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還是我的不是了?”


    兩夫妻為此爭執不下,像是就要吵起來一般,旁邊的兩個孩子卻是見鬼不怪地不甚在意,他們都知曉,宋老爺這會像是氣焰十足硬氣得很,隻要宋夫人眉頭一皺聲音一拔高,他霎時就會沒了脾氣,再不敢多頂半句嘴。


    這時,宋今晏偷摸移了移椅子朝宋知渺坐近了些,壓低了聲音眼眸卻是泛著光:“姐,你當真和晉越王在相交接觸嗎,那他此番回京會待多久,你可心悅於他,往後若是與他成婚了,你是否還會跟著去邊北?”


    一聲“姐”險些叫宋知渺嚇得從椅子上彈起來,她驚愣地側頭去看宋今晏,瞧見他那一副諂媚的神色後,皺著眉頭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腦門:“別瞎說,成什麽婚,我都說了今日他說得太誇張了,我和他還沒到那地步。”


    宋今晏卻並不在意宋知渺的舉動,仍舊咧著嘴笑:“這會沒到,以後萬一到了呢,若是往後你同晉越王一起去邊北,我就能借由送親的名義跟著你一同去了,姐,你可千萬要好好把握機會,這等良婿,絕不能錯過了。”


    “你別喊我姐,怪瘮人的!”宋知渺後退了些許,實在不習慣宋今晏這副討好的嘴臉,“還有,誰說我要同他去邊北了,那等地方,我怎可能會去。”


    “難不成你還想妙妙嫁到邊北去不成!”宋老爺突然拔高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叫人驚了一下,不由都側頭朝他看去。


    宋夫人臉色也不好看,儼然是氣急了,宋老爺少見的在此事上頗為堅持,但宋夫人也仍舊不願鬆口,隻道:“誰說一定是嫁去邊北,晉越王本也是京都之人,如今天下太平,也犯不著前去邊北那等地方,打小我便瞧他不錯,如今兩個孩子有這等緣分,相交接觸一下又如何?”


    宋老爺皺眉:“如今是太平,可誰能知曉外頭何處何時又會戰起,況且有些事他是不會就此妥協的,他還有心事未了,斷不會長留京都的。”


    “什麽心事?”這話是宋知渺問的,這倒是她頭一次聽聞父親提及不滿江妄的理由,不由就順勢開口問了去。


    可話音落下,宋老爺卻是抿緊了嘴,沒有回答。


    宋夫人似是也在此刻平息了情緒,頗為擔憂地看了眼宋老爺,終是歎了口氣,低聲道:“老爺,我想上天自有上天的安排,若當真是一段好姻緣,自會有它圓滿的結局,若不是……”


    “好了。”宋老爺鬆口起身,搖了搖頭像是妥協了一般,“妙妙,遇事從心,萬事不怕,下次有什麽擔憂同爹娘說便是了,切不可再像今日這般魯莽了,知曉了嗎?”


    “是,爹爹,妙妙知曉了。”


    *


    入夜,夢來。


    宋知渺看見自己獨坐在閨房中,兩眼通紅,眉心緊蹙,眼眶中含著淚水,卻又緊咬著牙倔強地不讓眼淚落下。


    她向來是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像這般隱忍之時倒是少見。


    宋知渺瞧見夢中的自己手中攥著一張信紙,直到眼前光景劃過一滴晶瑩的淚珠,她眼中的淚無聲落下,滴落在信紙上,暈開一團水漬,融在信的落款處。


    將去邊北,歸期未定,這段時日我很開心,願你一切安好,勿念。


    糊花的落款已看不見姓名,但宋知渺也猜到,這興許是江妄留給夢中的她的信。


    而手拿信紙的少女自那一滴淚落下後,便再抑製不住洶湧而出的淚意,顆顆淚水爭先恐後湧出,沾濕了信紙,糊花了那一行蒼勁有力的字跡。


    “混蛋,連聲再見,都不與我說嗎?”


    少女的哭聲與低語逐漸遠去在夢中。


    畫麵一轉,不知是過去了多久,宋知渺瞧見自己逐漸和陳堰來往密切起來,但不似最初她懵懂青澀地與他相交接觸時,此時的畫麵看上去平靜和諧,卻難掩她眸中藏有心事的落寞。


    在一天傍晚時分,陳堰將她送到府邸門前,雙雙道別後,陳堰目送她入了府。


    正欲離去,有小廝匆忙跑來,撞到了正轉身的陳堰。


    “奴才該死,奴才急著給小姐送信,一時沒注意前麵,請小侯爺恕罪!”


