之下,宋知渺撇著嘴彎著眼,哀求般地朝那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幫幫她,拜托拜托了。


    小幅度撮動的雙手合在一起,泛著水光波點的眼眸像是迷途的小鹿一般,楚楚可憐,瑟縮無助。


    宋知渺每每向父母祈求什麽之時便慣會露出這副模樣,屢試不爽,從未被人忽視過。


    可那男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在觸及她這般眼神後,眸底波瀾不驚,而後,漫不經心地移開了視線。


    移開了!


    他他他,這是要見死不救嗎!


    宋知渺心驚不已,可又無可奈何,耳邊傳來父親客氣的沉聲:“小侯爺慢走,老夫送你。”


    陳堰抬手止了去,聲音聽不出喜怒:“宋大人既有要事在身,便不勞煩宋大人了,宋大人留步。”


    說罷,陳堰轉身邁開步子,略過一直站在屋中的高挺男子時,腳下步子微頓了一瞬。


    他分明比那男人要矮上半個頭,卻仍要做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淡漠的神色掃過男人,確定沒見過此人,便也隻當他是地方上的不知名的小人物,這才又收回了視線。


    江妄垂眸瞥了陳堰一眼,似是不喜陳堰看他的這般眼神,眸光一沉,在陳堰邁步路過屏風時,先一步跨步站到了屏風前。


    江妄這動作像是在給陳堰讓路,可就著他這一臉沉冷淡漠的麵容,又活像是想拉開和陳堰之間的距離,好似他是什麽毒蟲蛇蟻一般避之不及。


    陳堰臉色一變,溫和的麵容險些有了裂縫,卻又生生止住,咬了咬牙大步向前。


    男人高挺的身姿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高牆,在宋知渺麵前籠罩出了一片沉色的陰影。


    他寬厚的肩背筆直挺立,正巧擋住了屏風一側的光景,將宋知渺嬌小的身形完全擋在了身後,除非越過他,否則不會有人知曉他身後還躲著個驚慌的小姑娘。


    耳畔傳來陳堰的腳步聲,宋知渺呼吸一窒,看不清外頭的情況,下意識縮緊了身子。


    屏住了呼吸卻帶來了其餘感官的增強,男人和她隔著兩步的距離,她卻覺得周圍的溫度都好像熱燙了些,本就是悶熱的天氣,便在這被擋住了風口的空間內攀起了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高溫。


    而她更是在男人離她近些後發現,這人竟生得這般高大,她好似還不過他肩頭高,方才被慌亂壓下心頭的那一抹猜想又一次不合時宜地浮上了腦海。


    若被他扛上肩頭,那從未適應過的高度豈不要將人給嚇破膽。


    腳步聲漸遠後,宋知渺才怔然回過神來,重重地喘息了一瞬,呼吸間,似有男兒身上特有的沉木氣息傳入鼻腔中,混雜著些許洗衣所用的皂角清香,若有似無地勾纏入她呼出口的濁氣中。


    心髒沒由來地重擊了一下胸腔,宋知渺還來不及後退,屏風外的父親卻赫然出聲:“老臣見過王爺,讓王爺見笑了,多有怠慢還請王爺見諒。”


    宋知渺驚愣抬頭看向男人的後腦勺,從父親恭敬的態度便不難聽出此人位高一份,竟還是個王爺!


    何方王爺,她怎從不知曉。


    再想方才陳堰略過此人時那輕飄飄的眼神,顯然也是不當此人身份尊貴的。


    宋知渺歪著頭想要略過這人的肩身看父親此刻的神情,這人卻忽的抬了手,似是在止父親接下來的話,開口的嗓音低沉醇厚,叫人不由心底一顫。


    “出來。”


    宋知渺身形微頓,似還未反應過來這話是說給誰聽的,下一瞬,眼前擋著的人牆朝一旁微側了身子,將她大半個腦袋都露了出來。


    “爹……”一對上宋老爺驚愣的眼神,宋知渺忙不迭從屏風後現了身,雙手交疊在身前,攥緊了裙身有些局促地低喚了一聲。


    宋老爺驚訝之餘,很快回過神來,忙上前拉過她:“妙妙你怎在這裏,這……”


    話未說完,宋老爺便下意識側眸看了眼江妄,似是在用眼神詢問他的意思,可他僅是淡冷的眸子看向一旁,似是不甚在意,卻又讓人緊心提弦。


    宋老爺喉頭一噎,話鋒一轉趕緊正色道:“妙妙,爹爹這會有要事要處理,你且先回屋去。”


    “可是,爹……”宋知渺無措地瞪大眼,這人既是貴為王爺,她出現在此怎的也應當向人恭敬行禮才對,可父親還未介紹他的名號便要她離去,她這般豈不很是無禮。


    宋老爺眉頭一皺,難得地對宋知渺重了些語氣:“聽話,妙妙。”


    宋知渺身子一頓,被沉厲的嗓音喝得閉上了嘴,眸底有不明所以的委屈之色在湧動,卻也還是硬生生壓了下去,提著裙擺迅速出了堂廳。


    花凝一直在外候著,瞧見陳堰沉著臉從裏頭出來時心驚不已,卻又奇怪宋知渺就在門前怎未叫他發現。


    這才不過片刻,竟又見宋知渺垂著頭快步走了出來,這便忙迎了上去:“小姐,怎麽樣了,你方才在門前,那陳小侯爺……”


    宋知渺搖了搖頭,聲音低低的:“沒事,他沒發現我,他這是走了吧?”


    “嗯,陳小侯爺不讓我們送,自己便離開了,那方才街道上那位將領呢,他可是還在裏頭,您瞧清楚了嗎,他來幹什麽的呀?”


    提及那人,宋知渺忽的抬起頭來,視線茫然地朝花凝看去,而後又緩緩移開目視前方,終是露出了有些苦惱的模樣,撇著嘴道:“我好像聽見了什麽不該聽的,怎麽辦呀花凝。”


    花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憑著自己的理解回應道:“小姐這是撞見那位將領同老爺議事了嗎?”


    宋知渺又點了點頭,腹誹那人可不是什麽小小將領,就連在朝中地位不低的父親也得恭敬地喚他一聲王爺,她卻全然不知如今朝中哪有這樣一位年輕又位高的王爺。


    但她僅是聽見了父親喚那人王爺,卻並未知曉他的名號,而父親也是頭一次這般不由分說就要將她驅走,定是不能叫她細聽之事。


    所以,她聽了個開頭,會不會惹出什麽禍來。


    “嗯,父親將我趕出來了。”宋知渺平日裏嬌蠻的小性子多,但到底是懂事溫順的小姑娘,朝堂之事她不懂,但也不想給父親添麻煩。


    宋知渺擔憂地回頭看了眼堂廳,門前的小廝已應了裏頭的吩咐,將堂廳的門緊緊關上了。


    花凝歪著頭,手指點了點下巴分析道:“那位將領既是來找老爺議事的,那便不是上門來尋小姐麻煩的呀,小姐多慮啦,方才那人根本就沒聽見咱們議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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