    陳堰溫潤和善的麵色在目光瞥見小廝手中的信封時,頓時暗沉了幾分,昏暗的光線成了他的掩護,慌亂的小廝未曾注意他低沉的語氣,唯有清醒看著這一幕的宋知渺,分明瞧見了陳堰下頜微動的咬牙切齒。


    “正巧我有樣東西忘記歸還宋姑娘,把信給我,我一並給她帶去吧。”


    小廝猶豫了一瞬:“這……”


    陳堰輕笑:“怎麽,還信不過我嗎?”


    “怎、怎麽會,那便有勞小侯爺了。”


    宋知渺不知自家府上的下人,為何會在這時這般信任陳堰,或許是他們的關係已經進展到了一定地步,或許是他們頻繁的接觸讓大家覺得事情將要定下。


    那封信落到了陳堰手中,可陳堰卻並未如他所承諾地將信交到她手上。


    信在被陳堰看過後撕成了碎片,隨風飄散的碎片已拚湊不出完整的話語。


    看著這一幕的宋知渺慌亂倉促地極力想要捕捉分毫,最終僅在漸漸遠去的夢境中瞥見一角掉落最近的碎片。


    身當護國,心已許卿。


    若你也動情,可願意等我歸來?


    但這個問題,已得不到它本該有的回答了。


    第33章 江妄,你實在太粗魯了!


    宋知渺沒想到江妄竟會在第二日突然登門造訪宋府。


    雖說是達成了協議, 但畢竟是做戲,江妄本就一臉淡漠,像是不會很好配合這出戲的樣子, 卻沒曾想竟是這麽積極。


    不知江妄在堂廳與宋老爺說了些什麽, 待宋知渺匆忙將自己捯飭一番前去後,並未瞧見父親預想中的不悅模樣,雖是仍有些低鬱, 但也算是臉色緩和了。


    如此畫麵, 倒當真有些像兩人正互有心意,在家人知曉的情況下打算相約出門, 就算是當初與陳堰接觸時,似是也未曾到達過這一步。


    宋知渺神色有些不自在,微垂眼簾,步伐嫋嫋走到宋老爺跟前:“爹。”


    宋老爺上下打量了宋知渺一番,小姑娘今日又是一身精致裝扮,而她為此裝扮的對象就正站在他旁邊,叫他心底好不容易咽下去的一口悶氣似是又要湧上來。


    心中歎氣,麵上卻是不顯,隻淡淡移開眼神頷首道:“去吧, 早些回來。”


    宋知渺不知為何從父親的語氣中聽出一抹心酸來,但瞧江妄已欲要轉身,忙點點頭跟了上去。


    “宋大人, 告辭。”


    “爹爹,那我就先出去啦。”


    看著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不急不緩走出府邸大門, 宋老爺到底是沒忍住心底的鬱氣, 沉著一張臉, 怎麽看怎麽心裏不舒坦。


    宋夫人匆忙從院門走了過來, 慌慌張張朝周圍看了一圈:“妙妙呢,我可是來晚了?”


    宋老爺抬了抬下巴,沒好氣道:“走了,被晉越王接走了。”


    宋夫人方才得知江妄來此時還未梳妝打扮,如此自是不妥,這便稍微收拾了一下,沒曾想還是慢了一步。


    轉頭再看宋老爺的臉色,又叫宋夫人斂了惋惜之色,不由輕笑道:“老爺,怎這樣一副苦瓜相,再怎麽說,晉越王瞧著也比那陳小侯爺順眼多了,想當初妙妙瞧上陳小侯爺時,也不見得你這副模樣啊。”


    宋老爺皺眉哼了一聲:“那能一樣?那陳堰我一瞧便是上不了道的,再怎麽接觸,妙妙最終也瞧不上他,可這晉越王……”


    宋夫人笑彎了眉眼:“老爺這危機感,倒是好些年沒瞧見過了,怎的,你也瞧出妙妙對晉越王甚是有意?”


    何止是有意。


    宋老爺抿著嘴不再說話。


    這時,另一側傳來急促的奔跑腳步聲,宋今晏滿頭大汗發絲淩亂,一瞧便是剛練武過還未來得及收拾的模樣。


    他氣喘籲籲跑到父母跟前,瞪大眼睛驚呼道:“晉越王呢!爹,娘!晉越王可是來咱們府上了!他當真來了?人呢?”


    “一邊兒待著去!有你什麽事!”宋老爺氣不打一處來,一家四口,好像就唯獨他瞧江妄不順眼,其餘三人,一個個像是被勾了魂一樣。


    宋夫人輕聲向兒子解釋:“剛把妙妙接走,你爹正氣鬱呢。”


    一聽江妄已經離去,宋今晏頓時焉了氣,耷拉著眉眼有氣無力道:“怎這麽快就走了,我還以為能趕得上呢。”


    宋老爺斜了他一眼:“趕上什麽?別以為你心裏那些彎彎繞繞我不知曉,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不會同意的。”


    提起這茬兩父子就好似生出了一道巨大的隔閡,為了此事,兩父子間已是有過數次大大小小的爭執。


    如今宋今晏正是青春熱血的年紀,再不似年幼時稍有壓製便隻得隱忍咬牙默聲垂頭。


    父親毫不客氣的話語聽在他耳中,如此蠻不講理的強勢鎮壓,叫他難以再忍,皺著眉頭不服氣回嗆道:


    “為何我想做之事爹總是不認同,我不願做之事便要非逼著我做,宋知渺盡挑你不滿意的男子,你也從未強硬阻攔她分毫,偏心偏成你這樣,不想要我這個兒子,當初又為何要將我生出來!”


    啪——


    “混賬!”


    一聲脆響,伴隨著宋夫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宋老爺氣急抬手一巴掌打在了宋今晏臉上。


    宋今晏頭顱微偏,臉頰燒起火辣辣的疼痛來,深黑的眸底卻是冰涼一片。


    “老爺!你這是幹什麽!怎還出手打人了,今晏,你沒事吧!”宋夫人慌亂不已,怎也沒想到兩父子間早就爭吵了好些年的話題,會在這會輕而易舉就被點燃了炮火。


    宋老爺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著,盛怒的焰火難以消散,收回手的動作卻在意識到自己衝動所為而遲疑僵硬起來。


    宋今晏冷哼一聲,淡然躲過宋夫人欲要查看他臉頰的動作,沉默轉身,再無半句話語徑直離去了。


    宋夫人焦急地看了眼宋今晏離開的方向,又焦急地看了眼宋老爺,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大步朝宋今晏追了去。


    *


    宋知渺這頭自是不知自己走後家中發生的這一幕。


    從府上出來,便被江妄領著去到了一旁馬車停靠的地方。


    今日江妄特有準備馬車,倒是叫宋知渺微微鬆了口氣,江妄的馬車顯然比她平日裏乘坐的要寬敞許多,自是沒可能再發生上回在南州時的尷尬之事。


    走到馬車前,宋知渺候在一旁,見江妄抬手撩開了馬車簾,便打算伸手扶上江妄應當遞出來的胳膊。


    男男女女一同外出,總歸是有些心照不宣的禮儀在的,一向都是如此,這些事一般在兒女初長成時,家中便會有人專門教授。


    豈知,宋知渺剛探出手去,竟見江妄身子一躬,腳下使勁身姿利落地就跨上了馬車,叫她白皙的玉手懸在半空,唯有江妄上馬車的動作帶起的一陣涼風撫過。


    宋知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當即驚呼出聲:“江妄,你怎自己上去了?”


    江妄半邊身子已入了馬車中,聞聲他又退出來,回頭朝宋知渺看去。


    目光落到宋知渺懸空的手上,江妄又看了眼站在宋知渺身旁的丫鬟花凝,似是不明她身邊明明站著能扶她上馬車之人,還特意喚住他作甚。


    若非做戲,江妄此等做法自是會在與女子相約之初便在人心中大打折扣,哪有如此沒有風度的男子,幾乎算是有失禮數了。


    可他們到底不是真真切切的相約,江妄眉眼間無一不顯露著敷衍和無意,冷淡得像個沒有溫度的冰塊兒。


    宋知渺氣鬱地抿了抿唇,頗有些委屈地提醒他:“你得扶我。”


    江妄聞言,抬眸朝不遠處的宋府府邸門前飄去了視線,隻見門前幾名下人探著頭正往這邊瞧來,雖隻是宋府的人,但既是瞧見了,便會將所見如實傳達出去,傳入宮中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更莫說本就在得知他今日前來宋府後,便被太後硬塞來跟著他的一眾隨從。


    江妄眉心微動,默了一瞬便朝宋知渺伸去了手掌,掌心向上,露出與女子柔嫩肌膚截然不同的粗糲:“抱歉,沒太注意。”


    也不知他說的是沒太注意男女相處間的基本禮儀還是沒太注意中歐為一雙雙正盯著他們看的眼睛。


    宋知渺眼前出現一隻紋路清晰,覆有薄繭的手掌,寬大而有力,叫她一時間有些羞於伸手,微紅了臉頰忍不住腹誹:哪有人上來便直接用手扶的。


    但宋知渺又覺自己若是再多說,江妄就要被這繁瑣的禮儀弄得不耐煩了。


    總歸隻是做戲,她不自然地垂下眼簾,緩緩探出了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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